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纵行》陈十九弹棉花

20、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东厢院。
　　庭院中，灯火通明，夜风吹散白日留下的余热，月光撒下一地的白，裴砚抱着琵琶坐在小凉亭中，信手拨弄，曲调起，开嗓的一瞬间，整片月色都仿佛醉了，林洛风顺势坐在横栏处，轻摇折扇。

　　悠扬的小曲吸引来了许多下人，他们窸窸窣窣躲在一旁，一时间整个庭院都热闹起来了。

　　一曲过罢，裴砚放下琵琶。

　　林洛风夸赞了一番之后，他略带着歉意说道：“裴先生，这几日我一直忙于伯祖父的事情，焦头烂额，没有时间好好陪先生游玩明月城，希望先生不要见怪。”

　　裴砚一脸大度：“林城主是明月城之主，当以事务为重，况且我在府中一切安好，不必记挂。”

　　林洛风犹豫了一会，问道：“裴先生，你愿不愿意以后就留在天居府？我可以照顾先生一辈子，供你锦衣玉食，高楼软塌，你以后都不必在江湖中讨生计，甚至你身上的病我也会寻名医为先生医治，只要你肯点头，从此往后，我定不会让先生受半点苦。”

　　林洛风话中的意思裴砚岂会听不出来，就是让他‘皮肉侍人’呗，裴砚捂着胸口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含情脉脉看了一眼林洛风，一眼荡魂，差点没把林洛风从横栏哪里荡下来。

　　林洛风轻轻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先生考虑的如何了？”

　　裴砚欲语含羞，长长叹了一口气，一脸伤情说道：“林城主你是一个好人，遇见你是裴砚三生修来的福气，只是我是男子，要我像女子那样侍奉人，我……做不到……”

　　说完，眼泪簌簌而落，把林洛风心都揪起来了。

　　林洛风连忙安抚道：“我知道先生在担心什么，我不会勉强先生做不喜欢的事，我对先生只有欣赏并无其他杂念，你留在天居府，你我之间只是君子之交，没有其他，也不会有其他的，你可以放心。”

　　裴砚抿着嘴唇沉默着。

　　林洛风合起扇子，温和一笑：“先生可以好好考虑，不必现在就回答。”

　　对待裴砚，林洛风总是很有耐心，言行举止总是点到为止，倒是让人感觉很舒服。

　　这时，吴笙端上来两盏茶，林洛风端着茶杯饮了一口，打趣道：“我房内的丫头们越来偷懒了，竟然让吴管家你来端茶送水。”

　　吴笙倒是不以为意，一脸恭敬：“都是天居府的奴才，谁做都一样。”

　　林洛风笑了一声，拍了拍吴笙的肩头：“你可不是奴才，你是我的左膀右臂，少了你天居府都要塌一半。”

　　裴砚饮了一口茶，抬眸面带微笑，看似是无意间提起：“吴管家，今日我在街上看到你了，你提着清酒往城东方向去，你也是去祭拜什么人吗？”

　　听到这话，吴笙手指轻微颤抖了一下，他看向裴砚眼中闪过一丝惊愕，继而眉间浮现一股戾气，如刀一般割在人脸上，裴砚被他的样子吓到了，茶杯在手中颤了颤，他眨了眨无辜的眼睛，“吴管家这样看着在下做什么，是不是在下说错什么话了？那我不说了。”
　　林洛风一脸疑问：“吴笙你祖籍不是在北雍城吗，怎么会去城东祭拜？”

　　吴笙很快恢复了平静，回答道：“我是替孙大娘去祭拜，她这两天痛风发作下不了床，所以我替她去了一趟。”

　　林洛风：“是这样啊，以后这种小事你随便吩咐一个下人去就行了，用不着亲自跑一趟，你是天居府的主事管家，又不是跑腿的下人。”

　　裴砚眉头一皱，手指低着下颌，用着惊讶地表情说道：“可是我今天出门的时候看到孙大娘，她提着布帛和米酒说她回乡下探望她一个老姐姐去了——”

　　裴砚故意欲言又止地看着吴笙，吴笙整张脸如他所猜想的一样，渐渐黑下来，像碳一样，眼中的愤怒恨不得要拿绣花针把裴砚的嘴巴缝上。

　　裴砚暗自狡黠一笑，表面却是一副状况外的无辜表情：“吴管家究竟想去祭拜谁，这样遮遮掩掩的，弄得像是有多么见不得人似得。”

　　裴砚这样一提，把林洛风的好奇心都勾起来了，他一脸审视的眼神看着吴笙，似乎是在等他的解释，吴笙脸色铁青，鼻孔撑得好大，鼻翼一张一翕，他紧握双拳，看得出来他在努力稳定情绪。

　　裴砚作死的嘴巴又开始欠嘴道：“吴管家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莫不是去城东见了个老相好？”

　　吴笙嘴角抽了抽，朝着‘无辜’的裴砚甩了一个刀眼：“裴先生，天居府请你这张嘴是来唱戏的，不是来嚼舌根的，我希望能能搞清自己的身份！”

　　“是在下僭越了，我……”裴砚眼泪说来就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吴管家，是不是在下又说错话了，对不起，惹您生气。”

　　吴笙却已经恼羞成怒：“知道说错话还不闭嘴！”

　　裴砚朝着林洛风的身边靠了靠，凤眸里露出一丝恐惧，林洛风拍了拍裴砚的肩头示意他不必害怕，然后看着吴笙一脸严肃：“吴笙，裴先生胆子小，你别凶他。”

