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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三十七章 俱往矣,风流看今朝 一 ...

  •   “你为何会那样做?”

      隔着一方石台,一盏炉火,一壶温酒,段须眉问卫飞卿。

      在今日白天,早些时候,卫飞卿一统江湖万人瞩目的那刻稍往后一点点,卫飞卿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

      那件事让段须眉这等与他亲近之人不解,让东方玉等人恐慌,让燕越泽等人踌躇志满,也让邵剑群在一瞬间明白,为何卫飞卿在早先与他传音入密的最后会对他说,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真的被卫飞卿下了毒又解了毒,他们也不会在乎。

      因为在这三个月间,陆陆续续向卫庄投诚的那些门派之人中没中毒邵剑群等人把不准,但今日向卫庄投诚的如燕山派、阴月教这一干人等,他们几乎能够肯定这一波人决计未曾中毒。

      又或者说,这正是卫飞卿要让他们看到的。

      万人投效过后,卫飞卿赐酒以襄盛典。

      东方玉等人隐隐料到,这杯酒中大约才是他们真正的救命药。

      因为他们拿到酒的时刻已与三个月前的那天他们服下毒药的时刻无限接近了,若再无解药,他们会陆陆续续开始出现与先前邵剑群剧毒发作一模一样的症状,届时卫飞卿再如何舌灿莲花,也必不能脱了干系,想必他早已算准这其中的时间差。

      是以他们几乎没有犹豫就准备饮下这杯酒。

      但燕越泽等人明显就没有这么干脆了。

      说到底,他们对之前邵剑群所说之事并非毫无疑虑,而这样干脆利落的投了卫庄,其一是其中却有巨大的好处在等着他们,其二则是他们迄今为止没有碰过卫庄的任何酒水点心,确认自己未曾中毒,十分安全。

      他们希望能够将这份确信保留至离开卫庄以后。

      他们是这样希望的,这么巧,卫飞卿立即就开口满足了他们的愿望。

      手握着酒杯,卫飞卿微笑道:“这杯酒算是对咱们从今往后亲如一家的见证,意思到了便可,至于酒水……喝不喝全凭诸位自己。”

      众人一时大讶。

      卫飞卿笑道:“毕竟先前有过邵掌门那一出,即便诸位放心我,我自己却也生怕又有人喝出甚急病来,届时我岂不是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诸位只当是为我着想,今日权当白来我卫庄一趟吧,就是要暂请空腹忍耐一段时间了。”

      他如此说,便意味着不止这杯酒众人可以免了,稍后他更不会再提供任何吃食。这分明是顾虑到燕越泽等人心中疑虑,但他却一味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口口声声让众人“为他着想”。

      如此作为,便是脸皮厚如燕越泽等各种泼皮事中打滚多年的老江湖,一时也不由十分动容,文颢大声道:“盟主慷慨大义,我姓文的真心服你!”

      卫飞卿含笑摆了摆手,一仰头饮尽他杯中之酒:“既为一家,总归彼此之间要坦诚相待,今日不论,但愿日后咱们能够坐在一处好好喝上几盅。”

      “必定有这机会!”

      “想必不会等太久了!”

      “多谢盟主体谅之情!”

      ……

      各处高声的赞颂之中,众人倒也不含糊,一边表决心便已一一放下了酒杯。

      随着那些杯中酒一一被泼洒在地,不止邵剑群心下发寒,东方玉等人亦是猛然之间意识到了自身的处境,也是到了这刻才发现,即便之前邵剑群那计策当真奏效,却也并不一定真的能伤及卫飞卿根本——他必定也准备了与此类似的对燕越泽等人毫无威胁、只能见到巨大利益的后手。

      最终燕越泽那一半人泼洒了杯中酒,包含在今日以前、在登楼那日过后投效卫庄的所有人。

      而东方玉这一半人饮下了杯中酒——他们不得不饮,哪怕明知之后要面对的是比之前三个月更加复杂的情形与艰难的处境。

      这一杯酒过后,卫飞卿便暂且放众人自由了,毕竟也不能真个将所有人从早到晚拘在此而不给一口水一粒米。

      自然众人也未真个离开宣州城——他们尚未得到自己想要的,只是稍后这些人是会单独前来寻找卫飞卿,又或者结伴前来,想来又是一出接一出的戏了。

      众人散了过后,庄中下人忙着收拾一地残局,卫飞卿这主人却带着段须眉偷溜到后院梅林中温酒躲闲。

      段须眉这也才终于抽空问出了那问题。

      却不待卫飞卿回答,便听另一道声音笑道:“自然是为了制衡。”

      段卫二人同时看向来人,各自面色不善。

      卫雪卿有些无辜耸了耸肩:“‘朋友’相聚,怎的我还不能来了?”

