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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二章 曲终人散后 ...

  •   花渐落就是花渐落,戏就如同她的生命。譬如今日,就算是当朝圣上南下杭州,来到状元坊钦点花渐落,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因为花渐落的戏,只写给真正懂戏的人看。以前那些本子大多是她随手勾出来的媚俗之作,是用来做幌子的。她真正爱的戏,是一种境界,她可以为了它抛弃一切:似乎只有在戏中,她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
      真正的戏,并不是给官人老爷们看个哈哈的,从戏中你会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找到从来没有体会到的东西。真正的戏应该让你思索而不是快乐。在渐落,她甚至认为一出最成功的戏该得到的观众反映应当是全场肃静,鸦雀无声。
      如果没有人鼓掌,就自己给自己喝彩。演这出《云散高唐》只是渐落小小的个人愿望。她甚至在想,如果世人可以看清这出戏的真实含义,那些急功近利、那些嫌贫爱富、那些负心薄幸,会不会,少一些呢……
      可惜呀,可惜无人会懂。
      所以她只演她自己的戏,不在乎别人究竟会怎样评论。在她,这戏,永远只写给懂戏的人看。
      ——今晚的大戏台上只有怡红、绿玉、丽霞、梦姣几个女孩子唱《蓬山此去》和《牡丹亭》,而真正名角云集的地方却是后花园里。听蒋春说后花园里很有可能高朋满座,因为那张不起眼的宣传画似乎并没有低调到足以瞒过那些老色鬼们的眼睛。对此,渐落并不以为意,她说写戏本来就是要人看:喜欢的过来点个头、鼓个掌,觉得无聊尽可以走人,无所谓。
      他们在后花园里搭起了戏台,并不华丽,却很温馨。那楹联上渐落一手半草的行楷比溪水还要流畅,而这种场合,到也正应了她那流丽的字体。
      上联是:蝶衣纷舞、绿蔓四合,花落方知惜蕊;
      下联是:浩宸飞歌、舜英牵云,春尽增叹妙音。
      这两联,上联写的是戏中的情节:台上人水袖翻飞,四周遍植香草;而故事的结局,江枫在一切逝去之后才忆起与杜若相知的时光。下联说的是歌声穿越苍穹直扰天庭,周围的一切都随之舞蹈,并且让人回味无穷,即使曲终幕落也依旧会为这优美的调子而觉余香满口。而从字面上,一目了然的是他们八个人的名字(李妙谖的原名是嘉音,字妙谖)。内行一看便知,这出戏无论是唱腔还是戏文、伶官还是票友,都是顶尖儿的人物。
      匾额用的是惜蕊标准而娟秀的颜体,取自王子安《滕王阁序》中的“风生爽籁”。四大花魁中,渐落的字不必赘叙,惜蕊用的是颜体,而蝶衣模仿的是王右军。唯有小蔓的字一直不怎么好看,所以她成天吆喝“女子无才便是德”,反正就是不写字。
      蒋春奢靡一点儿、写瘦金,一直受正统教育的许振基和朱槿都写一手标准的馆阁体。妙谖的字没体,又没修炼到渐落自成一家的境界,所以每次一动笔就会遭到嘲笑。看着匾额和对联陆续被悬挂起来,许振基他们在夸赞一番的同时又不免开起玩笑,说要不然来个写字比赛,看他(纯属谦虚)和李妙谖还有岳小蔓三个人谁写的最差。朱槿闻之当场笑翻,说他俩的字还能与你老许相提并论?你也太妄自菲薄了吧。
      岳小蔓一听写字,吓得早跑没影儿了,而妙谖不服气的声音第一次压过了笑声。
      ——渐落笑不出来。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一天啊。
      薜荔在调制油彩,婉儿和菡萏在整理行头,心心在指挥着小厮们布置场地,香墨在另一头泡茶。惜蕊正忙着给乐器调音,蒋春在一旁帮忙,剩下的几个则各练各的段子,谁也不闲着。
