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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侯门似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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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起床时已不见荣王身影,玉魄吃过早饭洗漱一番后走出金丝院去,随意走走,不觉已近晌午,此时正好走到荣王的书房。她隐约听见书房内传来两人对话声,一个是荣王,而另一个则不知道。她小心翼翼地趴在房柱子的外边,听谈话内容,对方应该是金箭羽的统领左三郎,而且两人貌似提到了 “核儿赞”、“兵符”。
正当玉魄想听到更多内容时,门开了,她快速转身躲到柱子后面,继续偷听两人接下来说的话。
“那就先这么决定了?”是左三郎在说话。
“如此一来甚好,本王多谢三郎兄了!”荣王拱手致谢。
“哪里哪里,王爷千万不要客气。”左三郎向他告辞,“那左某就先走了。”
“三郎兄慢走!”荣王在后面挥手送别了左三郎之后,眼睛往左后方那处房柱子看了一眼,随即才转身回书房。
玉魄不知他俩到底在密谋什么,但觉得其中一定有隐情,她要弄清楚,然后汇报给玉旻胥。至于昨晚荣王的警告,她有自己的打算。心里这么一盘定后,玉魄便着手起来。
然而她还是小瞧了荣王,自昨天出府之后,荣王便下令看守大门的侍卫不让玉魄出门,大大限制了她的行动。玉魄被困在荣王府两天后,只得以飞鸽传书的方式与外面的鸣翠互通消息,信中的内容主要是询问黑衣人近来有没有再出现以及沈楚行最近的状况。
“唔唔!”玉魄手一抬,白鸽扇动翅膀飞向空中。希望这只鸽子能早日飞回来。
在她的身后,一双毒辣的眼睛默默地目睹了一整个过程。
荣王一下早朝回来就去到书房,刚坐下,正准备伸手拿桌上堆成一垛小山的折子,李惠就敲门进来了。
荣王拿过一本折子翻看,头也不抬地问她:“有什么事?”
虽然李惠是先皇封的“萱草夫人”,而且还在他幼年时期照顾过他,但荣王十分不屑李惠的为人,所以并不喜欢她,反□□里这些吃的、穿的、用的,她想要给她就行,没想真把她当成亲娘对待,态度上也不甚友善,对此李惠不敢有什么意见,仍是一口一个“王爷”,恭恭敬敬叫他。她大概只能在下人面前耍耍威风吧。
李惠微微弯下腰,小快步走到桌子前,满脸嘻嘻笑,问的竟是要不要给玉魄派一个贴身丫鬟。
“不用,她不喜欢整天有人跟着。”荣王当即否定。
李惠不罢休,继续说:“老妇只是觉得安排个贴身丫鬟,也好照顾她的日常起居,比如平时给她喂喂鸽子什么的。”
“鸽子?”荣王合上折子,抬头看李惠,“她还在放鸽子?”
“是啊,王爷不知道?”李惠笑道,“刚才还在花园那儿看她逗鸽子玩,只是她手一抬就不知道鸽子飞哪儿去了。”
荣王“啪”一声将折子甩在桌上,却把跟前的李惠吓了一跳。
“可恶!”他偏过头不知在想什么,但很明显生气了,怒斥道,“你安排个丫鬟监视她,把她的一举一动报告给本王!”
虽然荣王这副可怕的样子是冲着她,但李惠心里很是高兴,说一声“好的王爷”就准备离开,却又被荣王叫住了。
“还有,你告诉她,以后不准再用鸽子跟人往来,要是放一次就饿她一天,放两次就饿她两天!”
“遵命王爷!”李惠要控制不住了,急忙转身,几乎是同时,一抹奸笑出现在她那张黄脸上。
玉魄第二次见到李惠时正在房内看鸣翠的飞鸽传书,上面说了大致的一些情况,但不详细。她将书信卷起来,刚一收进衣袖,李惠就推门进来了,一点招呼都不打,后面还跟了个丫鬟。
李惠见玉魄藏了个什么东西在衣袖里,瞬间眯起眼来,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她这次前来的目的是给玉魄安排个丫鬟,所以很快就回到正事上。“这是你的丫鬟环儿。”她说,都不正眼瞧一下玉魄。
说完,那个黄衣丫鬟便走上前来,面相尖酸,眼珠到处乱转,礼也不行,一看就是跟李惠一伙的。
“我不要。”玉魄说。她不喜欢整天有个丫鬟跟着她,在玉蕴辉山时鸣翠也没天天跟着。
“这可是王爷给你安排的,由不得你不要。”李惠特别神气,鼻孔都快朝向天了。
玉魄拧眉,荣王?
人都安排完了,李惠就走人,离开时不忘跟环儿对视一眼,此中意味恐怕只有她二人明白。
环儿是李惠的侄女,在民间时什么偷鸡摸狗的事都做过,却从没被人发现,练就了一身偷、摸、跟的本领,人也特别的精。自从李惠进到荣王府当上尊贵的“萱草夫人”后,环儿就到府里来当她的贴身婢女,跟在李惠身边,随便端盆水、削个苹果就有吃有住,日子过得可比民间安逸多了。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的就是那么回事。
所以她表面上是荣王,但私下里是李惠的人,玉魄有什么行动第一时间报告的也是李惠,然后两人再一起合计合计,密谋秘密,看怎样能把玉魄赶出去。
由于荣王不准环儿明里跟随,只准暗中监视,所以每次伺候完玉魄的洗漱饮食后,她就躲在暗处观察着玉魄的一举一动,发现她还在偷偷放鸽子,而且常常到荣王的书房旁边打转。
“你说她会不会在跟什么人传递什么消息啊?比如王爷的秘密?”一掌握玉魄的行踪,环儿就跑来找她姑妈。
两人在李惠房里悄悄咪咪,四周门窗关得严严实实,明明是白天,屋内却昏天黑地的。
“你当真看到她在王爷书房外乱转?”李惠再次向环儿确认。
环儿肯定地点头,这种事她可不敢乱说。
“坏了!”李惠猛地从她那张雕了凤凰戏牡丹的黄花梨椅上弹起来,神情凝重地看着环儿,“那野丫头说不定是外邦派来的间谍,想从王爷这儿探听我西泠国的机密!”