      他话语中明显加重“朋友”二字语气,调笑之意甚为明显,那被调笑的二人却俱都无甚反应,卫飞卿翻个白眼:“哪哪都有你。”

      卫雪卿自觉坐下,自斟自饮一杯,满意地咂了咂嘴,这才颇为幽怨瞟他一眼:“你以前身边没人,求着我陪你对弈饮茶之时,态度可不是这样。”

      卫飞卿被他噎得只想将手中酒对着他当头泼过去。

      段须眉却懒得理会他二人这番无聊,只蹙眉道:“制衡?”

      点了点头,卫雪卿笑道:“其实那些人终究还是太过天真了,若咱们有心下毒,他们当真以为只在‘卫庄’之中不饮不食,就能够全身而退?”

      段须眉淡淡道:“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卫庄’究竟有多大。”

      卫雪卿目光一闪:“你却知道了?”

      说着看卫飞卿一眼,这短短时间,他以为卫飞卿无法对段须眉交代这么清楚才是。

      卫飞卿没好气道:“你当他像外边那些人一样傻?”

      不傻的段须眉在望岳楼住了个把月,靠的是天下第一杀手的眼睛去看去观察,即便他原来不知道的事,在这一个月里也一早心知肚明了。

      卫雪卿脑内一转便也想明白,续又笑道:“只是如若咱们真个给整个武林之人都下了毒,固然更方便掌控一切,只是接下来咱们又会面临什么情形呢?”

      众矢之的。

      脑海中闪过这词,段须眉沉吟道:“狗急了也要跳墙,如众人接连失控,只怕局面也不好收拾。”

      “正是如此。人一旦失去希望,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卫雪卿手指轻点石台,“前三个月里,三十八个门派之人未曾失控,是因为他们心存希望,因为还有半个江湖并不在咱们手中,他们尚有脱身的机会,甚至机会很大。而到了如今……他们却已连失控的机会都已失去了,只因他们如今面对的不止是我们对于他们性命的掌控,还有另外半个江湖对于他们的不信任以及制衡。那半个江湖之人经历今天而根本没有中毒,这前提下,任凭他们磨破嘴皮子,哪怕如邵剑群那般当场毒发,也不可能再取信于人,他们如今再失控,就不是所谓的绝地反击,而真正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邵剑群他们做那些事,至少有一小半的原因是当真不想燕山等派继他们之后再踏入泥潭。可惜如今燕越泽等人确如他们所愿未曾中毒,然而因为导致结果的人发生了变化,令得这件事后续的走向也朝着与他们原先预计全然相反的方向而去。

      “当日在登楼归顺我们的三十八个门派,终究还是代表了武林更大部分的势力,这原本就足以令燕山、阴月等派忌惮了,更遑论他们门下弟子亦掌握了天宫绝学的大头,于燕山等派自然忌惮与嫉妒都更为深厚,往后只怕他们说什么做什么也要看不过眼,凡事也要争上一争。然而在他们眼里占尽了天时地利的三十八派,却受制于咱们有苦说不出……不,是说出来也没人信。燕山等派积极进取,三十八派‘忍辱负重’,原本并不平衡的双方势力得到调和,这可不是一个完整的互相制衡的局面就形成了?只怕到了此时,三十八派之人俱都已反应过来了,只可惜……啧。”

      段须眉见卫雪卿一边讲一副小人得志洋洋自满的模样,不由冷笑道:“说的就跟这些法子都是你想出来似的。”

      卫雪卿说到兴起处正摇头晃脑的动作一僵。

      一直含笑默默斟酒听他显摆的卫飞卿不由笑出了声。

      “只是……”段须眉复又皱眉,“后来加入的这些门派龙蛇混杂,俱都不是易与之辈。而今他们有求于你,自然做足姿态,只是等到一干人等当真实力大增再联手作怪,届时没有手段控制众人,又该如何是好?”

