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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番外四:世间雪 ...

  •   “是非名利转头空,清歌漫卷去年红。醉颜拚却残雪尽,举目凝眉太匆匆。叹只叹那石中火、隙中驹,梦里身役无了终……”

      实木搭成三尺红台,台上之人衣袖翩跹,身姿灵动,将一段散板唱得肝肠寸断。台下观众捧心颦眉,齐齐坠入凄风冷雨中,全然忘了三尺红台之外的艳阳天。谁也没防备,一只杂毛鸡突然扑棱棱地飞到了戏台上。
      回头一瞧,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闯到台前,手中握着二尺来长的棍子,身上还依稀沾了鸡毛。
      敢情那只鸡是他们抛上去的。

      为首的汉子唇边有痣,生得一副贪吃欠揍的猥琐模样,此刻却一脸正气凛然,提棍怒指台上之人,骂道:“笑贫不笑娼,这鸟戏也有人看!”

      座中众人面面相觑。台上唱的是这风华楼独家编排的杂剧《风华录》,讲述一代乐坊名伎风柳娘风光一时却终究洗尽铅华的人生。眼下这折戏唱到柳娘历尽浮华,想要抽身却走投无路,是以心灰意冷,痛斥前非。再一转场她便要幡然醒悟,道破红尘了,而这正是全剧的高潮所在,是以今日座无虚席。好些戏迷早就看过几十遍了,却仍要时不时地来此重温这场重头戏。
      若是哪日戏演砸了,观众怒骂,倒也有理,只是这汉子说一个激流勇退的乐坊名伎笑贫不笑娼,却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于是,当下便有那较真儿的观众站起来要与他理论两句,又有旁的戏迷叫他们有事出去说,莫要扰了人家唱戏。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半晌,那大汉分辩不过,终于将手里长棍一抡,指着左右吼道:“一群傻鸟,全都着了娘们儿的道!也不知那贱货给你们啥好处……净会为她狡辩!”
      激动之下,他险将几名观众扫倒在地。见他动手,其余几个汉子也不管那许多,抡起棍子便往戏台子上砸,砸得那只杂毛鸡又扑楞楞地四处乱飞。
      戏是早就不敢唱了,见这势头,观众心知今日恐难善了,便也不再多说,纷纷离座而去。

      这风华楼是一家三层高的酒楼,一楼大厅里除了三丈来长的戏台子,还摆有一些酒桌。此时便有那酒客受了惊扰,也不知是不是有心浑水摸鱼,只将酒盏一撂便往门口冲去。

      到了门口,却见红影一闪,一干人等都叫一位红衣女子拦下了。她生得俊俏,年纪不大,面上仍有几分稚气,可往这门边一站,却是万夫莫开之势:“慌啥子慌?该退票的退票,该结账的结账!”
      她斥止众人,又往门里柜台处招呼:“九娘,到门口来,给客人们结好酒钱!”
      话音未落,一位身着藕色衣衫的女子便从柜台后急急走出,赶到门口,开始逐一为客人算账。

      有她接手,红衣女子一错身,大步流星地向堂中走去。她逆着人群,赶到戏台边上。
      此时台下只剩那几个闹事之人,她却瞧也不瞧那几人一眼,只轻身翻上戏台,将那只杂毛鸡擒住,又扶不知所措的旦角儿去后面歇息。
      几个地痞刚要爬上戏台,却见她又回转了来,抬脚从前台布景处踢起一根半丈来长的方木,伸手一抓,转身往地上铿然一杵,便冲台下喝道:“哪里来的乡野村夫?可曾读过书?识得几个字?听人讲个新词便四处乱用,却来说说那‘笑贫不笑娼’究竟是何意思?”

      红衣女子身量不高,声音清脆,这一番质问却气势十足,一串问题诸葛连弩也似,劈头盖脸打得那几个暴民张口结舌,虽想反驳,却奈何脑力不逮。
      可这暴民本就不是来讲道理的。打砸闹事,耍的不就是个泼皮无赖?于是,便有一人脑袋一晃,嚷道:“谁说我不知?那‘贫’就是我,‘娼’嘛,就是你!”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纷纷附和。
      “就是就是!你看不起俺,不就是笑贫不笑娼?”
      “卖春卖出来的钱,你拿去读书,我还嫌脏!”
      “敢情这读过书的,能多卖几两银子?”
      说到最后,几人面上已然猥琐不堪,直将那黏糊糊的目光往红衣女子身上扫,只等她露出羞愤神色。

      可那女子却好似坐观猿啼犬吠一般,兀自冷笑一声,慢悠悠地从鼻孔里哼出几句话来:“看来哥儿几个都是卖身的行家啊,却不知今日你们这身皮肉又卖给了哪家大老爷,才为讨主子欢心,上我们风华楼找场子来了?”

      这群流氓无赖惯了,却未曾想过这卖身的脏事也能扯到自己身上,顿时气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半晌,却苦于无从自证,为首的那个眼见着压不住场,便索性将心一横,反口骂道:“我呸!什么‘风华楼’?分明是个逼良为娼、强抢民女的野鸡窝!抢了我们兄弟的媳妇儿,还敢这样猖狂!”

      “你们兄弟的媳妇?”红衣女子狐疑的目光在几个汉子身上一扫,悠悠道:“你们哥儿几个,且穷且丑,当真娶得上媳妇?该不会是哪个发了春梦,又骗上一众痴人,便跑来装疯卖傻,向我们风华楼讨媳妇吧?”