      “姑娘,”这是薜荔跑过来,“油彩调好了。”
      “朱公子,”渐落没调地说,“该化妆去了。”
      朱槿沉默着起身,随渐落走进化妆间。其他演员也陆续进了屋去:按角色应该是一个小生一个正旦,第三折中一个外角(老生)两个小丑,第四折一个小旦一个贴旦,再加上第五折一个副末,共有八个人需要化妆。渐落洗净了手:这个小生,她必须亲自应付。
      岳小蔓很高兴给李妙谖涂豆腐块,自己却相当地不情愿,说是这样下去不要见人了。婉儿给许振基化妆,蝶衣和嫣然都在打理自己,只有渐落,接下了朱槿的全部活计。
      就在朱槿把“谁来给我化妆”这句话喊出口时,已经被渐落牢牢地按在了椅子上。
      薜荔的调色技术还是很不赖的。渐落在为朱槿拆下发冠,小心翼翼地替他簪好头上的碎发,同时左手已经麻利地蘸上了淡淡的粉红色。她将颜色在手心里揉匀,把它轻轻拍到了他的脸上。
      很香,淡淡的油彩的香味。
      朱槿听话地闭了眼睛,感觉她温热的手心抚遍了他的颊,灼痛了他的唇。脸上是黏黏的,带着醉人的馨香,也不知是源自油彩,还是源自她。
      他甚至不敢呼吸:他记得自与她相识以来他们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他们只是在戏中牵过手——不对,有两次在孤山上,她也是牵过他的手,可那完全是出于帮助……他在回避她,一直都在回避她,因他不想陷入儿女情长,也因他说不出口。也许对于他,别的都是藉口,他只是爱惜这份面子。如果有一天她对他说了那些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她,并从此将她捧在手心,至于复兴大明什么的就统统以后再说罢。可她呢,她却也偏偏要强得厉害,明明是倍受煎熬却死活不肯将那层纸捅破。他清楚花渐落是个强势的女人,她厌恶束缚、鄙视三从四德,并一直把一双天足当成自豪;她才华横溢,琴棋书画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什么都会……她一直是他所爱的,但也许并不是他所想要的,他不知道他们在一起究竟会不会幸福。只是,像杜若一样,她反感着成为贤妻良母,而他,会不会最终走上江枫的路……他不知道,也许罢。他不是江枫,不会犹疑不决,但当他真的错过了生命中的杜若,他还会觉得无悔么……
      答案未知。
      渐落一直在用左手为她化妆——弹琴的她右手蓄着长指甲:她是怕弄痛了他吗……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好在她左右手都是灵动的,纤长的指尖细细抚过他的眼眶。她为他的脸淡淡匀了一层胭脂色。之后她拿起毛笔,在笔尖蘸了一点略深的胭脂——
      “闭上眼睛,”她柔声说着,笔尖触在他的眼皮上。被人上色的感觉并不舒服,朱槿觉得自己的眼皮在剧烈地跳动,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呀——”渐落的手触电般地弹开:好在没出格得太厉害,这点错误补救一下还是可以的。
      “别动,敏轩,”她轻轻地说,“一动我就画出去了。坚持一下,好么?”
      朱槿微弱地点了点头,问她:“还有多少啊……”
      “还得画黑的,”渐落说着,心疼地为他一点点揩掉刚才画错的地方,“你要坚持一会儿啊,如果你不动,很快就会画好的……”
      朱槿闭上眼:“你画罢。”
      渐落用胭脂描着他的另一只眼,看到他被厚厚的油彩掩盖的,天真的样子。那对像极了太祖皇帝画像的眉毛已经被完全遮盖,胭脂的色彩遍及了他的眼际,脸颊甚至鼻梁。他让她化妆的样子很乖,像一只粉红色的小熊。她以前从来没觉得他这么中看——她一直觉得从外表上,他是一个很丢脸的人物,她不过是喜欢他的思想、他的演技,但如今,她不知道为什么他变帅了,像幻想中的江枫一样英俊倜傥——莫非,是自己化妆水平又有什么提高……