      段须眉很少这样长远细致的想一件事,更少这样罗里吧嗦的关心人。一切都是因为做这件事的人是卫飞卿,是以他坦然的表露这与他性情一点也不相符的担心。

      卫飞卿看着他,目中是毫不掩饰的温柔笑意:“为何在你明知有这些隐患却毫不犹豫要带关雎投入卫庄,甚至直言可将断水刀法传予他人之时,你不提前问我这些问题呢?”

      段须眉有些无奈看着他。

      自己为何做这些事,这个人当然一清二楚,可他好像……就喜欢看自己被他挤兑得无可奈何的模样。

      他道:“事到如今,有些事你是不是应该对我说清楚了?”

      卫飞卿闻言与卫雪卿对视一眼,二人双双笑开来。

      笑罢卫飞卿道:“不如你先讲关雎与断水刀法之事?”

      端起酒杯啜饮一口,段须眉道:“我将关雎令交到你手中之时,就已经将关雎一并交给你。”

      关雎令就是三个月前段须眉离开登楼之时,交到卫飞卿手中的那块铁牌。

      知情人只知凭牌可号令关雎十二生肖一次,却不知那关雎令同样也是关雎令主的象征。

      段须眉道:“旁人不知,但他们心里都有数。”

      只是谁也不想平白无故被人管,段须眉既未明言,卫飞卿也未下令,十二生肖自然乐得糊涂。

      “至于断水刀……”沉吟片刻,段须眉道,“离开牧野族之前,我与我爹打了一架。”

      卫飞卿与卫雪卿闻言大出意料,但仔细想想这父子二人性格,卫飞卿却又觉得这一架真是再天经地义不过,不由兴致勃勃问道:“谁输谁赢?”

      “论老辣我不如他,论刀意他不如我。”段须眉道,“他重新练功以后,某方面而言已超脱刀法这界限,自承我将断水刀与立地成魔糅合以后,刀意已超越他当年与我娘共同领悟的境界,言明这新的断水刀法便任由我自行处置。”

      卫飞卿不由失笑:“你们两父子向来都是一家人的做派,他从未将这套凝结了你娘心血的刀法当做遗物或独物,只怕你也根本不稀罕这世上只得你一人练这刀法吧?”

      “功法创出来便是让人练的。”段须眉轻哂,“他当年如是揣着任何一点私念,恐怕也创不出这套刀法。世上如有人自信能将这刀练得好,只管学去。”

      卫飞卿取笑道:“真真不是你原创的你不心疼。”

      他这话乃是十足的玩笑,却不料段须眉沉默片刻,竟颔首道:“没错,我总想着如有足够的时间,也想要摒弃前人树荫,有所突破与创新。”

      他这“足够的时间”几字,惹得卫飞卿与卫雪卿一阵沉默。

      只因白日卫飞卿当众言明修习立地成魔须有一些取舍,听在东方玉那些人耳中,只以为是要废弃一身修为重新来过,却唯独他们这寥寥数人知晓,更关键的在于那内功对于身体的损坏,以及不废修为不出意外活不过不惑之龄的推论。

      但不等这二人发表意见,段须眉又道:“可这也只是托词罢了,事实上还是我输给了他,毕竟我爹当年领悟断水刀之时,也不过弱冠之龄。”

      “个人机遇不同,并不能因此而论断你武学天赋就比不过他。”卫飞卿含笑替他斟满杯中酒,“你若愿意,日后你我大可一同研习,我习武的天赋与决心俱比不过你,但……终究还有几分野心。”

      莫若说,他这野心原就是在认识段须眉以后才明明白白在他心底显露出来。一想到能与这与他年岁相当、相知相惜却又在武学上令他高山仰止之人共同创新绝学,但觉心头炙热,与他日夜钻营这些武林俗务真是有着全然不同的一番慨叹与满足。

      卫雪卿轻哼一声:“麻烦顾虑一下我这个大活人还坐在这里。”

