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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嫁人嫁老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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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嫁人嫁老大
天阴冷,远方的山影送来几声风声呜咽。
洛江岸边的乱石滩上,火堆被雨浇灭,只是枯立着,到处是横陈的尸体,断了头,没了手,女人们哭喊着四散奔逃,却被倭人狞笑着扑倒在血水中,细弱的呼救声越来越小,天地间只剩下雨水冲刷和布帛被扯开的撕裂声。
雨越来越大了,银针一般不断扎进知鱼的眼睛。
她身上的男人淫/笑着擒住她的手腕,张口就臭气熏天地往知鱼的颈间拱去。
知鱼已奔逃了半日,如今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在地上悄悄握住了一块小而尖利的碎石,趁那男人不备,猛地往他脖子上划去。
可力气太小了,被他反手握住,知鱼登时挨了重重的巴掌,眼冒金星。
“呸!臭娘们!”
那人手上一狠劲,她的外衫被撕了个稀烂,一大截细嫩的肩头和胳膊倏忽露出来,知鱼急了,拼了老命地和他厮打在一块,却被一口咬在肩膀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手一松,那人的拳头在她的眼中越来越近,突然凌空一声!
拳头却软绵绵地垂下来,一柄刀尖自那人的心口透出,将将划破知鱼的衣裳。
还没来得及弄清怎么回事,她就被提溜着领子一骨碌地扔了出去,正好落在死人堆上,脊背被撞得生疼,天旋地转间,只看清了男人的护心镜上面镶的虎头和高大的背影。
她低头看见自己被撕成一条一条的衣服,迅速从倭人身上扒下短衣就往自己身上套,又费力地将那人已经凉透的身体翻面,抽出其腰间的刀来防身,一阵马蹄声疾驰到耳边,连带着为首的惊呼:“沈都司!”
沈舟山正一人陷阵,无暇顾及身后死人堆中踉踉跄跄站起的倭人,正好就在知鱼的左前方,倭人低吼一声,持着刀就往沈舟山身上去!
情急之下,知鱼一个飞扑,刀片脱手,在倭人的小腿肚上割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又借着惯性继续往前飞去,再哐当落地。
而她堪堪抱住了倭人的腿。
倭人痛极怒极,举起刀往知鱼的头上挥去。
完了。
知鱼认命地闭上眼睛。
一天之内死两回,谅其他人也没这个好运气。
却是一股温热喷洒在她的头发上,一个球状物咕噜咕噜地滚远了。
她又被拎上了马背,听见沈舟山的声音传来:“李盛,把她和其他女人安置在一块。”
被驮在马背上疾驰而去的瞬间,许知鱼颤巍巍地睁开眼,沈舟山正弯腰提起那人头,刀尖尚有缠绵而下的血滴,兽纹铁盔下,脸上杀意森森。
李盛这次主要监管战俘和被侥幸救下的无辜平民,骁虎营此次受君命平叛剿匪,剿的是自岭南一路沿江往上作乱的倭人。
倭乱如野火一般,除去海岸一带闹得最凶,总是零星的散落在各处,稍有不慎又死灰复燃。
骁虎营一路边走边收编,死了的倭人就地烧了,尚有一线生机的便捆了,等待押解回去报给朝廷处置,死人说不了话,活人却受不住漫漫长夜的折磨,能招便招。平民男丁征召入伍,而老人小孩和女人们则不强求去留。
许知鱼和其他女孩一道被放在临时营帐内,大家在鬼门关走了一回,都心有戚戚,女孩们坐在一处,又惊又惧又喜,一时间忘了怎么说话,直接哭成了一团。
许知鱼远远地望见一个高挑瘦削的女孩,手脚并用地朝她奔去,见她衣衫尚且完整,由衷高兴道:“白姐姐!”
白青碧搂住她,二人身上的脏污混到一处却浑不在意,青碧破涕为笑道:“小满 ,万幸你也活了下来,”她拉着知鱼上下左右仔细看了看,确认没有少胳膊少腿后,忧心地问:“你那封信可还在?”