　　见到林洛风维护，吴笙一时又不好发作，他收起怒意，声音恭恭敬敬的：“今日属下去城东处理了一点私事，不便告知城主，还请城主见谅。”

　　林洛风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吴笙刚转身走了几步，就听到那不合时宜的软糯声音再度响起：

　　“城东傅家，林城主你可有听过？”

　　听到傅家二字，吴笙整个人身体恍如晴天霹雳一般，怔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回过头看着裴砚，眼神很平静，却带着一股寒冷杀气，裴砚仿佛像一块木头没有半点感觉，他看着突然回头的吴笙，他一脸茫然问道：“吴管家难道你知道傅家吗？”

　　吴笙不做声，手指缩在袖子里，如同掩藏所有情绪一般。

　　而林洛风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先生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今日我和宁公子误闯入了一座破旧的宅邸，宅子好像死过很多人，阴森森的可吓人了。”

　　说完，裴砚摸了摸手臂，像是还沉浸在那阴宅中，“不过祠堂里却点着香火和两坛清酒，似乎刚刚有人来祭拜过，一开始我们并没有在意，后来我们从宅子里出来之后，听人说那个宅子原本是明月城都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傅氏一族，十三年前，傅家纵容恶徒行凶被圣佛一夜灭了满门，如今既然还有人祭拜傅家，是不是就证明当年傅家仍有余孽未清。”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裴砚轻描淡写的几句让周围的空气瞬间结了冰一般。

　　“余孽？”

　　林洛风眉头凝重，反复揣摩这两个人字，联想刚才吴笙极力隐瞒自己去东城祭拜的事，林洛风看着吴笙眼光带着一丝质疑：“吴笙，你今日去东城究竟是做什么，你最好如实招来！”

　　“贱人！”

　　吴笙再也绷不住，掌上蓄力，大步跨上前来，一把扼住裴砚的脖子，要不是林洛风出手及时，裴砚白净的脖子只怕如同青葱断成两截。

　　“放肆！”

　　林洛风怒吼一声，挥动折扇推开吴笙，那吴笙却是一心要取裴砚的命，招招带杀，不留余力，裴砚提着裙摆一边秦王绕柱走，一边佯装惊恐尖叫了几声：“林城主，救命！吴管家要杀人灭口！”

　　林洛风立即施展拳脚阻止吴笙的‘辣手摧花’，来回数十招，林洛风却是丝毫不落下风。
　　裴砚躲在一旁，一脸焦急，急得眼泪簌簌而落，实则内心暗笑不止：“你们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你们住手……住手……”

　　裴砚是真的想让他们住手，他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完呢，万一他们要是打到天亮，他是不是还得熬到天亮，宁询还在等自己回去睡觉呢。

　　吴笙挥掌而来，掌中之势雷霆万钧，整个石桌都被劈开了，吓得裴砚连连后退，林洛风见此更加是怒不可遏：“吴笙，你是好大胆子居然敢在我眼皮底下伤人！”

　　吴笙恶狠狠瞅了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裴砚，内心大骂妖艳贱货，恨不得撕了他的心都有：“城主，这个下作的戏子满口胡言乱语，这种人留不得！”

　　林洛风拂袖而怒：“天居府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对我发号施令了！”

　　吴笙一时语塞，他拱手垂礼：“属下不敢。”
　　林洛风冷眼看着吴笙，全身散发着威逼的气息：“吴笙，这些年来我是太惯着你了才让你这样无法无天，刚才但凡我出手慢一刻，裴先生就死在你手上了！我说过，裴先生是我请来的贵客，任何人都不得对他无礼，如果你再这样肆意妄为，休怪我不念多年主仆情分！”

　　吴笙脸色铁青，额上的一条青筋涨了出来，气得微微抽动，他紧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属下知道，以后不会再僭越。”

　　林洛风掀开衣摆坐下来，义正言辞道：“说，你去东城究竟是做什么？”

　　“……”吴笙紧咬牙关，刚刚听那个戏子的口气，他应该是一直跟踪自己，无论扯什么谎言都会被他戳破。

　　林洛风：“吴笙，你我名义上是主仆，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从未把你和吴黎当外人，以往你有事从不瞒我，所以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可是今天你必须把话说明白，你去东城是不是祭拜傅家人，你是不是……傅家余孽？”
　　步步紧逼的问话，逼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连夜风都静了一般。

　　“不是。”

　　简单的两个却是铿锵有力，吴笙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城主我去东城真的只是因为私事，等过几天，我自然会给城主一个交代。”
　　林洛风摩挲着手中的折扇，思虑片刻之后，他道：“好，我信你。”林洛风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眸也冷下来：“如果让我知道你在说谎，吴笙，你当知道后果！” 说着林洛风只手捏碎了横栏杆。

　　吴笙紧握的手指缓缓松开，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

　　裴砚施施然走过来，带着一脸歉意：“林城主，实在是对不起，若不是因为我无意提起吴管家的行踪，也不至于让你们主仆大打出手，这些日以来林城主为了明月城的命案劳心劳力，我本打算唱个小曲替林城主解忧，却不想让林城主更加烦忧了，都是在下的错。”
　　多么温柔贴心的人儿，林洛风是越看越喜欢，心中的怒气也消退了一些，“裴先生有心了，只是这件事本就与先生无关，先生不必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