环儿也跟着一脸担心:“那姑妈——”她给李惠那双圆鼓鼓的眼睛一瞪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过一遍脑子重新说:“老夫人,那我们要怎么办?”
李惠思来想去,要真是这样,后果不堪设想啊!她得赶快告诉荣王才行!
被关在王府的这些日子,玉魄有时会趁荣王上早朝的时间去他的书房看看,这里面放着皇上批下来的奏折,有关西泠水利、边防、军事、外交的卷宗,以及荣王与各朝中大臣的书信往来,如果能进去,绝对有收获。
于是玉魄趁某天荣王去皇宫,一大早来到书房,跟平日一样依旧没什么侍卫守在外面,像是根本不怕什么人闯进去似的。这样一想,玉魄便也大摇大摆进去,而且荣王也没叫她不准进书房。
不远处,一座假山后面......
“王爷你看,她进去了!”李惠在荣王身后说道,环儿又在李惠身后。
“那又怎样?本王的书房就是她的书房,有何进不得?”荣王反问。没想到李惠急着找他来看的竟是这种小事。
“可是她还在跟人飞鸽传书!”李惠说出她的担忧,“老妇只是害怕她是外邦派来的间谍,在跟敌人密谋通信呀王爷!”
李惠的一番话提醒了荣王什么,不过他注意到的不是“间谍”二字,而是玉魄居然还没死心,都告诉过她不准再跟外面联系了,她还是不听本王的话!
“她最近跟外面联系了多少次?”荣王稳住自己的情绪,冷静地问。
李惠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荣王说的是玉魄飞鸽传书的事,马上扯了扯环儿的衣袖。环儿同时回道:“回王爷,三次,一共饿了她三天,其中有两天连着饿她,可她还是不知悔改。”
“放肆!谁准你用‘她’来称呼王妃的!”荣王转身喝道。无处发泄的怒火正好撒到这不懂规矩的丫鬟身上。
“奴婢知错了!请王爷饶命!”环儿吓得赶紧趴在地上,一个劲儿求饶。
李惠也被荣王这恼怒可怕的样子给震慑住了,缩在后面不敢说话。好在荣王并没有继续为难环儿,他还需要她帮忙监视玉魄,所以宽宏大量饶过了她,只是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早已紧紧捏成了拳头,骨节作响。
当晚荣王去了金丝院。
荣王推门而入时玉魄刚拿起水壶,准备给自己倒杯水,抬头一看是他,没有多加理会,继续倒水,等喝完水转身时却被荣王一把抓住手腕,拉到跟前质问:“本王这里有什么不好,你非得想着外边的事!?”
宁愿饿肚子也执意跟别人传信,你就这么不把本王放在眼里吗?他看着眼前这个不听他话,把自己弄得日渐消瘦的女人,真是又气又心疼。
荣王向来劲道大,把玉魄弄得生疼,可越是疼越是不服输,她不知道荣王这次又哪里发疯了故意来找她茬,只狠狠别过头,任他怎么问都闭口不言,豪不示弱。
“好!”最后被逼得没话说的荣王只好放狠话,“既然你想饿,那我就让你饿个够!”
说完,他只手一挥,将玉魄重重地甩到桌上,一点儿不留情,推翻了整盘子的杯壶,“哐当!”一声,价值上百两的青花瓷茶具顿时摔个粉碎。
荣王根本不在乎这几个杯子,唯有这固执倔强的人儿,恼得他直往房门而去。
自那一夜之后,荣王便把玉魄在金丝院内关了三天,期间没有给她一粒米,只准给她喝水,他要看看这不服软的女人还能硬气到什么时候!
玉魄被关起来的这三天,为了节省体力,大多数时候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偶尔渴了才想到要起来喝口水,好在荣王还准她喝水,要不然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然而到了最后一天,却连水都没有了。
连着两天荣王都没再来金丝院看过玉魄,也不问她的情况,眼看到了第三天,环儿估计荣王也是不会来的,就索性连水也不给她添了。反正她也恨不得让这个不知来历的野丫头饿死渴死了最好!
玉魄早知道环儿来当她所谓的贴身丫鬟没安好心,尽想着方儿不让她好过,但她的精力主要放在了黑衣人跟荣王上,根本没功夫去理会,也不屑一天到晚绞尽脑汁去跟这等人争论,所以对于环儿与李惠的处处刁难她实在没那个心情去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由于环儿不给她添水了,玉魄在最后一天的时候只得靠昨日泡剩下的那半壶茶来解渴。她拖着沉重的双腿,费力地走向茶壶,此刻她的嘴唇已经干裂得泛起了层层死皮,没有了往日富有光泽的红润,而是由内到外一点点失去原本的颜色,在上唇与下唇之间布满了一条条深深的沟壑,两边的唇角也没能幸免,裂出了几道开口,沾着些些腥红,与苍白的嘴唇形成鲜明的对比。
还有一天,再坚持一天就结束了!