许知鱼本来沉浸在劫后余生和重逢的喜悦中,这才猛然想起来,那张纸早已不在自己怀中。
她自岭南一带北上寻亲,她娘说她爹在北边做了官,再也没回来接她们。
许母熬尽了眼泪,油尽灯枯时哽咽着:“小满,娘等不到你爹了......你若是活不下去了,要去找那没良心的,徽州有一户叫春彩的绣娘....”话还没说完,人先睁着眼咽了气。
此后,许知鱼又独自捱了几年,长出了几分姿色,差点让当地的乡绅大地主强娶回家做小老婆。
她在她的第一次洞房花烛夜,鞭炮齐鸣时,抓起桌上的绣花剪子,一剪子捅进了乡绅的腹部,趁着夜色逃出了象郡。
剪子入腹不至于要了乡绅的性命,却剪没了她在象郡的最后一条生路。
她无家可归,便只能去找那没良心的爹。
能证明她身份的只有一封信,上面写着“吾妻芳华”,母亲每年都会拿出来抚摸翻看,经年已久,已经薄如蝉翼。
许知鱼顺着洛江北上,一路走一路心惊胆战,生怕那乡绅的家丁追上来,将她五花大绑拿回象郡,很快到了徽州,却因为没有户籍而被卡在城门外细细盘查,只能暂时借住在城外西沙村中。
不过短短七日,她很快和白村长的孙女白青碧熟识起来。白村长作风老派,在西沙村德高望重,和徽州城门的两位小将相识,白青碧略识得几个字,见许知鱼拿出小心包在牛皮纸中的信,又看信中字体遒劲有力,不像有假,便好心替许知鱼奔走打点了一番。
两个女孩正准备今日同赶集的村民一道进城,将信呈给守卫看,却没料到有一伙倭寇也悄悄顺着洛江到了徽州城外。
此时,许知鱼颤颤巍巍地往怀里探去,摸了个空,心里陡然一惊,这才想起来原先的衣服已经被撕烂了。
“白姐姐,那封信估计让我丢在乱石滩上了!”许知鱼顾不得外面的情形,飞速冲到帐门前,却被李盛拦住:“去哪?”
许知鱼揪住李盛的衣角道:“军爷,我有身家性命落在乱石滩上了。”
李盛正色道:“你的性命好端端在这里,怎么能说出去就出去?活腻歪了?”
她往右边看,见之前救她的那男人正往这边走来,又亲耳听见李盛喊他沈都司,料定这男子是能说上话的,趁李盛不注意,疾步走到他面前跪下:“大人,若是倭寇都尽了,可否让民女去乱石滩找一样东西?”
说罢,许知鱼抬起头,眼泪登时就兜在眼眶里打转,她自认为衣衫破烂而泪盈于睫的少女最能动摇男人的心,指不定这位沈都司就心软放她去了?
李盛几步赶上来,先朝沈舟山抱拳行礼:“沈都司,卑职失职,没看好她们。”又对许知鱼好言相劝道:“姑娘,不是我不让你去,现在是这样的情况,你去了,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一营子兄弟不就白费力气了?”
沈舟山对李盛温和地摆摆手,他身上血迹未干,慢条斯理地擦着刀尖,问出的话却让许知鱼如坠冰窖:“乱石滩现在正在清点收尸,我如何相信你不是倭寇的奸细,趁此机会逃出去?”
唰地将眼泪收回去的同时,许知鱼被问住了,唯一能证明她身份的信掉在了乱石滩,她纵有千百条舌头,也说不清一个孤女为何只身一人来到徽州,又如此恰好地碰上寇贼和骁虎营?
沈舟山没有给许知鱼辩驳的机会,径直绕过她往前走去,只对李盛说道:“把这些女人们召集起来,请仇大将军来清点。”
许知鱼情急,又喊了一声:“沈都司!”
沈舟山却并未回头。
雨后初晴,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在肩膀处镀上一层金辉,许知鱼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
垂头丧气地回到帐内,白青碧凑上来问:“如何?”
许知鱼苦笑着摇了摇头:“求了沈都司也没有用,我恐怕真的进不了徽州了。”
白青碧一同叹息,安慰道:“许妹妹,不要灰心,你再去求求,说不定军爷久心软了,常言道,柳暗花明又一村.....”说着她自己流下泪,不再往下说了。
许知鱼却没有眼泪,她宽心开解道:“战场凶险,门口的那位军爷和沈都司这么做应该有他们的道理,况且…” 她略带失落地继续,“就算找到了我爹,他也未必认我,我早就知道了,他要是想着我,为何把我和我娘丢在象郡十二年?”
自她五岁起,记忆中的爹爹就缺了位。此后,她和许母孤儿寡母,常受地痞无赖欺负,她不知道冲出去打了多少架又一身伤痕的回来,摸索着开了间小茶铺子,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又被乡绅带头砸了个稀巴烂。
她爹不知道在哪个锦绣堆里醉生梦死呢。
众人哀哀诉哭时,李盛走进来,拍了拍手,大声道:“都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