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1、番外:阿加雷斯视角下的故事 ...
-
第一次见到那孩子时,那孩子才十四五岁。
虽然无论魔族还是人族在这个年纪大多都已经是在训练着如何杀死对方,但眼前这个被大哥带回来的人族少年绝对称得上是孩子。
据说刚刚从一个被魔狼族几乎屠杀干净的小镇拎回来的黑发少年小心翼翼地抬头,脸颊上的软肉在被带回心城的途中养回些许,身上毫无修炼的痕迹,看向他时那双墨色眼眸中只有惶然和无措,心思浅得一眼就能望到底,仿佛此生从未筑起过心防,无害得如同误入了猛兽领地的幼鹿。
仅仅是那一眼,阿加雷斯便笃定这个孩子不属于这里。
因为这片过于残酷的土地之上根本生养不出到了这个年纪依旧能这般无害的孩子。
这样的小孩儿在这里不出一个月就会被连肉带骨头吃得渣都不剩吧。
然而阿加雷斯猜错了。
那孩子身上有一种惊人的韧性和近乎野蛮的生机,他就像被从温室错误移栽到这片土地上的一株植物一样,痛苦地适应着,挣扎着在这片土壤上扎根,将一切好的坏的都化作自己向上抽条的营养。
一年又一年。
他看着那孩子靠着比别人多十倍的努力以那只有个位数的先天内灵力打破常理,一次又一次地突破。
他看着那孩子逐渐学会将心思掩藏,原本澄澈的墨色眼瞳一日比一日深邃。
他看着那个自称余尺素的孩子从那语言不通、毫无根基、干净柔软的温室花朵一点一点成长到可以面不改色地和各怀鬼胎的各方势力斡旋、熟练解决各路刺客、轻松完成各类实战课业的魔神皇的学生。
再后来,余尺素化骨,失败了两次,也两次将半转化的骨生生剥开皮肉抽去,那间修炼用的静室缝隙中留下了擦不去的血迹。
第三次,那孩子伴随着风动雨落化龙,一飞冲天,拨云见月,阿加雷斯第一次知道龙这种生物还能这般轻盈却不失庄重。
大抵那孩子的执念是归乡,所以变化时便如他所愿地让那故乡的月轮落入了那双眼中。
在那之后,那孩子便离开了心城,一走便是十数年。
再见到那孩子时,便是阿加雷斯一封将他叫回心城。
如今已经不再能用孩子来称呼的青年带着一路的风尘走来,眉眼间是沉重的疲惫,月白的眼中却燃起灼灼火光。
气息奄奄的前任魔神皇让阿加雷斯回避,于是魔神宫厚重的大门隔绝了一切。
第二日再见时,青年已接过枫秀的名号,端坐在那曾经坐着青年的老师的地方。
阿加雷斯仰着头望着那张平静得看不出半分情绪的脸,再难看出昔日那羔羊般的影子。
阿加雷斯看着新上任的枫秀颁布一条条法令,以极强硬的手腕迅速推行,那段时间各领地的护城河都被反对者头领们的血染成各种颜色,城门上的头颅挂的满满当当。
阿加雷斯看着已是枫秀的青年翻遍古籍,甚至不惜只身去往梦幻天堂,去寻找让魔族荒芜了六千年的土地重获生机的办法。
他看着平坦宽敞的商道自城邦绵延,看着一座座粮仓拔地而起,看着里面渐渐被各类谷物、翠绿的蔬菜和腌制的肉类充盈。
他看着一双双麻木的眼逐渐变得灵动,看着一张张干枯灰白的脸逐渐丰润、挂上笑容。
他发现那些眼睛里也有影影绰绰的火光。
偶尔会有全然空闲下来的夜晚,枫秀会邀阿加雷斯一同到看得见月亮的地方,或是庭院,或是屋顶,一同喝两杯。
枫秀往往很安静,连醉了都是安静的,一双有些朦胧的眼却依然固执地追随着月亮。很少时候,他会说些自己还是那个孩子时的往事,说些自己以前年少不分善恶时做过的混账事云云。
从那零散的只言片语中便能窥见那过于美好世界的一角。
阿加雷斯也不意外,“余尺素”只是个普通的孩子,只有那样的环境才能将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普通孩子教养成这般模样。
然后,某一日,枫秀和谁交谈后回来便找了阿加雷斯谈话,将系统、神明与魔族荒芜的原因告诉了他,并在他从这些信息中缓过来之前告诉了他一个几乎称得上狂妄的计划。
枫秀要欺骗系统、欺骗神明,然后在将双方价值榨取干净后舍弃——
他要弑神。
这个时间跨度长达三十年的局将人族、魔族和神明一并囊括在内,连同枫秀自己都只是这局中份量重些的棋子。
对上那双火光灼灼的眼眸,阿加雷斯鬼使神差同意了这个疯狂的计划。
在所有主角到场之前,他们花了十多年的时间筹备,待枫秀用那被他命名为“镜花水月”的幻术改变样貌前往奥丁镇时,一切已就绪,只待最后两位观众落座,便可好戏开场。
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尽数在枫秀的预料之中,早在数年前便布下的局一环环紧紧相扣,严丝合缝,悄无声息地将故事推向另一个结局。
即使计划顺利,阿加雷斯依旧感受不到多少喜悦。
直到他亲眼见证了在这片荒芜了六千多年的土地上生长出的奇迹,他看着在田间笑得张扬的奇迹本身,终于恍然地泣不成声。
因为恐惧,恐惧这是条错误的道路,恐惧这条路会带着魔族走向万劫不复。
那个位置是一整个种族的重量,所有的鲜血与罪孽都要由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承担。
可是……
一个人如何背负一整个种族的命运?一个人如何替一整个种族做选择?
这是一场豪赌,好在他们赌对了。
在枫秀倒下的那一刻,阿加雷斯的身体几乎是先于大脑冲了过去。
时隔多年,阿加雷斯终于又见到那抹墨色,气息微弱的青年眉眼间却是多年来从未见过的松快,他语气轻松地挥手,让他们把自己放下,留自己一片清静。
阿加雷斯退开后,听到隐约的歌声混在风中散开,是某次微醺时青年唱过一二节的故乡味道。
他又想起枫秀最后对创世说的话“以及,您喊错名字了”
余尺素、林归雁、枫秀。
他们终是到最后都不知道那孩子原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