靠着顽强的意志力,玉魄总算是坐到凳子上,右手一抖一抖地去够面前一尺之遥的紫砂茶壶,翻过茶杯,给自己到了小半杯。冰凉的茶水入口的瞬间嘴唇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这种清香所带来的舒心瞬间掩盖了嘴上微不足道的痛感,渐渐地连嘴角也不疼了,反倒被墨绿的茶水重新上了颜色。喝了这么多日的顾渚紫笋,今日她才格外注意到。
想必玉蕴辉山的顾渚紫笋就是义父从这里带去的吧,她不由得想起了玉旻胥。
这段时间她在荣王府大有收获,知道了荣王在朝中的党羽有哪些、势力如何,还有,他竟然与核儿赞有往来!不管义父找上荣王的目的是什么,她一定要将这边的情况告诉他。
而另一边,据鸣翠传来的消息,沈楚行仍旧待在沈家庄里无心他事,黑衣人那边也没再出现过了。
玉魄一想到这里就奇了怪了,沈楚行不再调查他老爹的死因,黑衣人也同时没了动作,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可那沈天风分明不是黑衣人杀的,为何他要插手沈楚行的调查?看来要弄清楚黑衣人的目的,还得找沈楚行。
玉魄暗暗做决定,是时候找方法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玉魄来到厨房想找点吃的。刚才环儿故意只给了她一碗清稀饭,米粒加起来不到一口的那种,害她根本没吃饱,肚子依旧不停咕咕叫。但她懒得跟环儿计较,干脆自己到厨房找饭吃,反正也是走几步的事,倒还省了跟婆娘吵嘴的麻烦。
还没进厨房她就在外面闻到一股糊味,与此同时传来一个男人凶恶的咆哮声:“哎呦喂我的仙人板板!你居然把老夫人的燕窝烧干了!你这个杀千刀的小兔崽子!”
玉魄进去一看,只见一个光头大爷正狠狠地用一块一头烧灭的竹板暴打着一个单薄少年。竹板毫不留情地落在少年身上,“啪啪”作响,声音之大,光听着都让人觉得疼,更别说真的挨打了。可那少年却躲也不躲,闪也不闪,甚至连叫唤声也没有,直愣愣地站在原地让人打,只偶尔条件反射地缩起肩膀或拿手臂去挡,但很快又被竹板打得缩回手去。
少年默不作声,可这位光头大爷却骂个不停,嘴上手上哪边都不愿闲下来。“我叫你不长眼!我叫你乱烧火!你他妈是故意整老子的吧!我打死你!”咒骂声伴随着竹板声,加上那不断喷到少年脸上的口水,让人不由得火大。
“你在干什么!”玉魄在门口怒喝道。
突然被人一吼,光头强顿时停住了手,往门口一看,原来是那个不得宠的荣王妃。少年闻声也抬头看了一眼,但很快又低下头去。
“我在教训我的下人!”光头强瞪回去,完了又转过头继续暴打少年。
“我叫你住手!”玉魄叫道,同时向两人走过去。
光头强第二次停下,慢悠悠地扭过头,嘴巴歪上了天:“我不住手又怎样?”
“你敢!”玉魄走近去才看清楚这光头的样貌——五短身材,油光满面,一副龅牙,两只眼睛大小不一,嘴唇厚重得恶心,看了就让人心烦。
光头强压根不理会玉魄的话,正准备抬手继续打人时,又被玉魄叫住了。“你敢不听我的话?!”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光头强抱起手,挺着胸耻笑道。王府上下都知道这个才来不久的荣王妃不受宠幸,处处遭王爷虐待,所以连下人都懒得给她好脸色看。
“因为我是荣王妃,而你只是个下人!”玉魄千算万算都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承认“荣王妃”这个身份,而且还是用在这种地方。
“哼!荣王妃?荣王妃又怎样?”说完呸了一口浓郁的痰到地上,正好淹掉一只路过的蚂蚁。
“是不怎样,但我好歹还是个王妃,而你只是个下人!”玉魄不是怕这些个奴婢奴才,她只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所以一忍再忍,一退再退,但老虎不发威,他们还真把她当病猫了?!她可不是什么都逆来顺受委曲求全的主,要把她惹急了,她有的是法对付这些人。
她眼睛直视光头强,一点点逼近他,居高临下地说:“你不怕我把你傲慢无礼的事告诉给荣王?你不把王爷的妃子放在眼里,不就等于不把王爷放在眼里?不就等于不给王爷面子?不就等于蔑视王爷?你觉得他会怎么想?”说到这里她轻松地笑了,继续道:“我是不重要,但他王爷的面子也不重要吗?嗯?!”
