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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猎鹿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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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猎鹿人
曾博士不是博士,这个情况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当然,他的本科和硕士文凭货真价实:本科北京大学、研究生哥伦比亚大学。
他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吹嘘他是博士,只是,他办的语言培训机构的名字叫“博士之路”,学生家长和学生们都顺口叫他曾博士。
曾博士不是搞教培出身,学成回国先在上海的一家基金公司做了一段时间,才来海华注册了“博士之路”培训机构,专攻语言培训。从单打独斗到占住海华市的语言培训大半壁江山,也不过用了三年的时间。
今年,在这个城市的五个区里,都有了“博士之路”的教学点。
他的办公室离海华中学不远,也是他的第一个教学点。当初选在这栋楼里办公,是为了方便海华中学国际部的同学放学之后能尽快到达他的机构继续学习。
这栋楼一共十二层,各个楼层分布着各种培训机构,从语言培训、学科竞赛培训到艺考培训,很多海华中学的学生放了学就直接到了这栋楼里,开始他们的第二课堂。
而他的北大学长李博士,是正经的留美博士,刚刚把机构开到了他楼上。李博士比他高两届,以前不是特别熟,前些天在海华北大校友会上见过,李博士也了解到他在海华做了多年培训,很谦虚地向他请教了几回,都是校友,又都有海外留学背景,两人的公司还在同一栋楼了,真是缘分。多聊几次,两人便熟络起来。商量着携手共同占领海华的留学市场。
他们的目标生源,主要就是优质的海华中学的学生。
晚上,曾亚辉曾博士做东请李博士和他的朋友阿闵一起在愚人码头的猎鹿人酒吧喝酒,曾亚辉介绍说,阿闵是他入行教培的领路人。
李博士隐约感觉在哪里见过那位在外企咨询机构做顾问的阿闵。当他听阿闵说准备做个教育中介平台时,他突然记起,应该是在某次他开讲座的时候,阿闵也在台下。
“这个行业太好赚钱了,什么人都想往里头扎啊。”他感叹道。想了想自己,又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不也曾经是个外行吗?当年的生物学博士,帮朋友的孩子申请上了斯坦福,朋友感激之余介绍了好几个学生给他,个个都超预期地进入了美本名校。“这个钱赚得容易还能得到好口碑和家长学生的尊重,比苦哈哈地在实验室里无休止地做实验要好很多。”
特别是自己有了孩子之后,他发现,教育其实是一件能经常收获到成就感的事情,把教育当成职业,在赚钱的同时也帮助到自己孩子的成长,何乐不为呢。
李博士用他计算机一般的脑子迅速算了算,干脆转行做了留学顾问。
同时,他也越来越觉得,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不容小觑,学好中文、跟世界接轨都是必须的,乘着一双儿女还小,让他们在汉语环境中长大,以后做国际交流方面的工作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这事得到了太太的认同,他们当机立断打包裹拖家带口地回了国,在北京置业安家。
做一行爱一行,他做这行也将近十年了的时间了,这几年留学的势头很猛,他的业务扩展很快。
北京的业务做得有声有色,有学生家长跟他推荐海华市,说这个新城GDP高,居民思想开放,舍得在孩子的教育方面下本钱,愿意送孩子出国留学,但留学培训这块严重缺乏优质师资。
想着北方的雾霾对孩子的成长还是不好,自己两口子都是南方人,南方现在发展不错,有商机,离他们两口子的父母家近,空气好过北方很多,种种考虑,移居南方是可行的,所以,他把北京的业务交给副手,自己先过来打前站了。
李博士主动跟曾学弟约过几回酒,曾学弟也回请过几次。
从新东方教主开始,北大毕业生从事教培行业好像成为一种风尚了,特别是数学系那帮学神,一路数学竞赛打到北大,毕业了教数竞就是小菜一碟,没那么费脑子不费什么力气又赚钱,比傻呵呵地搞科研轻松多了。
他们这些能说会道见多识广的名校硕博,不做培训真是浪费人才。
曾学弟的好朋友阿闵,年龄也比他小几岁,还是老乡。阿闵虽然没有留过学,但他很聪明,从985大学毕业以后就被招进著名的外资顾问公司莱思勒。工作中认识了当时还没有博士绰号的曾亚辉,当时两人都年轻,都没有女朋友,也聊得来,所以经常一起出去喝酒。曾亚辉这些年做得风声水起,也很感激阿闵当年的指点,阿闵每次来海华,他们都会约酒。
晚上,三个中年男人坐在酒吧的落地玻璃窗后头。夏天的海华市像被一块刚从开水里捞起来的毛巾裹住了似的,湿热得让人窒息。露台上根本呆不住,海风也不凉快,在空调房里喝酒听音乐,隔着玻璃看海景,是最惬意的享受。
三个意气风发的中年人中,曾亚辉的身材保持得挺好,阿闵有了一点点小肚腩,肚腩上横着一根爱马仕皮带。曾亚辉在穿上面没那么讲究,只是喜欢收藏各种红酒,他计划在山海之间再买座大房子,有一个恒温酒窖,专门用来储存他收藏的名酒。还有游艇,在海边的城市生活,没有名酒和游艇说不过去。
“你咋就非得来凑这个热闹呢?外企不好吗?歪果仁的钱不好赚吗?”喝酒的时候,曾亚辉问他的好朋友,他很有些不理解阿闵的辞职。
阿闵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说:“外国人的钱哪有这个钱好赚啊,这个钱你不赚人家也会赚。我知道我的短板,不像您二位,我没有留学背景,做留学顾问没有底气。我当年是走运进了莱思勒,现在的外企,特别是我们这种五百强公司根本不招像我这样没有留学背景的新人了,我的上升空间也有限,不靠着现在手上有些资源赶紧想辙哪行啊。”
“嗯,但是你搞教育这块,学的也不是教育,还不像我,我好歹在北大的时候英语就过了八级,后来在美国上学选修了教育,做教培没问题。你做这个行不行啊?”曾亚辉也没想别的,冲口而出。
李博士在旁边颔首晃着酒杯,默默地听着,不置可否。
“我做平台要懂教育吗?我懂人、懂营销就行了。”阿闵胸有成竹地笑了。“老哥你放心,这个行业我跟踪了好多年,具体调查已经做了一两年了,现在还不进入,以后做的人多了,哪有我赚钱的份啊。”
“嗯,也是,你这个事情跟搞培训还不是一回事。”曾亚辉想了一下说。
“你想想,特定教育是划分层级的一个手段了,孩子成长需要陪伴,而陪伴是需要付费的。各个阶段的陪伴不同,从婴幼儿阅读培养到现在你这个语言培训,还有竞赛培训、留学顾问,你就想想,教培这个行业的蛋糕有多大,依咱们的能力,切一块大点的不好吗?对了,其实你哥大硕士的招牌金光闪闪的,熟悉语言培训又有生源,完全可以往留学顾问或者国际竞赛这条路上走。怎么样?试试?”
