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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暗流 ...

  •   池恩之的这个决定让我非常不安,就像往常一样,她的世界迅速地超越了我的世界。我好不容易努力了一个多学期,考试排名超过了她,但却是因为她已经下定主意转战了另一个赛道?她一个人摸索,我想都不敢想。这让我的一点得意显得尤其可笑。虽然我对画画这条路不甚了解,但那意味着恩之拥有无限可能。但事情还有障碍,在等待她父母到达学校面谈前,她再也没和我谈论过这件事,她又开始忙碌起来,好像正在从各方准备这次谈判。

      于扬不像是一个即将升入高三的人,他好像一个闲人,几次来高一找恩之聊天,都没碰到她。大概是为不虚几行,于是他转而来见一面我,和我随便聊几句。那几天我都没见过叶禾,刻意不刻意都没见着。我开始担心那样的拒绝或许伤害到他,抑或者让他误以为我不喜欢他。以后我能以什么样的名义再去找他?我的"喜欢"和"爱"又将如何安放?

      于扬自愿成为我的信使,带去了我的信。我设身处地为叶禾着想,大概他也不太清楚我对他的感情,我解释那好像是一种"命中注定","超过普通的喜欢",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显示自己的软弱和无助,以此来缓和之前的"拒绝",让他感受到我对他的重视。同时我又不得不努力克制着自己,以免让那份对他的强烈感情在纸上显示得太过汹涌。

      "我们还能做朋友吗?比普通朋友更亲近的亲密朋友。"

      于扬带着这份独白走了,同时也带走了一部分我的生命力。好像那纸条上附着着我的一小撮魂魄,摇摇曳曳等待叶禾的宣判。那种难言的不安又回到我身上,写字的笔尖会断,试卷会被戳破,路过高二楼边上的小树林,一片叶子落在我头顶也会让我吓一跳,仿佛灵魂都被那落叶的重量压颤几颤。于扬没有立即带来回复,我也害怕见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害怕那些能击垮我的消息。恩之像是在找对她的事情有用的帮手,我不在其中,我帮不上任何忙,于是我也对她不再提这件事。

      但某个傍晚恩之忽然抓住我的胳膊,告诉我她的爸妈已经来了,此刻正在老师的办公室里和红姐谈话。

      "我有点害怕。"

      她向来是镇定自若的矜持模样,但她抓着我手臂的力气有点大到失控,好像她正在抵抗和控制某个更大的敌人,以至于无暇顾及到摇我的力气是不是正常和合适。

      "你不是早就开始劝了吗?"

      "嗯。打了好几个电话了。"

      "效果怎么样?"

      "还行,他们想当面听听我和老师们的想法。"

      "那就有得谈,有机会。"

      "嗯,还是会有一点害怕,一点点。"

      我轻抚她的手,试图让她感到安心。恩之很少展现出不安和害怕,至少她平时能隐藏得很好。难过能咽下去,失落能用笑容掩饰,不甘能通过转移注意力而略过。她换个话题就能让你感受到她在享受别的领域的内容,在积极争取另一个世界的成就,没有什么事件和人物能让她沉沦和示弱。

      于是这时她对我袒露出的害怕情绪,让我觉得非常难得而又珍贵,我们之间是互相依偎互相鼓励,共同成长的关系吧。我这样相信着。

      "别怕。你一定可以的。"是的,她一定可以的,哪怕我不愿意承认,以她的能力和手段,没有多少做不成的事情,更何况这一次,对手是她的父母。

      "是吗?"她放松了手上的力度,一双大眼睛看着我,迷茫得好像蒙着迷雾。

      "嗯。我了解你的。"我盯着她的眼睛笃定道。

      "你说得对。"她的眼睛忽然又亮起来,闪着狡黠的光,似乎一下子她因为听了我的话而振作起来,又恢复了以往那般有力量的模样。

      我猛然觉得好像又着了她的道,她或许已经在争取身边人的支持,从我开始。对于这个人生选择的课题,我从一个不愿意给她建议的保守派,忽然变成了一个和她风险选择站在同一边的激进派。班主任叫她去办公室,我目送她站起身走向教室后面,倏然她回过头来朝我一笑,继而消失在视野外。