这一连串的反问把光头强问得那叫一个哑口无言,他是不怕荣王妃,但他不能不怕荣王呀。
得,今儿个算他倒霉!光头强不服气地一把扔掉竹板,给少年留下句“扣你这个月工钱”就夺门而去了。
竹板被这么一扔,一下回到了地上的柴堆里,玉魄低头一扫,难怪一头有烧灭的迹象,估计是直接从灶里抽出来的。她摇了摇头,转身对着少年。
少年与玉魄一般高,身材瘦小,等光头强走出门后才敢抬起头看玉魄。“多谢王妃。”他怯懦地说。
面前的少年一抬头,玉魄才看清了他的样子,皮肤白皙却一脸的青春痘,密密麻麻,有几个还破了,五官也很一般,比光头强好不到哪里去,但他至少说话好听。
“你没事吧?”关切间,她打量起少年,穿的是粗布麻衣,踩的是补丁布鞋,衣服上破了许多小小的洞,应该是开先挨打时被竹板烧穿的。
“没事。”少年呆呆地摇头。
玉魄体会过被竹板打的感觉,所以少年说他没事,她就知道确实没多大问题,就是痛一阵而已。其实刚才这么激动不光是因为这些个奴才傲慢的态度,更是因为少年被人毒打的样子让她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所以才会这般帮他。
玉魄到现在都还记得曾经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毒打虐待的画面。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她八岁那年,他去隔壁村卖菜时见到个私塾先生,先生说谁能在半个时辰内把他手里一本半寸厚的书默写下来,他就奖励一小锭银子。玉魄那时没念过书,不识字,但还是把整本书的字都给记完了,还画出来,一字不差。结果回家后只说了一句她想念书,就被她爹用竹条抽了一个时辰,骂她尽想着败他的钱,晚饭的时候连饭都不让她吃。从回到家被打,到一个人关在房间,玉魄把那一锭银子死死攥在手掌心里,到她爹娘死的那天都没给他们看过。
明明什么都做得很好,明明什么都听他们的话,可还是被他们当成出气筒,一有不顺心的事就来找她,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如果不是那场突发的大火,如果不是玉旻胥之后收养她,她现在可能不是被父母卖给哪个糟老头,就是不知道流落到哪条街、哪条巷,跟哪条狗抢吃的。
所以,她很恨。
玉魄从短暂的回忆中回到现实,将视线从少年移到锅里,已经被烧成了,便问少年到底怎么回事。少年说他方才烧火时一阵肚子疼,就去了趟茅房,结果上得尽兴忘了时间,等一回来锅里的燕窝就烧干了,恰巧这时厨房管事光头强来了。
原来是这样。接着玉魄又问起少年的姓名、年龄、家里人以及为什么到王府干活之类的问题。少年告诉玉魄,他叫阿福,今年十六,是两年前到王府来劈柴烧火的小伙计,家中有一个老母亲和六个妹妹。
阿福的老母亲在三十六岁的时候才生下他,也就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后来为了多生几个孩子帮忙干活,尤其是男孩,老母亲就跟老父亲日以继夜,结果后面生下来的全是一堆有缺陷的女孩。两年前,阿福的老父亲得痨病死了,家里的顶梁柱也没了,老母亲更是没办法再给阿福添个弟弟妹妹,只得罢休。而在这十三个女婴当中又死了七个,弱智两个,残疾三个,侏儒一个。父亲死后,母亲起初本想着将姑娘们卖了,既赚点钱,又减轻家里负担,可是人家根本不愿要阿福的妹妹,白送给人当童养媳都没人要。无奈之下,十四岁的阿福只好到王府来当下人,好赚钱照顾家里的母亲妹妹。
玉魄听完了阿福的故事,觉得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越生越穷,越穷越生。有今天的遭遇还不都是他父母自找的?结果苦的却是阿福。
她从袖口里摸出一些碎银子,叫阿福伸出手来拿,阿福一开始还有点不敢,但在玉魄的坚持下还是慢腾腾地把那双沾满烟灰的手伸出来。
银子刚一交到阿福手上时,玉魄突然灵光一现,也许她可以利用阿福帮她出去。
“阿福,你平时都是干什么的?”玉魄问。
阿福老老实实回答:“小的平日里主要是从外面买柴回来劈,然后帮各位厨子大哥烧火。”
外面?岂不是能出去?得知了阿福的工作之后,玉魄心中已有了盘算。
她很快结束掉与阿福的闲聊,去找吃的去了。
与厨房伙计阿福认识后,玉魄每每外出散步便会顺便到厨房转一转,跟阿福聊一聊王府的日子过得怎样、家里的境况、以后的打算等等,时间一长两人自然也就熟了。时而玉魄还特意给阿福捎带些银两、糕点,叫他拿回家接济母亲妹妹。
正是由于玉魄不的帮助,阿福家的情况比原来改善不少,都能给母亲抓药了!只是要想彻底治好母亲的肺气肿,还需更多的钱。
当然,阿福也只是偶尔坐在石阶上看天发呆的时候想一想,不敢奢望真能实现这样的愿望。但有一天,这个机会真的到来了!
那天阿福正在后院劈柴,劈到一半玉魄来了,开口就问他愿不愿意帮自己一个忙。只要他答应帮忙,不管成不成,玉魄都会出钱给他母亲看病。
“哐当!”一声巨响,阿福惊得手里的斧头都掉了。“真的?!”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瞠目结舌盯着说这句话的荣王妃。
玉魄再三向他确认没错,阿福便问是什么忙,结果得知是帮王妃混出府去,他又惊得连忙摇头拒绝:“不行王妃,小的不敢帮您这个忙,要是被王爷知道了,小的肯定会没命的!”
“你放心好了,我只要你帮我这一次。”玉魄耐心地劝说,“而且就算被荣王知道了,我也会说是我拿你家人的性命逼你的,相信荣王不会太为难你。”
阿福听后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勾着头眼睛躲闪,不肯明确表态。
玉魄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办,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说服阿福帮她。她拉了拉阿福的衣角:“不如这样,要是被人发现我就补偿你十倍的钱。”
阿福转念一想,没人发现皆大欢喜,事情败露反倒能拿更多的钱,不管最后被没被发现,他似乎都有好处,最主要的是母亲不用再患肺气肿了!该怎么办?
他又习惯性地咬起了被他咬掉皮的下唇,心里开始一番激烈的斗争:到底帮不帮?不帮,不能帮,可是这诱惑实在太大了!他的目光在玉魄与地面之间来回移动,算了,为了这笔钱,他豁出去了!