“我?顾问这块暂时还没想法,李博士做留学顾问了快十年了,刚来海华开拓市场,你们倒是有合作的可能。”曾亚辉思忖着说。“国际竞赛肯定有得做,我有同学一直在做国内竞赛培训的,咱们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整合资源。”
“嗯,咱们抱团了,能推动整个行业更健康地向前发展。李博士也是雄才伟略,懂布局,而且勇气可嘉,为了事业举家南迁确实是难得的。”阿闵向李博士举了举酒杯。
李博士笑着抿了口红酒,说:“我夫人孩子暂时还没有过来,不过也是迟早的事情。在北京还是不习惯,太干了,浑身起疹子,来南方就好了。”
阿闵说:“这就奇怪了,我有个朋友在南方浑身起疹子,去北方就好了。”
“各人体质不同吧。”李博士说。“您也准备来海华发展了?”
“过一段时间吧,先来考察市场。”阿闵说。“所以去听您的讲座了,很受益很受益!”阿闵向李博士竖起了大拇指。
“毕竟做的时间长了,还是有些体会的。”李博士淡淡地说。
“那天我跟一位家长聊了会,就是那个最先提问的家长。他女儿的GPA确实不高,托福均分都只有一百,你们没承诺他能进前三十吧?”
“我们当时是说进前三十要多收五万的,我还想让她进前三十呢。可后来发现她不但成绩达不到,各方面都欠火候,又不听我们的,执行力不行,给她安排的事情一拖再拖,让她报科研项目她也懒得做,那就没办法了。这种事情谁都不敢拍胸脯。她家实力又不是雄厚到了可以走捐赠的。”李博士说得轻描淡写。
“生源很重要,您既然在海华扎根了,想做好做大,就得赶紧在这边竖几个冲大藤的典型,更有利于招生。”阿闵说。
“嗯嗯,我师弟推荐了几个学生,正在谈呢。”李博士说。
“整个海华市能进大藤的学生估计就只能从海华中学里出了。在我这上课的几个,都是海华市目前国际体系数一数二的学霸,我感觉还是有冲大藤的潜质,你可得要抓住了。”曾博士说。
“有个叫吉米的国际学校的孩子正在谈,他妈说已经给他报了机构了,想在我们这边走项目,给她报了价,她在考虑。还有几位学生的家长还没有接触,上回我们米老师问过她们,有的家长说不着急,想高二再说。”李博士话音未落,吉米妈妈的信息来了,告诉李博士说明天去他们公司准备签项目合同。
“明天签吉米,感谢感谢,师弟你太给力了。”李博士放下手机,春风吹开了他的脸,他赶紧拿起酒杯跟曾博士碰了一下。
曾博士抿了一口酒,笑了起来:“客气啥,自己人。”
阿闵举起杯,说:“祝李博发财。”
“大家发财!”李博士也向阿闵举起杯。
阿闵把半杯酒一口喝光,说:“强强联合,做大做强做上市。”
跟学弟和阿闵告别后,李博士打了个车,一路上都在想如何培养他在海华的第一个大客户。他想在海华给自己赶快打造出几张亮眼的名片,吉米和海华中学国际部的学霸们会是样板。
回到自己的住地,这个地方只能暂时称做住地而不是家,因为他在海华还没有买房子,妻儿也没有过来。住地的阳台很大,能看见远处的海。
刚刚的这个好消息,让李博士有些小兴奋,他睡不着,赤膊拿了罐苏打水坐到阳台上,看着月光下寂静的海面。
远处的海一望无际,无声地在月光下翻腾,李博士看着海,喝着苏打水,心里忍不住地感叹,自己当年赴美留学之前,在刚刚起步的新东方苦读的情景仿佛还在昨天。可这一转眼,就到了他度人的时候了。
他点开微信,看着太太的留言,太太说女儿学校开了马术课,女儿想上,花样滑冰也不想放弃。儿子喜欢上了击剑和壁球,太太在犹豫,到底让他们上哪些。
“他们喜欢的话那就都报吧,只要时间上不冲突。”李博士给太太留了言。他想着,艺多不压人,孩子们从小愿意多学点东西挺好,他的能力足够让他的家庭衣食无忧,儿女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
还没放下手机,阿闵的消息就来了,问他是否平安到家,希望以后加强合作等等。
李博士喝了口苏打水,回复了谢谢。至于要不要跟阿闵合作,他还有些犹豫,他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和曾学弟、阿闵他们两个还是有区别的,不是学历,而是想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