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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位卑未敢忘忧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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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鉴楼是这一带有名的戏园子,不论百姓还是官家,有事没事都乐意去喝茶听曲儿。
也不全是因为那些角儿们唱的好,更是为了一睹里面的台柱子芳颜去的。
“哎呦,岳爷,今儿个带了朋友来啊。”岳晟刚带着付俊宁刚踏进玄鉴楼,老板就已经迎了上来。
“成老板,您这是顺风耳现世啊,人还没到呢,您就已经来了。”岳晟拍拍老板的肩膀,才介绍道:“这位是付将军的二公子,付俊宁,今儿个可得伺候好了。”
岳晟把手指捏在一起搓了搓,然后冲着老板使眼色,暗声说:“少不了你的好处。”
成老板在这一片儿混的风生水起自然有他的道理,立马明白过来这位爷是个大人物,连忙谄媚的扯了张笑脸,尖着嗓子道:“岳爷,付爷,继续老位置,二位二楼请——”
岳晟摆了摆手,“要两壶白茶,哦对了,今儿个唱的是什么来着?”
成老板笑眯眯的,“今儿个是牡丹亭啊,您来巧喽,马上开始。”
待老板下去,付俊宁蹩了蹩眉,“岳晟,这种地方兄长不让我来,你还如此大张旗鼓。”
岳晟满不在意,勾着他的脖子说:“你兄长是个木头,你怎么也是,将来阿阮别也是个木头呆子。”
闻言付俊宁有些不满:“阿阮性格温和,你别老这么逗他。”
店家端着茶上来时戏马上就开始了,“二位爷慢用。”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随着婉转的一声开头,旦角儿缓缓从楼梯那儿下来,付俊宁立马被吸引了过去。
岳晟看到后坏笑道:“这旦角儿好看吗?”
付俊宁干咳两声,“功底不错,唱的挺好。”
“只是唱的挺好?”岳晟有些不信,只是这孟嘉与虽长相不凡,歌喉动听,却是男儿身。
“岳晟,你常来这儿,给我讲讲扮这杜丽娘的角儿呗。”
岳晟有些惊讶,“付哥儿,我可告诉你,这旦角儿是男儿身。”
付俊宁不解道:“与这何干?”
岳晟缓缓呼气,才张口:“这是玄鉴楼的台柱子,叫孟嘉与,班主早年拾回来的,听说被拾回来的时候都八九岁了,外头冰天雪地的,冻过一遭,长得也不怎么好看,班主好吃好喝养了几年才渐渐长开。”
这话虽说是传言,但从岳晟口中说出来那也八九不离十。
付俊宁顿时对孟嘉与心疼起来,一场戏唱完,两人茶也凉了,付俊宁也没说什么,叫来老板给了十几块大洋,说是让他多照看下孟嘉与,剩下的就当小费了。
老板连忙点头,又亲自送着两位爷出去,“二位爷不再听一曲儿了吗?”
