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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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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叫我老头了!”
“年轻人真是没有礼貌,你俩和我那个臭儿子一个德行!”
我心说真的咩,您儿子和我好像不是一个辈的吧?
我妈中间又给我打了个电话,我苦口婆心的劝了半天才阻止了她来“子诺家”接我的想法,我说就唠唠家常,我说我真的没事了,我敢发誓,我对天发誓。
她说好儿子,妈害怕。
我说真没事,还发了张贴脸的自拍,笑容灿烂。
终于我妈放弃了接我的念头,前提是我明天一早就赶回医院,理由是我没带药,明天周一我还要抽血复查。
是啊,又过去一周了。
“本人刘二!”老头声如洪钟,殊不知我已经在心里念了无数遍“拴Q”。
Knight嘴边噙着一抹笑,老头说话时他就软软的看着我。
我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只能试图分散注意力,跟这个话痨老爷爷聊天。
起初他还在痛骂他那个不求上进的儿子,后来开始滔滔不绝的和我们讲起当年的故事。
他说他原本叫刘清风,父母亲都是知识分子。
那时社会动荡,他跟着父母四处漂泊还处处受到打击。
他说他也曾有一个深爱的人。
“身如草芥,心系清风。”
我一开始觉得今天的信息量太大,我的CPU就要炸掉了,没想到听着他的故事,竟然出奇的安静了下来。
九月初的秋风不冷不热,吹的人很舒服,我和Knight坐在老爷子的床上听故事,也不曾注意他的头什么时候靠在了我的肩上。
老头在破旧的木桌上摸到眼睛戴上,给我们倒了水喝。
他说:“我的妈妈说你遇见的心仪的姑娘就去给她念诗,她要是不听,你就给她送信。”
“我天天给她读诗,那时我们住在江岸边上,没有林立的高楼,夏天芦苇草长的有人那般高。”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我不读别的诗,独独喜爱诗经。”老头讲故事时眼底闪着光,好像回到了那个芦苇飘荡,美人生香的独属于他和他爱人的五六十年代。
“我也不瞧旁人,只看得见她。”
“她总是一身藕粉色的罗裙,时而在稻田里回眸张望,时而划小船在水中捞鱼。”
“我妈妈晚上把那些诗念给我听,我白天再念给她听。”
“我的妈妈送了我一副眼镜,说我本就有书生气,带上副眼镜好看的紧。”
我这才仔细看了老人的面庞,岁月确实在他身上留下了很多不可磨灭的痕迹,但他的躯体里却好像真的藏着那位爱为心上人读诗的明朗少年。
人的样貌年岁会改变的,但眼神里的清澈似乎让我看见了老人明媚的青春。
他说:“她真的答应了我的追求。”
“我们过了一段自由又快乐的日子。自由的书生与温婉的小姐,村里的人都说我们般配极了。”
“我与爱人相敬如宾,我的妈妈将她封存的翡翠镯子赠予她,镯子上刻着清风两字。”
“我们育有一子一女,家里条件也不差,我以为我们会一直那样安全幸福。”
老人笑了笑说:“你们年轻人不知道哈,我们正赶上文化革命,没过多久安生日子,我的爱人便涉事离开了村里。”
“那时我家幺女牙牙学语,谁也没看出什么问题来,后来才知道她有先天性的疾病,没过多久便夭折了。”
“我爱人中间回来过一次,听说了后只躲在我怀中哭,我不忍,也跟着掉眼泪。”
“乱得很,没多久她便又走了,我父母也被人抓了去,本来我和儿子也脱不了干系,愣是他们被撇清了关系,户口本都烧了。”
“于是刘清风的家人没了,刘清风也死了。”
“刘二活了。”
“他们都叫我刘老二,现在楼下的邻居们也都这样叫。”
我问他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却哽咽了。
他去柜子的最里格掏出了一个小盒子,盒子里躺着那枚翠绿的手镯。
他拿给我,沉甸甸的。
“她后来应该是托人给我捎了这三封信。”
盒子下面是一个小抽屉,老人打开抽屉拿出里面的三封信,信卷边老旧破皮,是淡黄色的,有沉重的岁月感。
我默默感叹,不知里面藏着有多深的感情。
他颤颤巍巍的手小心的打开信封,里边是隽秀的字迹,每一封信上都只有一行诗。
1958年8月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1959年1月
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
1959年6月
犹是春闺梦里人。
“最后这封信里还放着这枚镯子,没多久便传来了她的死讯。”
“那时我才知道她是做地下工作的。”
“报纸上写,英勇牺牲的工作者,代号‘白鼠’。”
“起初我不明白为什么是这样的名字,我也以为她给我前两首诗只是诉相思,直到我看见镯子里边用小刀在“清风”两字里刻了两个小小的数字。一个是13,另一个是6。”
“对应进诗里,是‘白’字和‘书’字。”
“那个年代的信里是没有隐私的,她想告诉我。”
我说:“白、书,白鼠,柏署。”
老人道:“是啊,她与我道别。”
久久不说话的Knight望着屋外的白光轻轻道:
“桂林无瘴气。”
我们都沉默了。
桂林无瘴气,柏署有清风。
。
她不愿意暴露他,这份爱却太想让他知道。
如果没有离别,那么就不会有白头的那天。在没有你念书的日子里,我过的好艰难,日日思君断肠。在走之前我知道在见不到你了,老天有眼,那晚的梦里竟见到了你,你仍是那个我梦里闺中说不尽思念的人。
我仿佛看见了那个婉颖的女人,乘小舟翩翩回眸一笑。
老人把那些东西小心的收起来,望了望门外的月光。
“没多久我父母亲也去世了,算下来我妈妈留给我的也就这一幅眼镜了。”
“我那儿子不成器,我不怕丢人,他拿走了我的积蓄,我现在就有这么个住的地方,捡捡破烂养活自己,生活倒也不难。”
我眼里多了层水汽,心里说不出来的不是滋味。
“我那儿子不成器,我不怕丢人,他拿走了我的积蓄,我现在就有这么个住的地方,捡捡破烂养活自己,生活倒也不难。”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宿命。”他说。
“年轻人要好好活着。”
Knight枕着我的肩也轻轻的说:“要好好活着。”
我点了点头。
Knight的伤上了药,刚刚抱着我跑了许久此时也歇了一会儿,才缓回了点精神,但还是赖在我肩上,我也没办法,只能一动不动的由着他靠。
“你们有地方住吗?没有的话住在我这,我打个地铺,咱们仨人指定是能住得下的!”
老头又恢复了之前的精神,仿佛和刚才讲故事的判若两人。
“只要往前看,就能看见希望啊。”他说。
Knight有些费力的站起来,我扶着他。他说他租的房子就在附近,就不麻烦了,老人哈哈一笑说好,便打着手电送我们走。
我想着我也没处去,那就去他那里将就一晚吧,反正现在知道他应该不是想要我的心肝脾胃肾了。
不过我有种后知后觉的直觉,我兄弟的女朋友说的话不会是真的吧?
他一路上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靠着我,借着一束手电筒的白光和依稀月光,我们深一步浅一步的往前走。
我就突然有了种错觉。
我和身旁的人,彼此相依,要从过往走到未来去,从黑暗走向光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