《离恨如春草》六元的小苏糖

2、成了灾星

　　“一，二，三… 一百” 苏青笠把小桶里装着的树叶摆在小院中，一片一片的数着。这是她独自在小木屋里居住的第一百天了。自母亲和邻居刘阿婆相继离世后，整个小横山上只住着她一个人了，没有其他人敢上山来，因为他们都说这个山上住着个灾星，谁碰她谁就会横死。

　　此刻北风呼啸，天气阴沉，黑色的云团撕咬着像是要把对方拖入无尽深渊中，青笠想着母亲常常说“渐滴作秋声，被风惊碎”，这便是深秋了吧。“呼，好冷啊！” 苏青笠裹着自己单薄的衣服钻进了小木屋里。

　　小木屋是父亲生前所建，建的结实密不透风，加上母亲经年的精心加固，此刻进入屋内竟能感觉到一丝温暖。青笠躺在床上，抱着母亲的被子贪婪的吮吸着她的气味，彷佛母亲就身边，唱着儿歌哄她睡觉。

　　这一晚，她做了个梦，梦到父亲从边境归来，带着她和母亲回到了安济坊，还给她带来了好多好玩的好吃的，她坐在院子大槐树下听着父亲和母亲讲话，她听不太清，但还是觉得很开心…

　　突然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灰蒙蒙的，父亲竟然全身是血的倒在地上，抬头向前看去，地面上竟铺满了尸体，血红的一片，似乎没有尽头，青笠吓坏了，想走到父亲身边，却发现脚被一双手抓住了，低头一看，竟然是母亲，母亲张着嘴要说什么，但她听不到，她跪在母亲身旁，疯狂的揉着耳朵，却还是听不到母亲说的话，最后母亲的手从青笠的手中滑下…

　　突然，一阵尖锐的嗡嗡声，青笠满头大汗的惊醒了。

　　这场梦，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梦到一次。

　　第一次梦到时她吓坏了，赶紧告诉了母亲，母亲却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晚上睡觉是不是没盖好被子，屁股露出来啦？”

　　青笠站在母亲旁边跳脚，不让母亲再说了，母亲和旁边的刘阿婆在一旁咯咯的笑个不停，青笠当时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噩梦，仍旧开心的玩耍着，以为这日子就这样过下去，等待着父亲接她和母亲回山下安济坊。

　　但七天后，山下货郎送来了一封书信。

　　青笠至今还清楚的记得，母亲站在门外拿着书信，浑身颤抖的样子。

　　青笠看着母亲的样子，浑身一颤，忙抱住母亲说：“母亲，我怕！”

　　母亲回抱住青笠，顿了一会说道：“青笠别怕，信上说你父亲受了重伤，母亲去找他，一定会把他带回来！母亲回来前，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青笠感觉到了深深的不安，害怕的抱着母亲不肯松手，哭着说：“母亲你带我一起去吧，我们一起去找父亲，我不想离开你们！”

　　哭着哭着，青笠睡着了，但睡的不沉，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把她抱起放在了床上，抚摸着她的脸颊好一会才离开。

　　母亲将青笠安顿给了刘阿婆一家，带着简单的包袱就下山去了。

　　过了一个月，山下货郎又送来了一封书信：苏济，苏济之妻虞兰心亡故。

　　苏青笠呆住了，怔怔的看着这几个字，她曾无数次期待着母亲带着父亲回来，这一个月里，她每天都会下山坐在官道上，直到黄昏才回山上去，她想着这样母亲回来一眼就能看到她了。

　　她迈不开步子了，呆呆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以往母亲看到她坐在地上都会说“青笠不要坐到地上，凉，快起来！”

　　可现在，她在地上坐了整整一个时辰，没有人叫她起来。

　　刘阿婆匆匆赶来时，看到青笠仿若丢了魂似的坐在地上，急忙说道：“青笠不要坐到地上，凉，快起来！”

　　青笠猛地回头，她以为母亲回来了，终于放声大哭了出来，跪着爬向刘阿婆：“母亲，母亲！你回来了，不要丢下青笠，求你，不要丢下青笠！”

　　刘阿婆今日下山去采买，在临阳城门口贴着的伤亡名单中看到了苏济虞兰心的名字，她原想无论如何都要先瞒着青笠一段时间，可谁曾想…

　　刘阿婆俯下身子拉起青笠，说道：“青笠，青笠！抬起来头看看我，我是刘阿婆！”

　　青笠缓缓抬起头，对面人的面孔逐渐清晰，不是母亲。

　　她浑身泄了气，瘫倒在地，晕了过去。

　　醒来时，青笠躺在床上，刘阿婆一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一边抹着眼泪：“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

　　青笠怔怔的望着屋顶，眼泪无声从眼角流下，刘阿婆扶她靠着床头坐了起来，说道：“青笠，别哭”

　　阿婆用手擦掉青笠脸上的泪水，顿了顿说道：“现如今这世道太乱，每个人的生命都似悬在那悬崖边上，指不定哪天就会被人踢下去，摔个粉身碎骨，这不是你父亲母亲能够轻易左右的，你不要怨他们。”

　　“你母亲临去前，嘱咐了我一定要照顾好你，我既答应了她，就绝不会食言，你要仔细听阿婆接下来说的话。”

　　青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刘阿婆欣慰的摸摸她的小脸：“自今日起，你跟阿婆住，阿婆就住在这小横山的半山腰上，你若想回家住了，跟阿婆说一声，阿婆陪你到这山上小屋来。只是，阿婆年纪也大了，恐怕也不能陪你太长时间。”

　　刘阿婆自嘲的苦笑一声，继续说道：“所以为了确保你能有一技之长在这乱世中庇护自己，阿婆会教你占卜之术，你要跟着我学，万不可偷懒！另外，我知道你父亲留下些医书，你要认真学会！”

