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周袤

1、第 1 章

　　我，穿越了。在十七岁的这一年。
　　先说说我虽倒霉却还算平静的前十七年吧。尽管这在十来年后看来是过于俗套的情节了。
　　我出生在一个海边三线小城市，这里多是老人和小孩，我亲爹说这里的生活节奏比起大城市要慢，很适合养老度假，于是他就扔下我和我妈跑了。
　　他的大概意思是这样的：为了给你们更好的生活，我毅然决定为了你们去大城市闯荡！你们娘俩等着吧！等我赚了大钱就会回来接你们！
　　我妈当时二十来岁，她信了我爸的鬼话，乖乖地呆在这里独自打工拉扯着我。她找了一份自行车流水线的工作，一个月一千五，每天早上五点，到晚上十点，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
　　她就这样干着一直到我上了小学，在这期间，我的亲爹一块钱都没有寄回来过。
　　我外公托了一层又一层的关系，发现那个男人在大城市里染上了各种恶习，黄赌毒哪个恶臭偏要搞哪个，找着他时人还瘫在街头，嘴里吸着一撮墙缝里抠出来的烟头，像坨发臭的烂泥。
　　赌债落在了我妈的头上，她根本还不起。后来在某一天嫁给了一个挺着大肚子，浑身油腻的中年男人。这是我的继父，他在当地的道上有点面子，给我妈解决了当时的困境，我妈就在他的教唆下嫁给了他。
　　我不知道我们的困难是不是真的解决了，这个被称为我的继父的人经常在外喝酒，每天回来都像是在酒缸里腌过一样，拽着我妈就往房间里拖，我妈总会提前将我关进房间，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别出来。时间久了，继父就开始殴打她，有时还想强行打开我的房门把我拖出去。
　　他成功了。在某个白天突然抽出皮带往我身上抽，身上火辣辣的痛楚几乎要我昏阙过去的同时又让我保持着清醒。
　　被打了好几回之后我总结出经验，遭受虐打的时候绷紧浑身肌肉，这样留下的伤会没那么重；把身体卷缩起来，护住脸部等要害，就不会被发现容易伤痕和行为的异常；洗澡的时候水温调低些，能稍微缓解纵横交错的伤痕带来的火烧般的疼痛，好的也能快些。
　　没用的经验。不过是让我对他的毒打更加恐惧，更加难以反抗。
　　上了中学，我喜欢呆在外面，不怎么乐意回家，但又担心我妈不得不回去。不是没报过警，报警之后我妈被打得更惨了。那天他揪着我妈的头发用喝空的酒瓶子砸，砸碎了玻璃飞溅的酒液打在我身上，比冬日的雨水更刺骨。
　　我差点害死了我的母亲。
　　我想带她走可我让她陷入万劫不复。这座城市很小，小到对那个人视若无睹，可在我眼中大到没有边界，任凭我挣扎万分都陷在这无望的囹圄沼泽。
　　因为被揪着头发太难受，上高中我就把头发剪得更短了。老师说读书能改变人生，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我想要不再痛苦。说实话我看不懂那些文笔优美文采斐然的句子，所幸我读书实在有些天赋，成绩名列前茅。
　　其实也不算多么惊为天人，但是老师说我将来或许能离开这里，到远方的大城市去上大学。这无疑给我提供了巨大的幻想，一个实现可能极大的期盼，我开始觉得读书可能真的能改变人生，毕竟我从来没有一刻不想逃离。
　　我向母亲述说了我的幻想，向她畅谈未来的美好，我说要带她一起走，一起离开这里。
　　我十几岁，我不知道婚姻枷锁的沉重和恐怖，更不知道自己和母亲勾勒梦想的模样与亲生父亲曾经别无二致。
　　高二的时候她走了。在酷热的雨季。水汽蒙住整座城市，也蒙住我的眼口鼻。
　　刚下过雨，天色清朗，水汽在放置好一会的盒子上凝聚，从我眼前滑落。
　　我以住宿的理由从那个房子搬出去，逃得飞快，我害怕再晚一会，再晚一点，就会被巨大的愧疚和恐惧压得起不了身。
　　我开始疑心焦虑我能否真的逃离，每个夜晚都在无声的黑暗里清醒着，我害怕闭上眼，害怕床头的阴影，害怕将来的黎明。
　　恐慌如附骨之毒，尖刺横生，紧紧缠绕我的五脏六腑，无时无刻不身处焚烧烈火。
　　我拜托走读的同学给我捎来安眠药，药效在一天天减少作用，所幸坚持到了最后一天，当我离开考场，一切都结束了。
　　傍晚，水腥味弥漫在鼻腔，刚下过雨潮湿且闷热，不过出来一会的功夫已经感到后背一片汗湿。
　　我拿着东西站在马路边，忽然感到一阵空虚。
　　虽然成绩还没出来，试卷都还没汇总交上去，但我确定成绩足够理想，毕竟这几年我都是在为此努力着，为了带母亲一起离开。
　　我恍然想起，她已经离开了。
　　雨又开始下。
　　温热的雨水留在我的脸上。
　　雨水淅淅沥沥，行车打开远光灯，在夜里降下亮眼的白纱，我在雨水朦胧里看见命运以不可抵挡之势向我撞来。
　　我仰面朝天，心想这座城市真的是太大了，终我短暂一生都望不到头，也太小了，小到连翻身的余地也不给我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