      这种感觉更强烈了。她分明是比我有主见、比我自信的人。为什么我还要给她力量?我体会到的学习上的、竞争上的、恋爱上的无力感,又有谁能来支持我?可哪怕没有我的支持,这件事情里发挥最大作用的,不也是她自己吗?她自己是个有想法的人,最后要承担风险的也是她。我算什么?我难道连一句鼓励一个拥抱也要吝啬吗?浅歌,你真令我感到不耻。

      下课了她也没回来。我装作想交物理作业,在办公室门前探头探脑。红姐的办公桌边围着几个人。池恩之站着,她身边坐着她的父母,他们看起来还是那样年轻。他们身上有种成熟大人的矜持,尤其是恩之的妈妈——她身着非常合身的连衣裙,一头齐肩微卷的头发,几缕挑染成了紫色,衬得皮肤更白,人更瘦,她那时髦并温柔的样子和我印象中的"体育老师"形象相去甚远,她微微皱着眉,很认真地在听对面的一名老师发言。那老师我认得,是教高二的化学老师。

      红姐发现了在门口抱着一摞物理作业犹犹豫豫似进不进的我,伸手招呼我进门,"交作业?放那吧。"我蹑手蹑脚不出声,只动作都放轻放慢了,磨磨蹭蹭斜眼看池恩之,立着耳朵听他们讲话。恩之肃穆间几不可见地超我吐了下舌头。

      "恩之妈妈,我和你也是老同学了,坦白和你说,恩之目前的成绩是很好的,但一方面目前还是高一,高二高三的竞争还要激烈很多,她这成绩上国内头几所大学还是得踮踮脚有点费力;但要是文化成绩偏上的基础上,走艺考,头几所大学的设计系,以明中往年的艺考成绩来看,是有点保障的。"那高二的化学老师如是说,她讲话的声音很大,语速很快,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确信感。

      那化学老师竟然是池恩之妈妈的同学?池恩之竟然拉了她妈妈的同学来当说客?她是怎么做到的?是了,她们都是老师,很有可能从师范类学校毕业;池恩之嘴向来想甜的时候极甜,俘获一个老师应当不在话下;更何况老同学很有可能是恩之妈妈拜托过、在明中照顾她的。

      "当然不能因为要上头几所大学而冒险走画画的路,恩之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努努力也是冲名校的种子选手,去读艺术太可惜了。"红姐补充道,"不过梁老师陈述的也是事实。"

      "还是看池恩之和你们做家长的对未来的计划。"化学梁老师补充道,她缓和了一点语调,拍拍池恩之的背。恩之正拿眼睛瞥我,她的视线引导了在场的其他人,我赶紧加快脚步走出办公室。

      "我想好了。"她的声音很低沉,是我所熟悉的那种下定决心不想再改变的声音。

      "哪怕......"是她妈妈的声音,后半句话已经散落在我耳边。我能够猜想到的,他们在问她,用一个一个现实的问题问她——也是我想问她的问题,哪怕她不是画画的料,她也要坚持吗?哪怕因此而错过更广阔的天地,也不后悔吗?哪怕因此而错过了人生方向决定性的两年,她也不可惜吗?

      我两手空空,游魂一般往高二连廊走。自从于扬带走了我的小纸条,我总没事找事往这边的连廊流连,像是在找丢掉的那一点点魂魄。有往来的学生路过我身边,他们大多是成双成对的,携手一起去小卖部或者走出教室散会儿步,并不会对我有格外注意。

      神游间,忽然好像有什么东西吸引着我抬头看过去。我猜可能是某种类似于气味的,却即看不见又闻不着的东西,勾着我抬头看过去。于扬和叶禾从高二楼里大步迈出来,叶禾看着别处,于扬一眼就看到我,朝我招招手。我强撑着笑容朝于扬回应,但没想到心下是难以抑制的害怕。我希望能在叶禾转过头来之前就跑掉,我害怕面对他的答案,他的对我一缕小魂魄的审判。我承受得住吗?既要失去池恩之,又要失去叶禾,人来人往间我忽然觉得自己孤零零,脑子里有声音叫嚷着,"快逃",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起先没看到我,很快地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般,视线被拉扯过来。他发现了我,没有任何迟疑地,他朝我绽放了一个欣喜的笑容。

      天暗了,天晴了,走廊边飘零的花瓣轻巧地转着圈儿,在我眼前拂过,稳稳地落在地上,魂魄归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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