“好!”他一口答应。
阿福凑过耳朵,认真地听着玉魄跟他说明具体的出府计划,却不知门背后,一双杏眼正在偷窥他们。
这双杏眼随后由后院移至李惠的住所,轻轻关上门,走到正躺在摇椅上小憩的李惠旁,弯下腰对着她的耳朵悄悄咪咪的,后者听完马上睁开一对鱼尾眼,迸发出一道精光。
“好啊,那野丫头居然还跟下人拉拉扯扯!”李惠坐起身笑道。
“我观察好多天了,她天天都跑去见那个奴才,我想他俩肯定有一腿。”环儿继续说,“得赶快去告诉王爷才行!”
正当环儿准备离开时却被李惠叫住了:“等一等!”李惠站起来,两步走到环儿身旁,又在跟她说悄悄话。
环儿听罢一脸坏笑,夸赞道:“还是姑——老夫人厉害!”
出府的事进展得比玉魄想的容易,她跟阿福身材相仿,加上后门口的侍卫只看腰牌不看人,所以稍加装扮掩饰,再带上阿福的腰牌,玉魄轻轻松松就混出了府。出府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玉蕴辉山。
玉魄要把连日来打探到的消息告诉给玉旻胥,身上揣着自己复刻下来的皇宫守卫地图,以及誊抄的一些重要折子,心想着要是见不到玉旻胥,就交由鸣翠,让她转交给义父,却不曾料到当天玉旻胥真就在玉蕴辉山。
玉旻胥没在独山轩,而是在四角亭,玉魄见到他时,他正在喂鱼。
小把鱼食丢进湖里,一群红鲤鱼争先恐后地游了过来,看着不断张开的鱼嘴与冒出水面的泡泡,玉旻胥别感闲情雅致。任由这满湖的鱼平时乱跑乱游,还不都是他的池中之物,只要他随手扔一扔诱饵,尽在其掌握之中。
“义父。”玉魄在后面叫他。
玉旻胥转头一看,是他那个嫁去荣王府的义女,可她穿的是什么?为何一身下人打扮前来找他?但这不是重点,他又面向翡翠湖,一手托着鱼食,一手继续喂他的鱼:“你不在荣王府好好待着,来这里做甚?”
许久不见,玉旻胥没有半点变化,还是那般熟悉亲切却又置人于千里之外;而她,如今已成了荣王的妃子,跟他早已不可能了。玉魄进一步上前,说:“义父,孩儿这几日在荣王府探听到一些事情,可能对义父您取得皇位有所帮助,所以特意前来告知。”
说罢,玉魄从腰带间抽出一叠纸递给玉旻胥,他立马抖掉剩下的鱼食,拍了两下手,再去接过玉魄复刻下来的文本,边仔细研究,边听玉魄说明具体情况。
通过这些往来信件、折子,玉魄发现荣王也有争权夺位的野心,更为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手握了皇帝的那份兵权,加上左三郎的那份,整个西泠国三分之二的兵力可以说都掌握在了荣王手里,而且......
玉魄小心翼翼地说道:“荣王还在暗中跟核儿赞勾结,说不定他是想靠外邦帮他谋权篡位。”如此一来,前不久荣王大胜核儿赞的那次,说不定就是二者合谋好的。
所以从现在的局势看来,要说当上皇帝,荣王更有可能,不知道为何玉旻胥还要伙同荣王,玉魄实在不解,不由得质疑起了她的义父。
哪知玉旻胥似乎根本不担心,淡定地折上了手中的纸张,道:“这你自不必操心,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他都这样说了,玉魄不好再多问。玉旻胥的心思就跟他面具下的那张脸一样,从来让玉魄猜不透,她能做的就只是全心全意助他早日完成宏图伟业罢了,其他的不敢再多管。
“不过你做得很好,我还是该表扬你。”失落的玉魄忽然听玉旻胥夸奖起她,“荣王那只老狐狸大概没想过自己的这些事会落到我手里吧,哈哈哈哈!”
