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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巷子被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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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靖元今日跟朋友外出踏青,不知不觉到了深夜,需要绕过大半城市回去,路上石青色的地砖泛起微凉的亮光,遥遥看去远处似乎有一人趴在地上,还穿着红色衣裳,在高空夜幕下,有些瘆人。
这时候,舒靖元的朋友们都已经各自离去归家。只余他一人,深夜使得他不由得轻手轻脚起来,唯恐惊扰了这座千年古城。现在人们身着长衫、马褂、西装,也是这短短时间的潮流变革,衣装易改,但是思想上却一时半刻难以动摇的,他想起往昔家中佣人说起的灵异传说,他深吸一口气,但是脚步已然踟蹰起来。
远远听到隔着好几个巷子有更夫在守夜敲梆,逢人就提醒“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有空顺道查查门窗,管起防盗。前两朝代时城里规矩死,夜里出门得带夜行牌,不然能被更夫拦下去衙门喝茶。现在时代不同了,倒是不必怕被拦下,更夫早已没有这权。由于也不是每家都有计量时间仪器。大家依然依赖着更夫的报时。
舒靖元定了定神,觉得虽然天黑漆漆,但是也有更夫在附近巡夜,前面无论是什么,倒也不必泰国害怕。鼓起勇气,往前走去,今日下过一场雨,地面上湿漉漉的,他走近发现是一个女子,身上也不是红衣,有点脏,被血迹染红了,辨认不出原本的颜色,空气中有血腥夹杂这青苔的气息。
这情形让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试图唤醒女子,但是她毫无反应,只得将她翻过来,双目紧闭,舒靖元伸手探了鼻息。“幸好幸好。还活着,还有少许气息,但是怎么深夜在街道这样了?不知道是不是遇到歹人?”他喃喃自语,“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她也没醒。”
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转过头一看,是更夫。更夫狐疑地看看衣冠楚楚的舒靖元,也看看地上的血衣女子,“你们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吗?”,舒靖元把方才的遭遇简述了一遍,“如果你没不知道如何,可以她去一户人家,先安置,或者是送去难民营。”更夫沉吟了片刻,给出了建议:“你们又不认识,送去难民营比较好。”这里是在城里,送去城郊的难民营比较远,舒靖元觉得自己要是一晚未归,家人要担心的,但是这又是一女子,怕她安全问题。就跟更夫一起架起女子胳膊,离开了城中心的位置,走过绕来绕去巷子,停在一个小木门前,更夫敲了一下梆,再敲门说,“杨哥杨嫂,我有事开一下门。我是李金生!打更的。”
一个肥胖男子急忙打开门,手一边低头看着扣子系着,一边抬头看着来人是谁,睡眼惺忪,显然是睡梦中被惊醒。“怎么了,出什么事儿?”看到血衣女子还是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出人命了?这,这不是我呀,怎么找上我了?”
李金生看着杨哥慌张样子,慢悠悠道,“人是活着的,你家是有驴车是吧?明早用你家驴车送她去难民营罢。”杨哥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肚子里的话翻腾着,不知如何开口。瞧着他面露难色,李金生有些不悦:“这点小事也难应承?”李金生说话时,驴棚传来畜生不安的踏蹄声,黑暗中车辕像口待噬的棺材。
杨嫂穿戴整齐出来,先是躲在杨哥身后探头观察,见丈夫支吾,便不慌不忙地开口道:“你们是想让我们送她去难民营?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神情还有不忍之色。“目前也没有更好的了。”李金生无奈地出声打破了寂静,这时候天渐渐亮了,要是周围的人醒了看着了指不定生出是非。
熹微的晨光如同稀释的墨汁,艰难地渗入深巷,驱散着粘稠的夜气。石青色的地砖在灰蓝的天色下显露出湿漉漉的本色,昨夜那令人心悸的暗红血迹和青苔的腥气,仿佛也被这渐亮的天光冲淡了一些,却顽固地烙印在舒靖元的记忆里。
杨嫂做主,说让姑娘进来,让丈夫用艾叶煮了热水,给她换衣服,收拾妥帖。杨嫂手脚麻利,指挥着还有些懵懂的杨哥打来热水,自己则利落地将那昏迷女子扶进了屋内。
女子脏污的脸庞被擦拭干净,白净的脸颊,额头上出了细细绵密的汗,手上也细嫩修长,看起来没有干什么苦力活儿。右手虎口处却有层薄茧,位置恰是握笔人也罢,握枪人也罢,都说不准。这让杨嫂心里发起了嘀咕,这是哪户人家小妾出逃?还是女学生,听说省城女学堂闹得凶,还能是什么人?反女子身体过来,看着血肉模糊的背,受那么重的伤。头发丝潮气用帕子绞干,让女子干爽一些。一盘一盘的热水飘荡着血腥热气,本该是按规矩泼街辟邪,血水太腌臜,往屋外茅房倒去。