      当下一人便急道:“小丫头莫要抵赖!那城东的刘乙娘不就是你们拐走的?明明收了我家兄弟的彩礼,却仗着亲爹死了,便推得一干二净,竟还有脸跑到这窑子里抛头露面!”

      “就是就是!你们拐一个良家女子出来抛头露面,还不是逼良为娼?”

      一众男子纷纷附和,听得红衣女子心头火起,哪里顾得上许多,只抓住几人言辞中的漏洞嗤笑道:“拐走?乙娘她今年二十有二,头上有口,身下有腿,自己跑到我们楼里寻求庇护,这事体就算闹到官老爷面前也不能说啥子拐走!”

      却不承想,这一句话刚好坐实了几个流氓的猜测。既已确认目标在此,剩下的话也不必多说了。为首那名男子向其余几人扫视一眼,大嘴一咧,笑道:“兄弟们搜!”当下兵便分两路,往酒楼深处寻去。

      红衣女子拼力阻拦,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她不过二八年华,又非习武之辈,纵使长棍在手,又如何拦得住一伙有心挑事儿的流氓?她与两个往戏台后面暴冲的泼皮缠斗在一处,却拦不住其余四人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好在这风华楼占地颇广,楼中布局精细,闹事的几人却向来粗鄙,哪里知晓这其中门道?一时之间,他们竟分不清哪扇门后是包厢、哪扇门后是厨房,便只好抡着棍子,一间一间地将门砸开。

      包厢里的客人早就走干净了,四个地痞打打砸砸,找到了大堂深处的一扇窄门。领头那人耍得兴起,飞起一脚便将那扇小门整个踹脱出框,向后倒去。这门背后却不是一个房间,而是花明柳绿,无尽薰风——这原是通往后院的一处侧门。
      几个流氓终于发现通往后宅的途径,正要抬脚,却见一抹青色在眼前一晃,紧接着,“碰”地一声,那扇门版再度飞起,裹挟着劲风反向他们扑来。
      这些地痞流氓虽则打小便在街头闹事,却从未正经练过一天功夫,此刻遭逢大变,叫他们如何反应得及?
      又是“碰”地一声,门板正正砸上队首之人的面门。一声痛呼戛然而止,领头的那具五大三粗的身子直挺挺地向后压去,将他身后两个同伙也一并带倒在地。押尾那人长着一双三角眼,最是精明不过,长年混迹三教九流间,早已养成了遇事先缩头的性子,先前听到第一声异响时便往旁侧一滚,故而堪堪避开了这场飞来横祸。

      三角眼抬头一看,却见一身着淡青衣衫之人立于门后,正迤迤然将一柄一尺来长的竹条收回手中。细看之下,那并非竹条,而是一把合拢的折扇。想来那门板正是遭这扇尾一拨,才反弹回来,砸坏他们老大的面门。却不知此人手中有何等神功,竟能凭这两指来宽的红木催动偌大一块门板。
      地上的流氓心下惴惴,青衣之人却神色冷淡,混似看不见这几个低贱之人一般,自顾自地一转手腕,将那折扇展于胸前,轻轻扇了两下。泥金的扇面上龙飞凤舞地书着四个大字:如沐春风。

      这扇面一展,三角眼便皱起了眉头。他整日混迹街头,早已听说那正气盟里出了个女掌门。此人号称“春风剑”,却轻易不在外面出剑,反倒一年四季都耍着一把折扇。据说,那扇子上面写的正是“如沐春风”几个大字。
      三角眼凝眉细看,发觉眼前之人确是女子无疑,可她看着年岁不大,貌似刚刚双十出头,又岂会贵为一派之长?于是,他略带迟疑地一抱拳,扮出一副江湖模样:“不知阁下可与南山剑派的‘春风剑’田掌门相识?”

      “相识?”身着淡青衣衫的田沐风嗤笑一声,睨他一眼,右手一转将那扇子收了,往左手心里一敲,道,“相识嘛倒是未曾,不过,既然你已知晓本掌门的威名,那么,理应识相。”

      三角眼登时大骇,却有一串脚步自背后奔来,未及反应,只听一声钝响,他的脑袋便垂在了地上。

      红衣女子将长棍从三角眼脑后拿开,冲田沐风歉然一笑:“哎呀,田掌门贵人事忙,难得来店里歇脚,却偏偏赶上啷个事,真是照顾不周!这戏也没听上,咋个办嘛……”

      “这原是我自己起得迟了,赵掌柜莫要介怀,”田沐风面上略显尴尬,连忙摆摆手,正色道,“不过,我耳力不弱,在后面厢房里倒也听见了几句。”

      听得此言,红衣女子整了神色,问道:“田掌门以为这出戏唱得如何?”她是这风华楼的大掌柜,人称赵七妹,向来看重自家声誉。

      “词句优美,唱腔绕梁,只是未免太悲了些,”沉吟片刻,田沐风将手中折扇一展,挑眉道,“却不知剧作者现在何处,在下可否前往一会?”

      赵七妹一愣:“文娘就在楼上,却不知田掌门……”

      “她既是写戏的行家,我便讲些江湖掌故给她,不知能否抵几坛酒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番外四:世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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