      她为他细细勾出了黑色的眼线,又用手指蘸着黑色将那对大明皇室遗传下来的眉毛画成了漂亮的剑眉。趁她去洗手的功夫,朱槿随手抓过摆在一旁的铜镜——他几乎认不出自己来了。
      “好了么?”他问她。
      “没有,”她平淡地回答,“还有嘴唇。”
      嘴唇?朱槿愕然,愕然地看着她用左手的食指蘸上了鲜艳欲滴的朱红色……
      妈呀……
      嘴唇烫了起来,像被什么东西灼烧了。那种滚烫依着唇际蔓延,带着某种芳香的粘稠……
      他突然想吮住这种温度。
      闭着眼睛,他的大脑就在这一刻停滞住了,他想吮住这种温度……
      可是那温度突然消失了。
      “好了,敏轩,”睁开双眼,渐落微笑着看他,“来,把行头穿上,头发回来再绑。”
      朱槿乖乖地站起身来,乖乖地把外套脱掉。
      婉儿取来那件绣着淡青色花边的白衣,说这是朱公子的第一套行头。
      敏轩就那样张开了双臂,等着渐落接过衣服,为他披上。渐落也不躲避,就直接接下它,丢掉先前所有的架子——就那么“伺候”着他穿上了。
      她替他系好腰带,指尖软软地拂过他的腰际。他觉得骨头都酥了半边,就干脆再一次闭上眼,任她怎样折腾。
      最后她为他束好银色的发冠,又温柔地为他整理着领口。正当他陶醉时,她却一声不响地坐回妆台化妆去了。
      他觉得自己永远也搞不懂她,花渐落,她是一个爱情的谜。可她究竟是温柔的花海,还是玫瑰的沼泽,他却全然不知。
      他觉得爱上她是自己上辈子造下的最深的冤孽。他希望那些温柔是真实的,渴望到对它可能出现的虚幻性产生了强烈的畏惧。他不敢让自己再坠下去,再坠下去,就回不来了……
      该收手了,是时候了。这出戏演完了,缘分就算尽了。
      渐落,再见。
      可你知不知道,我究竟有多么爱你……
      我自己都不知道。
      ……

      夜幕,终于四合。
      蒋春坐在台下,和曹德禄彭子兰漫无边际地侃着,周围环绕的是慕名而来的大量“花粉”。舞台上却空寂得只剩了月光,他们就被围在灯光、月光,花影、树影的中间。
      几只小鸟在不远处的树枝上商量了两句,大概是想着要戏快一点开始才好。鸟鸣声方落,便听得檀板一声脆响,胡琴与琵琶、箫与笛的声音同时唱其柔婉的曲子。那曲声愈发舒缓,又仿佛飘渺到天的另一边去了。于是全场肃静,只剩下一只梆子微弱地打着节奏。
      和着板眼,朱槿已缓步上台,用手中的折扇在半空中画了一道弧线。之后他反背了双手,前行两步,再倒转身子踱上两步,双手一垂,一声长叹。
      音乐再一次响起。
      朱槿的素袍,正是落魄王子的服色。他执起扇子,那早已烂熟于心的唱词直接从唇间逸了出来。
      “想先祖,指点江山,高居庙堂……”
      朱槿白衣似梦,渐落紫衫如蝶——朱槿的扇子是渐落亲手所画,渐落的纸伞是朱槿从一大批折伞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红氍毹上,他们水袖翻舞——他就是江枫,她就是杜若,他们的水袖融为一体,他们的舞姿环环相扣。他的举手投足她的一颦一笑,都化作了这夜一泓乳白的月光,倾泻在舞台上,倾泻在繁花间,倾泻在每一个爱戏的人心中的,每一个角落。
      二十多年来,只有今夜,是他们自己的。
      这是渐落过得最幸福的一个晚上。
      戏的结局是苦涩的,但渐落的心里却果样的甜,甜中还带了些酸酸的意味:那是今后,再不能将它搬上舞台之痛。
      ——那天她偷听到了他和曹德禄的谈话,是他在给曹德禄他们出扳倒魏忠贤的计策,具体事宜都交给了彭子兰,只待他们回京,魏忠贤便会以大逆不道的罪名被处以极刑,夷灭九族,到时魏氏集团将彻底倒台,而魏氏倒台之日,即是朱槿进京之时。
      他要走了。