木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湿冷的空气,也暂时隔绝了舒靖元投向那扇门的、充满复杂情绪的目光。
李金生,那个更夫,拍了拍沾了露水和些许污渍的衣襟,梆子斜挎在身侧,发出轻微的木头碰撞声。他转向舒靖元,脸上带着惯看夜事的漠然,却在瞥见木门时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仿佛想起某段不愿提及的往事:“这位少爷,人送到了,杨嫂子是精细人,会料理的。天已放亮,你也该回去了。一夜未归,府上该着急了。”
舒靖元这才猛地从方才那惊心动魄的遭遇中彻底回过神来。一夜未归!家中怕早已是灯火通明,仆役四出寻找了。他心头一紧,那点因安置了女子而稍安的良心,瞬间又被对家中责问的忧虑覆盖。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皱褶、沾了晨露和不明污渍的白衬衣——这身“衣冠楚楚”此刻显得有些狼狈。舒靖元瞧着杨嫂做事极有章法,自己也可以放心,萌生退意。心中转念一想,事情得到解决,一夜就过去了,身体那口气一下子懈下了,就有困倦疲惫。
“多谢李大哥援手!”舒靖元连忙向更夫作揖,语气真诚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皇,“若非遇到你,我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木门,“那位姑娘,她……”
“杨嫂子会看着办的。”李金生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市井智慧,“少爷你是体面人,再留下去,于你于她,都不是好事。天亮了,巷子里的人要起来了,看到你一个富家少爷大清早从这户人家出来,旁边还躺着个不明不白的受伤女子,闲言碎语传起来,比刀子还快。你府上的名声要紧,那姑娘的清誉更要紧。”
这番话如同冷水浇头,让舒靖元彻底清醒。他想起家中长辈平日里的训诫,想起这古城里盘根错节的规矩和无处不在的窥探目光。李金生说得对,他留在这里,非但帮不上忙,反而可能成为点燃流言的火星,将他和那无辜女子都卷入更麻烦的境地。杨嫂的热心收留已是难得,他不能再给对方添乱。
“是,是……李大哥说得极是。”舒靖元深吸了一口带着晨露微凉和巷陌烟火气的空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纷乱,“那……就拜托杨嫂子和李大哥费心了。我……我这就回去。”
他再次向李金生深深一揖,又朝着那扇紧闭的木门投去最后充满忧虑和内疚的一瞥。那女子苍白紧闭的双眼,染血的衣衫,无声无息的模样,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是谁?遭遇了什么?能活下来吗?送去难民营又会怎样?无数疑问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听到门内杨嫂低声吩咐杨哥什么,声音模糊不清,更添一丝不安和牵挂。
李金生点点头,没再多言,只是用眼神示意他快走。舒靖元不再犹豫,转身快步离开。巷子里的青石板路在晨光中清晰可见,昨夜那令人心惊胆战的幽暗和寂静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市井即将苏醒的细微声响——远处隐约的鸡鸣,不知哪家开门倒水的哗啦声,还有早起小贩推着独轮车碾过石板的辘辘声。
他步履匆匆,几乎是小跑着穿过一条条熟悉的、此刻却感觉格外漫长的巷弄。身上的长衫被晨露打湿,贴在皮肤上带来一丝凉意,却压不住他内心的焦灼。一方面是对家中责罚的担忧,另一方面,是对那个陌生女子命运的深深不安。杨嫂会好好照顾她吗?李金生真的可靠吗?难民营……那名字听起来就充满了绝望。自己这样一走了之,是不是太过懦弱自私?他脑中反复回响着杨嫂那句“难民营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以及女子毫无生气的模样。
当终于看到自家那气派的朱漆大门和门前焦急张望的家仆身影时,舒靖元的脚步反而沉重起来。一夜的离奇经历,像一场短暂而荒诞的噩梦,此刻却要面对现实的诘问。他该如何解释这一夜的行踪?实话实说?关于那血衣女子的事,能说吗?说了,又会引来怎样的风波?父亲会相信吗?还是会斥责他惹是生非,甚至……牵连家门?
家仆已经看见了他,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惊喜,大声朝门内喊着:“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舒靖元深吸一口气,挺直了有些僵硬的脊背,努力让脸上的惊慌褪去,换上一副疲惫但平静的神情。他迈过高高的门槛,踏入那熟悉而此刻又倍感压力的庭院。昨夜的古城幽魂、血衣女子、热心的杨嫂、精明的更夫……都被暂时关在了门外。但舒靖元知道,那扇门关不住他心头的沉重和那女子未知的命运。他回来了,可昨夜的一切,才刚刚开始在他心里发酵。而那位躺在杨哥杨嫂家简陋床铺上的血衣女子,她的苏醒,又将揭开怎样一个故事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