大笑完后,玉旻胥将手背于身后,又变成一副严肃的样子,再一次嘱咐玉魄:“可是,你现在毕竟还是他荣王的妃子,以后没事就少出府,免得惹他不高兴,坏了我的计划。”
玉旻胥跟荣王高琞,一个是亲如父女、的义父,一个是冷酷无情、强势霸道的王爷,可让她老实待在王府这一点却是一样的。玉魄终归无奈应道。
从玉蕴辉山下来,玉魄没有听玉旻胥的话直接回王府,而是去了沈家庄。上一次出府她就错过了,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去看沈楚行一眼。
自上次与沈楚行一别已有二十六日,如今再度踏进沈家庄,明明房屋、地形、家丁什么都没变,但总觉得此时的沈家庄已不像之前那个沈家庄。想是受到沈楚行的影响,全庄上下的氛围也变了,庄内事务仍旧运作,可却一片死气沉沉。
从大门到沈天风灵堂,玉魄由一个颇有礼貌的家丁领着,一路上她观察着每一个见到的仆人,做事勤勤恳恳,工作认认真真,扫地的、剪草的、搬东西的,一点不含糊,这沈天风确实把仆人教得好。玉魄突发好奇,要是这些仆人知道了他们宽厚仁义、光明磊落的沈盟主实际上是怎样一个不耻的人,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据领路的家丁说,沈楚行从走出房门开始就天天到沈天风的灵堂来,对着他老爹的牌位喝闷酒,尤其是开头的那几天,酒一瓶一瓶地灌,没断过。“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家丁跟玉魄解释,“少爷只是偶尔会对着老爷的牌位喝几杯,更多的时候是在发呆,不知道想些什么。”
看样子沈楚行正在自己努力振作,玉魄心想,不愧是江湖中人人称道的沈少侠。
两人说话间不知不觉来到了灵堂,家丁将人领到地儿后就下去了。玉魄推门而入,右脚一踏进门槛就踢到了一壶空酒瓶,她低头一看,从门口到供奉沈天风牌位的桌子,一路上好多喝完的酒壶,女儿红的酒气弥漫了整个房间。在她的对面尽处,沈楚行正靠在桌角上,双颊微红,眯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玉魄避开地上随意散落的酒壶,走到沈楚行身边蹲下,她轻轻叫了一声“沈少侠”,可地上的人没有反应。她又接连叫了几声,甚至用手去推推他的肩膀,沈楚行才慢慢睁开眼,睡醒了。
“玉姑娘?”沈楚行睁眼后看到玉魄在他面前,他以为是自己酒喝多看花了眼,揉了好几道才发现不是,真的是玉姑娘。
沈楚行慌张地蹬蹬腿,坐起身子,一下子变精神了:“玉姑娘,你怎么来了?”他没想到、也不想自己这幅狼狈的样子被玉魄瞧去,所以立马坐得端正,慌乱间还打翻了一个手边的酒杯。
“我来看看你的情况。”玉魄跟他说自己有点担心他,所以便过来看看。
“真是劳烦玉姑娘了。”沈楚行感谢道。
这么长时间没见,玉魄也不来沈家庄,沈楚行还以为她不会再理自己了,看来并非如此,他的心里生出几分高兴,这是自知晓沈天风秘密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些许欣慰。
玉魄见沈楚行能说话,脑子也还算清醒,就开始说一些安慰他、鼓励他的话,试图让他振作起来,重新做回那个意气风发、满身正义感的沈少侠。
可是一提到除暴安良的使命,刚精神起来的沈楚行又蔫下去了。这些道理是他爹从小教育他的,可沈天风自己却是一个人面兽心的混蛋,现在再让沈楚行去面对这些大道理,叫他如何直视?如何对待?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很迷茫。
奈何玉魄这般苦心劝说,沈楚行仍是一味摇头。
“不,不,没用的......”他嘴里不停呢喃道。
“啪!”一记耳光声突然间响彻整个灵堂。没错,玉魄打了沈楚行一耳光,要把他打醒。
“你爹骗了你,可你学的武功是真的,你学的道理是真,难道这些也骗了你?”她不愿意看到沈楚行这么不争气的样子,站起来指着沈楚行说,“难道就因为你爹,你这二十年来所学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都微不足道,都一点意义也没有吗?”
指责完了沈楚行,玉魄没有急着继续嗔怪,她给沈楚行时间,等他自己好好想想,好好消化。
玉魄打自己的一耳光确实让沈楚行吓到了,不过他吃惊的不是那一巴掌给他脸上带来的阵阵疼痛,而是玉魄指着自己的样子、说话的气势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玉魄。
沈楚行低垂着脑袋,脑子里一直回荡玉魄刚才说的那番话。
他除掉了西域狂魔,破获过灭门惨案,驱走掉打家劫舍的土匪,杀掉了玷污少女的采花贼,这些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怎么能因为沈天风的欺骗而否定呢?沈楚行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快速回忆着他二十几年来的经历,对,玉魄说的没错,他爹是一个表里不一的畜生,可至少他教导他的那些事、那些道理、那一身武功、那段时光是真的,而且他还要振作起来再去帮助更多的人,为江湖匡扶正义,决不能就此放弃!
“我明白了!”他像是悟得了终极道理般,忽然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玉魄知道,那个不屈不挠、意志坚强的沈楚行又回来了,这才是陪她一路上陵州的沈少侠。
最终在玉魄不懈的劝说与鼓励下,沈楚行站了起来,他拍拍屁股,迅速整理衣袖,然后郑重地转向玉魄,跟她道谢。玉魄问他日后有何打算,沈楚行思考一小会儿后肯定地说道:“我要去替我爹赎罪!”
沈天风残害了这么多无辜女子,作为他的儿子,沈楚行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他要一一给这些女子的家人赔礼道歉并给予应有的补偿,哪怕是对他处以极刑也不为过,只要留一条小命继续赎罪就可以了。
“那你爹的死呢?不查了?”玉魄立刻反应过来,她比较在意这一点。
只见沈楚行缓缓摇起了头:“不查了。”
他想到了离开山神庙时降龙嫂说的话:“沈天风一死,其实是为武林除了一大害!真是苍天有眼呐!”,当时觉得不可理喻,如今看来难道不是吗?沈楚行不禁自嘲起来,他对玉魄说:“我爹作恶多端,我想害他的人应该只是为了复仇吧,就算不是,像我爹这种人也是......死有余辜,所以就让它过去吧。”
正中下怀,玉魄心里窃喜。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没料到沈楚行来了这么一句。
“我......”玉魄再三思考后,还是决定不告诉沈楚行她已进了荣王府当王妃的事,只说自己最近没时间应该去不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会立马就去。”沈楚行似乎想缓解玉魄的为难,“我要先把庄内的事打理一下,还得将筹备武林大会的事交给杨管家,等一切安排妥当了再正式出发。”
沈楚行应该是诚心希望玉魄能跟他一道,两人分别时还不忘再一次提醒她,如果有时间了,可以到沈家庄来找他。
玉魄只是嘴上应着,却不曾想自己十天后真的会来找他。
从沈家庄出来,玉魄匆匆忙往市集,她现在可是阿福,怎么能什么也不带地回王府?然而就是这买柴的功夫,天已昏了下来,玉魄肩上扛着一捆干柴,脚下加快了速度,王府就要到了。
门口的那两个侍卫越来越近,玉魄想办法腾出一只手去摸腰牌,可当跑过去时侍卫却压根不检查腰牌,连瞧都不去瞧她一眼,就跟没看到这个人似的,让她随意进去。
情况似乎不对劲,玉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这种预感不在她进王府的时刻,也不在她去柴房放柴的时刻,而是在她推开金丝院房门的时刻——暴风雨来了。
“咯吱!”门开了,开门的一瞬间,迎接她的不是一如既往的黑暗与空旷,而是赫赫然一堆人,他们的表情在通明灯火的陪衬下是那么严肃,甚至让人平白生出几分不寒而栗。还没完,在她推开门之后,这屋里的五个人,转头的转头,抬眼的抬眼,全都目不转睛看向她,尤其是正中的那个,那眼神仿佛要把她吃了一样。
这个时候玉魄真觉得,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么相信她的身上已经被人盯出了四个窟窿。
她不明所以,迷惑地走向被众人围住的荣王,他正坐在桌子上,搭在桌上的右手握着几页纸,右侧依次站着李惠、环儿二人,而左侧站了光头强,在他的脚边跪着的是——阿福!