付俊宁摆摆手,“家中有事,不便出来太久。”
成老板笑的谄媚,“那下次两位爷记得再来。”
孟嘉与刚把行头都拆了,成老板进来,笑着扔给他五块大洋,“不愧是我的台柱子,呐,刚那位军爷给的,你就偷着乐吧。”
孟嘉与没见到人,在台子上二楼也看不太真切,于是开口问:“哪位爷啊,这么大方。”声音似乎带着点清冷的意味,但就这么平常的说话,尾音也像带着钩子,轻轻软软的挠着人的心窝。
成老板内心直叹气,“听说是付将军家的二公子,叫付俊宁。”
闻言孟嘉与似乎是愣了一瞬,又巧妙的没表现出来,只是笑着说:“哎呦喂,还是得大人物啊。”
成老板也是笑的合不拢嘴。
待老板走后,“付俊宁——”孟嘉与低声呢喃,或许他已经不记得,那个冰天雪地里,他给一个小矮子披上了衣服给了吃的,让小矮子不至于冻死饿死,后面才有幸被班主捡到。
“诶?师兄,您说什么呢。”小裕在后面依稀听到孟嘉与在说话,但是没怎么听清。
孟嘉与轻笑一声,“没什么,想到了早年的一些事儿。”
自那天之后,付俊宁常来玄鉴楼,也不去二楼坐着,就在台子底下听,眼睛也就盯着孟嘉与看。
孟嘉与也终于见到了这位恩人,确实长得帅,比起小时还未长开的样子,现在的他,剑眉总是微微挑起,眼神犀利,薄唇微微抿着,眼神中还能透出些许火热来。
好几次孟嘉与被这道视线盯着都有些别扭。
等孟嘉与下了台子,付俊宁就在后面跟着去后台,也不露面,就是看着,也觉得这人长得真好看,面容清秀,卸了妆好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儿似的。
某次小裕不小心撞见,咋咋呼呼的就叫了出来:“哎呦这位爷,咱这是后台,不能进的,您这……”
话还没说完,孟嘉与走过来,“小裕,这位是我的朋友,我邀他来的。”
听到这话,小裕也不好再说什么,讪讪转身离。
“多谢公子解围。”付俊宁声音带着磁性,轻轻散散的落在孟嘉与耳边,让孟嘉与有些遭不住,“举手之劳罢了,倒是军爷,每次来都坐第一位,知道的说你是来看戏,不知道的,还以为——”
孟嘉与猛然凑近,“您是来看人呢。”
付俊宁虽然纯,但是这种时候哪能落得了下风,他唇角微勾,笑的有点痞气:“公子芳颜无双,自是令在下心驰神往。”
孟嘉与失笑,“我这张脸,不知是祸是福啊。”
不知不觉两人来往就多了起来,从后台暗自相会,到楼里歇业时外出游玩,相处时的氛围又好像总是暧昧模糊。
孟嘉与不清楚付俊宁的想法,两人就耗着,以朋友的姿态来往,都心照不宣却又都埋藏心底。
孟嘉与深知自己与付二公子身份云泥之别,也不过多奢望什么,只觉如今便挺好,他藏在心里十几年的人多少与自己相近了些。
最近几天一直不太平,街上学生们起义不断,玄鉴楼不得不关了门,听说过两天付家两位公子都得随父亲上战场去,只留最小的那个和夫人在家。
付俊宁到底是没忍住去找了孟嘉与,孟嘉与从门口那树下挖出来一坛酒,轻轻放在桌上,笑道:“只一坛,多了没有,剩下的还要留给兰儿出嫁用呢。”
酒是班主埋下的,挺烈,孟嘉与说是陪着付俊宁喝,但他酒量并不好,喝了没多少就有点上头。
许是两人都喝的多了有些醉,酒意上头,付俊宁盯着孟嘉与的脸,红扑扑的,眼尾似是被酒气洇湿了般泛红,嘴唇更是水润,他借着酒意就吻了上去。
和想象中的一样软,轻轻浅浅的呼吸在两人之间纠缠,分开的时候,孟嘉与呼着气,眼眶中泛着光,倒是更诱人了些。
付俊宁到底是没忍住,一夜荒唐。
第二日,孟嘉与浑身都在疼,付俊宁到底是第一次,忍不住弄得狠了些,他本身就皮肤白,这么一弄,身上到处都是青青紫紫的痕迹。
付俊宁着实是有些抱歉,但是孟嘉与哪能狠下心来怪他,只是浅笑,复又问:“什么时候走?”
付俊宁眼里的羞愧更甚,“今晚。”
孟嘉与有些惊讶:“这么急?”