      他从此将告别风花雪月的生活,离开梦境与红氍毹,走上那条他想要去,也应该去的路。她将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从此两人各得其所。也许这场爱情只不过是上天刻意安排的一次虚幻的游戏,一切都只能在舞台上发生。而现实中,什么也没有。
      可他不久就要起程了。
      他将面对什么?是皇恩浩荡、封官晋爵,还是龙颜大怒、血溅京师?她无从知道,因她从不了解朱由检是一个怎样的人。可她了解的是,朱敏轩是一个怎样的人。他认真、理性,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可他太重视自己而忽略别人,同时,太容易被胜利冲昏头脑。
      他喜欢被恭维,尽管她不是在恭维他——这会害了他。
      更重要的是,在他被冲昏的时候,失控的他会很可怕。他会在某时某刻突然疯掉,先前的一切哲思、一切理论统统变成了空话。他只会做那一刻,他想做的事。
      但无论如何,现在对于她,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唯一重要的是,这一刻,她陶醉在戏中……
      夜寂静。檀板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帷幕终于落下了。

      有过掌声,但掌声已成为过去。起初的高朋满座不过是一个虚幻的假象——不出渐落自己所料,幕落的一刻,台下是肃静的,隐约像是有微弱的掌声,又很快弥散在湿漉漉的空气里。众人开始忙碌着拆掉戏台,收拾残局准备各回各处,却没人注意到,今夜的皇后,是在什么时间,销声匿迹的。
      ——渐落没有消失,今晚的月,已然西斜。
      过了十五几天?看那苍穹中半片如雪的白月:它是什么时候爬过墙头、攀过树梢,照在人的心头的?渐落一个人,浸淫了自己,在繁花深处。她已经卸却了头饰,脸上却还贴着粘腻的戏妆;她任了那两行水袖,长长地拖曳在青草间的泥土里。
      戏还是结束了。
      ——这是她花尽全部心血排出的戏,只为了她爱的事业,为了自己的灵魂。她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这样凄凉地散场;她明白那些官人老爷们不会喜欢这种将他们之流贬低得一文不值的大悲剧——即使他们看不出这其中的讽刺,他们也是不会去怜惜杜若的。
      ——他们早就知道这出戏不一定会好看:他们是来看花渐落的——当然,花渐落让他们失望了。她从没觉得这出戏有可能得到香花簇拥、众人传唱,她早已料到会是这般不堪。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底,总还是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让她想哭,又哭不出来。
      曲终人散,人们说花渐落怎么写了这么一出戏。
      可是渐落最爱的,就是这出。
      不仅因为那是她的梦,还因为他。
      这之后,她将再也看不到他了……

      几丝闲云拂过,随着苍天的太息,树沉重地摇了摇头,月儿碎了。
      渐落的心呢?
      ——朱槿的心呢?
      朱槿不想回去,因为这里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这里最适合思考:他要走了。此去京城千难万险尚未可知。他,到底能做什么……
      渐落?
      渐落猛然回头,朱槿的妆已经卸去了,却还披着他戏中的最后一套行头——和她一样的,紫袍。她看进他的眼睛,笔直地看进去。他反常地没有垂下眼皮,而是像她一样,不动地,凝视着她。
      眼中,泛起了潮水。
      渐落努力地吞下快要流出的眼泪,故作平静地说朱公子,这么晚了,还不回去么?