那一刻,玉魄明白发生了什么。
等了好久的人终于来了。荣王放下手上的情书,这是刚才环儿从玉魄箱子里搜出来的,上面全是阿福写的情诗,字迹俊秀飘逸,通篇行云流水,字里行间处处透露出一种念而不可得,多情空余恨的绵绵情思。
阿福吓出了满头大汗,嘴唇直打哆嗦,撅着屁股看荣王一步步向玉魄逼近,背在身后的两只手早已捏成了紧紧的一团,青筋暴起,可他的声音却出奇的平静:“你有什么话要说?”
荣王在离玉魄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一股淡淡的酒气蓦然涌入鼻腔,他虎视眈眈地俯视着她,眉毛竖起,薄唇紧闭,整张脸已冷成了冰块。
玉魄不惧他,直视回去:“与阿福无关,是我逼他的,要罚就罚我。”
“还有吗?”
荣王依旧不动声色,面容平静,反倒让阿福觉得格外渗人,他不禁为玉魄捏起汗来。他不敢想象如果现在是自己站在那里,面对王爷的咄咄逼问他该怎么办。
“没有了。”玉魄干净利落答道。
“你难道不准备跟我说说今儿个都出去见了哪些人?嗯?”
在问这句话之前,荣王就知道了答案,他只是想看看他的王妃会不会跟他说真话。
玉魄别过头去,闭口不言,虽闭口不言,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了。
荣王得意地笑了:“我既然敢要你,就不怕玉旻胥知道我的秘密。”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玉魄瞪大了眼睛。
知道荣王不好对付,却没想到竟这么不好对付,连她给玉旻胥通风报信的事都早就已经盘算好了,或者说明知玉魄会窃取他的机密,却还是向玉旻胥要了她,他究竟是有多自信,还是真的有什么王牌握在手里?
他跟玉旻胥,到底是谁在利用谁?
“不过,”荣王像变脸似的话锋一转,冲玉魄吼道,“你之后又去见了谁?!说!”
阿福没成想王爷竟会突然来这么一个大爆发,那一声怒吼可把他心脏都吓得要跳出来了,还好自己离得远。他本来还想替玉魄说话,结果被这么一吓,原本就小的胆更给吓没了,所以他又担心又好奇王妃要如何应对。
出乎阿福的意料,玉魄既没有老实说出详情,也没有向王爷求饶认错,而是一整个无视他的存在,十分淡漠地说了俩字:没有。
“没有?”荣王埋藏已久的炸药桶终于被点燃了,他迅速抓住玉魄的两个手腕,把人死死压在门上,“你是不是见沈楚行了?!啊?!”
男人紊乱的气息扑到玉魄脸上,这是种正在怒吼咆哮中的,难以压制的雄性荷尔蒙的浓烈味道。昔日那般英气冷俊的荣王,此刻竟犹如一头发疯的野兽,他的眼里燃烧着怒火,将理智与冷静全数消耗待尽,最后化作成一只残暴的恶鬼。
玉魄不想看这张狰狞的面孔,又别过头去了。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瞧荣王这咄咄逼人、气势汹汹的模样,阿福预感到平素里照顾他的荣王妃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他寻着方张望起来,却发现旁边那三人不但冷眼旁观,更是笑脸看戏。
阿福喉结滚动,咽了咽口水。
忽然!就在唾液下咽的同一时刻,只听见荣王猛地打了玉魄一耳光。
“啪!”扇脸之声,何其响亮,把身后四人都震住了。
玉魄反射性地捂住被打疼的左脸,视线不移地看着荣王从自己身上抽身离开,她的眼里恨意盖过了怒气。
再一次被羞辱了,而且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他荣王就真的那么讨厌自己吗,一点情面也不留?
优雅地整一整衣襟,荣王又变回那个衣冠楚楚、仪表堂堂的王爷。
“从明天起,荣王妃就是一个下人,你们有什么活,做什么事,尽管驱使她,要是她不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话是说给后面的人听,可却一直看着玉魄,语气之从容,仿佛只是下了一道再寻常不过的命令。
你为什么总要惹我生气?总要让我动怒?好,那我就让你知道不听我话的下场!