“嗯,战事紧张,不得不提早去了。”
看到付俊宁眼里的担心,孟嘉与捏了下他的脸,“别担心,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末了,又加了一句:“等你回来。”
付将军离开没多长时间,鬼子就在这儿落了脚,玄鉴楼本是继续关着的,但鬼子那边来了人,指名道姓说是要孟嘉与唱戏,不然整个城都得遭殃。
孟嘉与让老板回话需要准备几天,自己则去找了岳晟,岳晟人精儿似的,早猜出付俊宁与孟嘉与有关系。
此时孟嘉与来找他,他也有些意外,孟嘉与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钱,见了岳晟也是毫不犹豫开口:“岳老板,我想从您这儿买些东西。”
岳晟立马明白过来了,他家搞得是军‖火生意,最近日本兵那边的事儿他也有所耳闻,说是皇军要慰劳将士,指名道姓要孟嘉与唱戏。
“孟公子,您是想像裴先生那样……”
“是,”孟嘉与毫不犹豫点头,“位卑未敢忘忧国。”
孟嘉与拿出一封信交给岳晟,轻叹一声“只是苦了阿宁,不过也好,没了我,他的生活也才能算得上是走上正轨。”
待岳晟接过信,孟嘉与双手作揖,“孟嘉与代玄鉴楼全员谢过岳老板。”
岳晟肃然起敬,然后点点头,转身时也未免感到难过。
孟嘉与与其他人商议过后,大家一致同意将炸‖药埋在玄鉴楼各处,待布置好之后,成老板摸着几个孩子的头,“苦了你们了,跟了我这么久,还连个好日子都没过上。”
几人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兰儿和小裕颤抖的双手还是暴露了他们的不安。
最后一场戏,小裕为孟嘉与化上妆容,带好行头,随着一声“开场——”顿时,锣鼓震天响,大家仿佛卯足了劲儿要演好这最后一场戏。
孟嘉与忍着心中嫌恶之心,看着台子底下的日本‖兵,心中默念,“再忍一会儿就好。”
那些日本‖兵毫不掩饰眼中的欲望,终于,一曲唱罢,掌声响起。孟嘉与抬头看了眼二楼的兰儿,点点头。
“各位军爷,一曲唱罢,为讨个彩头,今日玄鉴楼为各位爷准备了份大礼。”
正当那些日本‖兵疑惑之时,孟嘉与大喊:“放!”
一瞬间,炸弹声从玄鉴楼各处响起,一时间楼里充斥着日本‖兵的叫喊,孟嘉与从容赴死,泪水划过脸庞,那一瞬间,他只想,若有来生,他定不负阿宁,白头……偕老。
“轰”,木质小楼不堪重负,顷刻间化为废墟,炸弹点燃了木头,火势越来越旺,有侥幸逃出去的,也被岳晟带了一波人全部歼灭。
付俊宁得到消息已是一月以后,玄鉴楼废墟仍在,他不顾所有人的阻拦,想在废墟中找到点什么,手指被刮烂刮伤,他也毫不在意,可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找到任何和孟嘉与有关的东西,他在废墟外哭的撕心裂肺,“孟嘉与,你个骗子,说好你会照顾好自己,说好的会等我回来的——”
他甚至找不到任何孟嘉与存在过的痕迹。
直到岳晟将信交给他,信封里还装着一只耳坠,那是他亲手给孟嘉与戴上的。
付俊宁展开信,信中写道:
“阿宁,展信舒颜。
在看到这封信时,我应已不在人世,信有点长,多是我的碎碎念,阿宁可莫要嫌烦。
这几月相处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不必为我感到伤心,国家大难当头,吾辈应时时做好赴死的准备,若牺牲我们几人便能保住整个晋城,又有何不可,你在前线战场,我便要替你保护好这座城……”
“吧嗒”,信还没有看完,泪水已不自觉滑落,掉在纸上,将墨晕开,化成一团。
付俊宁连忙擦干眼泪,往下看,
“战场上刀枪无眼,容易受伤,你要保护好自己,还有一事,我贪心想等你回来再说,没想到,这一别竟是再无相见之时,我小时曾见过阿宁,阿宁应是与夫人从外归来,我在街角缩着,阿宁像夫人,心善,留下了外褂,还给我给了吃的,这才让我活到班主捡到我时,阿宁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付俊宁想起了这件事,那时正与母亲回家,碰到个小矮子,他想帮,可是当时性格冷,有什么也不愿意表现,母亲看得出来,就说让他去帮帮那个小孩,没想到竟是阿与,看来他们的缘分,是早就定了的。
信还没看完,付俊宁已泣不成声,阿与用生命守护了这座城,他定不负他所托。
后来,付俊宁几乎成了常胜将军般的存在,却终生未娶,人人皆知他心中有一人,姓孟名嘉与,是一位英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