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出樊笼》林蓠L

12、陷阱

　　等走廊重新安静下来，陈瑜才放开谭景言。

　　“好了，人走了。”

　　她说着就要推门出去，谭景言却一把按住即将打开的门扉。

　　陈瑜茫然抬头，正好撞上他的视线。

　　消防通道里只有幽静的绿色灯牌亮着，这里少有人来，感应灯失灵也没能及时报修，窗外一轮皎洁的弦月，如同深蓝色呢绒大衣上的胸针，那抹清辉照进来，在地上映出他们交叠的影。

　　谭景言不放心这么放她走：“你身上的瘀青，到底怎么回事？”

　　看他这副势要问出什么的样子，陈瑜自知糊弄不过去。

　　但她难以启齿。

　　她已经洗漱过了，此时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谭景言能闻到她身上飘来的清淡花香。

　　是沐浴露的味道。

　　他有一刹恍神，然后叹了口气，往前迈了一步。

　　陈瑜本能后退，脚后跟撞上身后的台阶，身体因惯性后仰，她忙扶住墙壁，与此同时，谭景言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她还没反应过来，侧脸已经贴在他的胸口上了。

　　因为晚上的应酬，谭景言今天穿得很正式，隔着商务衬衫的薄衣料，陈瑜的手能够感知到他清晰的心跳。

　　时间仿佛静止，他没放开她，她也没挣脱，这样的姿势好像分别时依依不舍的恋人。

　　一秒，两秒……
　　然后，陈瑜终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他没有打我，只是他有一些特殊的癖好……”因为难为情，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为什么要跟他解释这些？

　　谭景言却立刻明白了那些痕迹的来源，他突然收拢手臂，阻拦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对不起。”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离得近，被陈瑜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

　　她愣了一下，仰头看他：“你干吗道歉？”

　　谭景言没回答，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陈瑜耳畔一阵嗡鸣，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听得出，他的语气里满是心疼，开口想说些什么，奇怪的是，行动先于语言做出了反应，双手竟不由自主地环上他的腰，回抱住了他。

　　对陈瑜而言，这是一个久违的不掺杂任何私欲的拥抱。

　　她把脸埋进他的胸膛，感受到了足够的尊重、温暖和安全感。

　　脸上的面具戴了太久，有时候假的也演成了真的。

　　和顾津生在一起后，他那个圈子里有多少人阴阳怪气，就有多少人羡慕嫉妒。

　　那可是顾津生，有颜有钱，别人想倒贴都没有门路，而她，竟然勾引他把婚约都退了，眼看就要飞上枝头，嫁入豪门成为顾太太了。

　　没人勘破她的不情愿，也没人劝她离开。

　　只有谭景言。

　　陈瑜觉得自己像一只雪地上的灰兔，被盘旋在高空中的雄鹰追踪，无论她怎么跑，茫茫雪原，也是无处藏身。生死关头，是谭景言把她抱起来，带回了无风无雨的洞穴。

　　*

　　秋夜寂静，此时卧室里，躺在床上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顾津生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晌，然后坐起来，看到床头柜上的眼镜，起身拿过来，慢条斯理地架在了鼻梁上。

　　他的酒量很好，一般不会醉，除非遇到像今天这种饭局。此前他和INFIT的周漾有过交手，也一直没把姓周的放在眼里，这次周漾知道他解除婚约得罪了梁家，急需在短时间内找人联手，于是趁人之危，不停刁难。

　　好在他有备而来，提前买通了上酒的服务员。

　　如此大费周章，过程中才没有被周漾完全牵着鼻子走。

　　而且这桩生意能成还得感谢谭景言。顾津生回想饭局上周漾看到谭景言时的表情，那可真是绝无仅有，酒过三巡才知道，周漾去年三顾茅庐都没能把谭景言请回国。

　　“顾总，还是你本事大啊，据我所知，景言手里掌握着香树岭实验室的核心技术，你们公司不是一直想实现芯片自由吗，这不，财神爷就在你面前呢。”

　　这话说出口，多少双眼睛齐齐看向谭景言。

　　他倒是沉稳，不骄不躁地说了句：“周总抬举我，身在异乡为异客，我又没有绿卡，核心技术哪有那么容易接触到，也就是在外围做些辅助工作，说出去唬人而已。”

　　顾津生揉了揉额角，掏出手机，看到助理几分钟前发来的资料。粗略翻过，再仔细回忆饭局上周漾和谭景言的对话，他不禁懊恼当初挖谭景言回国的时候没有做足充分的背调。

　　香树岭实验室？

　　谭景言从未提及他曾经在香树岭实验室工作过，周漾的消息倒是灵通。

　　想到这里，顾津生瞥见放在地上的行李箱。

　　他想起方才陈瑜和谭景言的对话，思忖几秒，转身下了楼。

　　玄关无人，门开着，他低头看了眼鞋柜——陈瑜是穿拖鞋出去的。

　　他走向电梯，却听见消防通道门里传出一道响声，又折返回来，刚握上门把手，里面传来一声咳嗽，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昏暗的楼道里，只有一道月光倾泻在楼梯扶手上。陈瑜坐在台阶上，指间夹着一支快要抽完的烟，看见突然闯进来的人，她下意识看过来，认出是他也不意外，慢悠悠地又抽了一口才起身。
　　经过顾津生身边，她看也没看他。