此话一出总算是安了李惠的心,她开始大着胆子凑到王爷身边。
阿福见李惠手里拿了桌上那一叠纸,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猜想一定没有好事,因为傍晚光头强来厨房通知他去金丝院的时候,说的就是:“阿福你还真有福气啊,都能劳驾老夫人亲自来请你了,走吧,还磨蹭什么?”这挤眉弄眼的死相以及阴阳怪气的语调,阿福一看就知道要大祸临头了。
然而更糟糕的是,在房里等着对他兴师问罪的还有荣王!
阿福见到荣王的那一刻,还没等人王爷开口,脚就已经发软跪下了,不为别的,只为荣王正襟危坐的气派。向来听说荣王的气魄比皇上还要威严,“不怒自威”这个词说的就是他,阿福此前没见识过,不知道天高地厚,如今才叫领教了。
他高估他自己了。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阿福的头像一只弹簧不停上下摇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真后悔!
“就是你帮王妃逃出府去的?”
冷冷的声音于头上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不带一丝感情,让人猜不出下一秒是风还是雨。阿福害怕得不敢抬头,手指都快在地上抠出十个小洞,不敢说又不敢不说,于是乎,舌头在“我我我……”、“小的小的………”之间结来回巴,半天也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个没用的东西。
好在这时环儿竟然帮他解了围,将荣王的注意力引到几篇纸上,自然就暂时顾不上他了。阿福心中万分庆幸,不过如果他知道了上面的内容,估计会急得把□□都给尿湿。
荣王从小聪慧过人,有一目十行的本领,扫两眼就将全部内容看完,正好在放下情书的当口,玉魄进来了,接着就发生了刚才的事,从头至尾都未提阿福写给玉魄的情书。
所以李惠这才拿着情书过去,她怕荣王忘了,特意去提醒。然而说了一大通,白费那么多唇舌,结果只换来荣王一句“你以后少给本王整这些东西”。说完,连看都不看她,直接走出门去,留李惠在原地莫名其妙。
王爷为何问都不过问?难道他不在意这个野女人偷情?那她特意找人写的情书岂不是白写了?
在这里碰了一脸灰,她可得到别处讨回来。李惠随即转向玉魄,恶狠狠盯住她。
哼!从明天起,有你好受的!
玉魄被贬为下人后,连金丝院也不得进了,只能住在柴房。不过说得好听点叫“住”,实际上是“窝”,没有一张床,谈何“住”呢?
这些她都能忍,只是没了“荣王妃”的称呼,也无法给阿福承诺的补偿,玉魄总觉得有所亏欠,所以常常主动去帮阿福分担点活儿。
可是阿福却不敢要她帮忙,说:“不用了王妃,我自己能行。”
玉魄不由得一阵苦笑,如今他俩同是下人,没有谁高一等谁低一等的说法,叫她“王妃”真是讽刺。
既然人阿福偏不要她帮忙,玉魄也就算了,在她放下斧头的时刻,“啪”一声什么东西响起了——是光头强!
光头强这次手里握着一条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粗壮皮鞭,皮鞭由八股牛皮绳拧作一股,上面的菱形花纹极其紧实,其韧性跟硬度可想而知。
刚突如其来的那一下把阿福的魂都吓没了,还好抽的不是他,抽的是地,准确点说是他脚边那块地,再往右移一点,抽的就是他了。
这是光头强的下马威,不过是故意抽给玉魄看的。
“你还真是个天生的贱奴才啊阿福,有人白给你干活都不要。”光头强对着阿福说,可眼睛一直往边上的玉魄瞟,为了突显自己是高人一等的厨房管事,竟学起了宫里的公公讲话,一字一句,那叫一个不得了。
“要我说,既然人家执意要帮你,”阿福傻傻地听着光头强的教训,可是突然这老不死的光头强又厉声喝道:“那就让她帮个够!听见了没!”
最后几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完全是喷在阿福脸上——温热的口臭、冰凉的口水被阿福全给吸了进去,他已经不知道吃过光头强多少口水,这次是大蒜味的。
不过阿福不敢多说一句,连抹都不敢用手去抹,全当自己没感觉,唯唯诺诺答道:“听,听见了。”
“行吧,那剩下的活你就交给……”光头强斜眼看玉魄,在想该怎样称呼她,“这个贱婢吧。不给我劈完别想吃饭!哼!”最后一句话是讲给玉魄听的。
说完光头强便领着阿福离开后院,这满院的一大堆柴,不知道劈到何年何月才劈完。
深夜,月明星稀,玉魄结束了她一天的工作,满手水泡地回到了柴房。院子里的柴是劈完了,她也自然没吃上午饭与晚饭,狼狈回到睡的地方,不点火也不整理,就这么瘫倒在了柴堆上。明明很累却又饿得睡不着,迷迷糊糊间听到不知从暗处的哪个角落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老鼠!
玉魄想不到在她千人厌、万人弃的落魄之际,陪伴她的竟是一群只闻其声,不见其影的臭老鼠。
头靠上一根树干,背后的泡桐枝硌疼了她的肩胛骨,玉魄耷拉着眼皮,一直盯着某处空气看,连眼也鲜少眨,像是能看清黑暗里的东西一样。
她明白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如果她老老实实待在王府,哪也不去,乖乖地做荣王妃,夜夜承欢膝下,日日顺从卖笑,此刻一定高床暖枕,过尽荣华富贵的稳日子。可她做不到呀!她没办法仅仅只当一个王爷的女人,她有自己的使命,她无法放下玉旻胥,为了义父她甘愿承受比这还要苦千倍百倍的惩罚。所以就算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仍旧会逃出府去。
而现在,她能做的,只有忍,忍到自己最终受不了的时候。
漫漫长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