      “我要好好想想,”朱槿感到满心沉重,“渐落,你知道,我要走了,到京城去,去完成我的使命……”
      “我明白,”渐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常,“祝你好运。你会施展抱负的,我相信……”
      “哭了?”朱槿的语气越来越柔和。他注视着她,注视着她眼际被月色反射出来的两汪晶莹。
      “没……”渐落垂下眼睑,一行湿漉漉的东西却不争气地溜了下去,在浓浓的油彩上写下一道河流。
      “别难过,渐落,这些都不过是……”
      “我知道,”渐落依旧强压着自己的感情,“我知道这出戏肯定是这种结局,可我还是会去想它……敏轩……我早就对你说,我是个生活在梦中的人,我也知道现实不会回报给我什么,可我就是难受……那都是大家的心血……”
      “不,不是这样,”朱槿轻轻地,“你也不是没写过别的戏。换一种风格,再写一个……”
      “可只有这种戏才是我内心深处的东西,”渐落的声音已经不可遏制地变掉了,“我若要让自己心安,写一万出,也不过是这个样子……”
      “不,不会的……”朱槿有点慌了,因为渐落终于还是哭出了声来。就在他把手搭在她肩膀上的一瞬间,她的泪水骤然决堤。然后,他就不由自主地用手臂环住她了——她就是那样倒进他的怀中的,他像被一种怪异的温度缠住:越是强迫自己挣脱它,双手便拥它越紧,直到他的胸膛、他的脸颊、他的灵魂里全是这种温度……
      “相信我,会改变的……要相信我们可以改变历史……”他埋头在她散下的长发里,依在她的鬓边柔声安慰她,“你会快乐起来,很快找回原来的生活,就像大明总有一天会复兴……相信我,会改变的,历史就是用来改变的……”
      “会改变么……”渐落喃喃地说着,颊与唇和着湿淋淋的脂粉,摩挲在他的胸膛。他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用力拥她更紧。一向健谈的他这次也不知怎么只是反复在她耳边反复念着一句话:“会改变的,相信我……会改变的……”
      月儿躲进云里去了。它知道爱面子的朱槿是不会承认他抱过她,骄傲的渐落也不会承认她哭过的。它只有视而不见,因他们的爱情,根本不需要见证。
      谁会傻到去见证没有结果的爱情……
      “我一直,相信你……”渐落终于泪眼婆娑地抬起头,他便托起了她的脸颊,小心地为她拭泪。
      “看你,妆都哭花了,还不去洗脸……”他心疼地看着她。
      渐落虚弱地摇了摇头:“也许今晚,我会去个热闹点儿的地方……”她哑着嗓子嗫嚅着,又重新回了他的怀里。
      “不要再伤害自己了,”他轻轻地拍着她,“我以前一直说,外界给你的伤都是暂时的,可你问自己一个‘为什么’,就是捅自己一刀……别这样了,这样、只会让你更憔悴的……”
      “我知道,”她疲倦地阖着双眼,“可我有时,会故意去伤害自己……谁也不可能真正伤到我,除了我自己……我需要一些痛,我不能欺骗自己……就像枫和若,都摆脱不了那种痛苦……”
      “枫和若,”朱槿沉吟着,“江枫……”
      “我就是枫和若的结合体,”渐落啜泣着,“为梦而生,却不得不屈服于现实。可当我选择成为若,我看到她只可能和自己的梦想一起淹没在秦淮河里……”
      “其实,从看到你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朱槿抚着她的长发,“接到你的本子,我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不哭了,好吗?想开一点,一切就都过去了。若是换做别人,或许我还能救救她——可我救不了你,渐落……你只能自救……我没有救你的本事,抱歉……”
      渐落再次摇摇头,抬起眼皮看进他的眼睛: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温柔——那不是以往的故作清高和躲避——是温存、是疼惜,是……爱……
      “敏轩……”她在嘴角勉强牵起了一丝笑意,“你说以后,你还会回来,看我演戏么……”
      “会的……”朱槿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颊,用喘息似的声音说,“如果我活着从京城回来,一定会过来,看你的戏……”
      渐落静静地流着泪,流着泪微笑了。敏轩忘情地注视着她,捧着她的脸颊——她的清泪,消失在他的十指间……
      花园的深处,静得只剩下了抽泣的声音。
      他捧着她的脸颊,缓缓阖上了双眼。
      他觉得自己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吸附过去了。
      他就这样俯下去……捧着她的脸颊,俯下去……
      她的脸上泪网纵横,戏妆被划得支离破碎。但她那么恬静,她今晚,格外地乖……
      他阖上了眼睛。
      什么都不要想了。这将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的亲吻——吻他真正爱的人——这将是他终生难忘的……
      够了!朱敏轩你这个废物,难道你这么容易就被打动了吗?她竟然连句“你别走”都不对你说——她为什么不挽留你,她……
      难道,她挽留你你就真的留下来了吗?你真没用。魏贼活不了几天了,你马上就要进京,你要复兴大明!
      想到这里,他在与她唇齿相接的一瞬间触电般地弹开来,放开她。
      “渐落,保重……我……”
      泪水再一次决堤。风起了,拂乱了她的长发。她就一个人呆立在这无边的月色里,注视着他消失的方向。远方,是无边的黑暗与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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