　　顾津生皱眉，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同时往她身后看了一眼。

　　“你在这里做什么？”

　　陈瑜觉得好笑，将手里即将燃尽的烟拿给他看。

　　“看不出来吗？抽烟啊。”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陈瑜坦然迎上他的视线，“你醉没醉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下次没必要用这种方法试探我。谭景言早就走了，你还有其他疑问吗？”

　　看她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顾津生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你和谭景言到底什么关系？”

　　陈瑜心里紧张得打鼓，表面却很淡定：“你什么意思？”

　　顾津生低眸，认真打量她脸上的每一寸表情：“今晚谭景言送我回来，我发现，他车上的香氛是你喜欢的品牌。”

　　原来是因为这个。

　　陈瑜镇定自若：“一个香氛能说明什么？”

　　顾津生失去耐心，伸手钳住她的下巴：“你最好跟我说实话，否则等我查清楚，我可不敢保证，会对谭景言做出什么事来。”

　　他说这句话时，眼底都是冷意，陈瑜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向来说到做到。

　　再嘴硬下去没有意义，之前外婆生病住院，谭景言经常来医院，以顾津生的本事，他只要认定了自己的推测，再稍微动用一下人脉证实，就能查到她和谭景言在一起的监控视频。

　　事已至此，陈瑜甩开他的手，选择以退为进。

　　“好吧，我承认，之前外婆生病住院，谭景言看在我们是邻居的份上帮过我，那个香氛是我送他的谢礼。”她直视顾津生的眼睛，“没跟你说实话我很抱歉，我只是不想再发生类似学长毁容那样的事。”

　　那件事顾津生也知道自己做的太过分，他放开陈瑜，没再说什么。

　　陈瑜看了他一眼，揉了揉泛红的手腕，向家门口走去。

　　等两人回到家中，顾津生坐在床边，看陈瑜把行李箱整理妥当。她执意要加入倪笙的团队，顾津生心里是不高兴的，可是更让他介怀的，是她和谭景言私下有交往。

　　顾津生像个赌气的孩子，等陈瑜熄灯上床，他猛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你和谭景言，只是他帮过你这么简单？”

　　陈瑜在他的逼问下感到窒息，但还是极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顾津生抚着她的脸：“他是不是喜欢你？”

　　“我不知道。”
　　“那你呢？喜欢他吗？”
　　“顾津生。”
　　听出她生气了，顾津生终于放弃无意义的追问，重新躺回她身边。

　　“既然这样，你帮我一个忙好了。”
　　“什么？”陈瑜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听说谭景言在美国香树岭实验室工作过，手里掌握着FL09芯片核心技术，按照香树岭实验室的规定，他应该签了保密协议，数据泄露需要赔付巨额违约金，所以，你想办法接近他，拿到他手里的资料。”

　　陈瑜难以置信地转过头：“你让我怎么接近他？”

　　“那是你要考虑的事。”

　　陈瑜冷笑：“上床呢？”

　　“你可以试试这么做的后果。”

　　“顾津生，你这个人真的很矛盾。”

　　“我相信有一万种比上床更明智的做法帮你达到目的。只要你能拿到数据，我就答应你，不会伤害他。”

　　这是一道无解的题。

　　不答应，在顾津生看来，就是她和谭景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答应，意味着她要陷谭景言于不义，信息泄露后他将面临香树岭实验室的起诉。

　　陈瑜攥紧被角，无奈地说：“我试试吧。”

　　*

　　第二天，陈瑜搭乘下午两点半的飞机前往成都。

　　顾津生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要开，让楚阳送她去机场。

　　登机前，陈瑜坐在候机厅看着窗外的湛蓝晴空怔怔出神。

　　如果这趟旅程能彻底离开北京就好了。从此以后，她可以去往一切想去的地方，再也不用回来，不用回到那座笼子，就好了。

　　广播开始提醒各位乘客值机，陈瑜在App上操作后，起身去排队。

　　只是刚走到队伍末尾，肩膀上就被人拍了一下。

　　她回头，看到西装革履的谭景言出现在她面前，只觉得惊讶。

　　“你……”

　　“成都最近有个新项目，临时通知我出差。”他说，“没想到我们是一趟航班，好巧。”

　　一定是顾津生故意安排的。

　　意识到这一点，陈瑜的心脏骤然沉了下去，嘴角的笑容也在刹那间凝固。

　　她心事重重地看着眼前人，谭景言就像是误入虎穴的猎物，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就是猎人布下的致命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