　　青笠闻言，看着刘阿婆重重的点了点头。

　　自此之后，青笠便搬去了刘阿婆家，刘阿婆家有一只小白猫，唤作“小白”，多亏了这只小猫，青笠逐渐开心起来，父亲母亲的去世也不再时时刺痛青笠的心了，她开始认真地跟着刘阿婆学习占卜，闲时便在院子里喂鸡，和小白玩闹，有时跟着阿婆去田地里耕种会遇到倾盆大雨，祖孙两人便急忙跑回家，一身湿透，但却相顾而笑…

　　青笠也不时地会回到山上小木屋里读父亲留下的医书，遇到晦涩难懂的地方，青笠便拿着书问刘阿婆，刘阿婆知无不言，彷佛什么都知道。

　　就这样，祖孙二人度过三年的时间，这段日子，也是苏青笠记忆中仅剩的最后一段欢乐的时光！

　　又是一个晴朗的夜晚，如往常一样，祖孙二人正在厨房坐着吃饭，突然阿婆吃饭的手一抖，碗掉在了地上，随成了两半，青笠忙拿起扫帚准备收拾这些碎片，但阿婆拦住了她，怔怔地看着这些瓦片的摆向，神色一下子变得慌张了起来，急急忙忙走向院内看向天空，好一会阿婆又走进了屋内，青笠刚要跟上时却被阿婆喝止住了。

　　一会儿，刘阿婆从屋内走出，拿着一个行囊，青笠急忙问阿婆：“阿婆，怎么了？”

　　刘阿婆没有说话，只是带着青笠回到了山上青笠家的小木屋里，青笠也不敢多问，两人静静地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阿婆转头对着青笠说道：

　　“青笠，明天起你就不用跟着阿婆了，还记得阿婆教你的吗？如何耕种？如何做饭？如何打柴？如何生火？待到你大一些了，你就下山，去个远一点的地方，开个小医坊，像你父亲那样。但，之于占卜之术，你要记得，万不可轻易替他人卜卦，也不可以占卜为利！即使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必须要为别人卜一卦，切记，卦象不可全盘托出，也不可寻解卦之法，否则你必会落入万丈深渊，听明白了吗？”

　　青笠一惊，神色慌张地拉着阿婆的手说：“阿婆，是出什么事了吗？”

　　刘阿婆拍拍她的手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说道：“阿婆这一生已经快要到头了，可你，你这一生才刚刚开始，你要好好的活着！”

　　“这封信，你拿着，等到明天再打开！”

　　“阿婆走啦！”

　　刘阿婆起身，青笠也要起身但被阿婆拦下了，随后刘阿婆摆摆手，向半山腰走去。

　　第二天，刘阿婆院内传来了丧乐的声音。

　　青笠忙向山下跑去，却看到几个男子抬着一个棺椁走出了院门，这几人神色如常的抬着棺椁向山下走去，彷佛只是抬着一块木头。

　　青笠的心头一紧：“刘阿婆”，于是拼命的跑向棺椁，那几人看到青笠是从山上跑来时，脸色一沉，忙制止道：

　　“你是叫，苏青笠，对吧？”

　　青笠站住了，点点头：“对，小女承蒙刘阿婆生前照顾庇护，如今还求各位叔叔伯伯让我看刘阿婆最后一面吧！”

　　“你还敢来？你这个灾星，克死了你的父母，如今我们的母亲也被你克死了，快快滚开，真是晦气！你要敢再往前一步，看我打不死你？”其中一个男子开口说道。

　　“你不要命啦？此女是灾星，万不可与其有接触！快走快走！” 男子一旁站着的一个女人说道。

　　众人恶狠狠的盯着青笠几眼，便抬着棺椁下山去了。

　　只剩下青笠怔怔的站在原地，猜测着这些人是刘阿婆的儿子？可她从未听说阿婆说起过？还有，灾星？什么灾星？

　　突然她想到昨晚刘阿婆交给她的一封信，于是她连忙回到山上小木屋里，打开一看，竟是刘阿婆写给青笠的：

　　青笠，
　　当你打开这封信时，阿婆已经离开了。
　　阿婆很愧疚，没能照顾你长大，愧对你母亲的嘱托。
　　不过，阿婆很欣慰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把阿婆这些年教给你的都已经学会了，如此，往后便是你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生活了。
　　我曾是宫中负责占卜的女官，因冒犯了贵人被贬黜回家，回家后也并未受到家人厚待，几年前的那场天灾导致家中缺粮，我是被儿子送到这山上等死的。
　　幸亏遇到了你和你母亲，这些年的相伴竟使我偷活这么些年，我已非常知足，可阿婆也知道自己其实时日无多了，昨日摔碎的碗还有那星象，分明是预示着我大限将至，你如今仅有十岁，还是个女娃娃，如若没有大人在旁守护，我实在难以想象你会受到多少折磨。

　　为免你今后受恶人骚扰，我将会在死前预示你为灾星。在如今这个世道上，之于灾祸，人人避之不及，无所谓是真是假，因此只要你呆在这小横山上，便没有人敢来伤害你。但，这也意味着，从此你只能孤独地自己生活了。

　　待你再长大一些，足以自保时，便可下山去，找个没有人知道你来路的地方，如此，我想便可保你暂时的平安了！

　　此后的路，你要自己好好思量着走，每一步路都是一个选择，有些路，走错了，可以随时重新来过；但有些路，一旦走错，若你想回头，可能就要遍体鳞伤了。

　　阿婆和你的父亲母亲会在天上好好保佑着你，如若你在晴朗的夜空中看到有一闪一闪的星星，那便是我们在思念着你。

　　好好活着！
　　…………

　　青笠读完信，早已满脸泪水，她又一次失去了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