      卫飞卿懒得理他,只沉吟过后,直视段须眉道:“至于你适才问我的问题,的确是有一件事,到目前为止,我只原原本本与无颜和雪卿二人讲过,先前婚宴之上,与阿筠也说过一些,可对于你……甚至就在今日以前,我也并未当真下定决心要告诉你……对不起。”

      他这“对不起”三字说得轻巧,但注视段须眉的双目之中分明满是忐忑。

      面无表情盯着他,段须眉半晌道:“原因。”

      “最开始……此事我很多年前就开始想了,是以最开始,这事无论过程又或者结局之中都没有你。及至你我一路同行,我心底对你生情,可我愈是看重你,便愈是愧对你,那愧疚之中更有着说不出的害怕,我更不知有没有资格将你拖入此事之当中来,毕竟、毕竟……”毕竟了好几次,卫飞卿终于颓然叹道,“总之还有的原因,你听我讲完大抵就能明白了。”

      *

      梅林的另一头,亦有两人静默相对而坐。

      梅红如血,更衬得两人中那女子的身影娇怯柔弱,仿佛风一吹就要倒。

      然而如今整个武林之人都已知晓,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性情、手段有多么凌厉狠毒。

      这女子自是贺修筠。

      坐在她对面的谢郁默默看她半晌,解下身上大氅替她披在身上。

      贺修筠待要推拒,却听谢郁道:“你如今不比从前了,穿着吧。”

      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个“不比从前”是指她武功全失受不得寒,贺修筠一时也不知心里是是什么滋味。

      她纵然武功全失,甚至到今日数月前受过的那一场重伤仍未痊愈,可她却从未有一刻将自己当成弱者。不止是她,大概任何人也不会将她当成弱者,全世界只有眼前这人……

      “明知我内里是怎么样,你又何必一而再的怜悯我?”贺修筠垂目淡淡道。

      “我是在怜悯你?”谢郁看着她。

      贺修筠不答。

      谢郁又道:“你认为自己是什么样?”

      贺修筠倒当真偏头想了想:“一无所有,就算在自己身上绑火药也要毁掉别人的样?”

      “后半句我认同,至于前半句……”谢郁这时看着她,目中倒当真透露两分淡淡的怜悯,“你又什么时候一无所有过?”

      “……我知道。”良久贺修筠自嘲道,“我只是习惯这样想了。”

      谢郁一时无话。

      若论一无所有,他们二人相比,这词怎么看都更加适用于他。

      今日那宴席结束,他与谢殷见过了,他倒是难得体会到了谢殷对他的关心,只是那关心被层层掩盖,终究不如不知。

      他们早已选择了不同的路,或者说从他出生直至慢慢懂事,他们注定就走的是不同的路,这么多年他只是蒙着自己双眼在努力的装傻与强求,而一旦他停止这单方面的努力,所谓父子之情,终究也在朝夕之间形同陌路。

      他与他那所谓的娘亲杜云又如何呢?

      终究杜云离开他的时候,或有不舍,却也未必就没有想着从此海阔天空再世为人。

      他倒不是希望杜云留下来,只是……

      他沉吟道:“我如今渐渐明白到,人的情感乃至于命运,遇到什么人什么事,变成何等的模样,大概最根本的因由,还是在于自身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封禅几人驾着大雕前来接杜云的那日,他知道谢殷也来了,只是至始至终,谢殷却未曾现身与杜云见最后一面。

      “我想他爱我娘,大概从数十年前开始一向如此。”谢郁淡淡道,“只是他从未将感情当做最重要的东西,亦明知与我娘再无可能,即便相见,大概也只能得到更加绝情的话,是以干脆回避掉一切的可能性。”

      他们走到那一步,没有任何误差或误会,只因为他们就是那样的人,那样的性情导致了他们那样的结局,与人无尤。

      贺修筠目中忽然透露出星点笑意:“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想到你这样的人竟然会是谢殷那样的人的儿子,真是很有几分违和与不适。”

      他们第一次见面,已是七年之前。

      那时贺修筠就已经知道谢殷是个什么样的人,正因如此,她才会与谢郁见面。只是她怀揣着目的前往,那个比她年长数月的少年却对一切懵然不知,温和有礼,也像今日、像此时一样,将她当成弱不禁风的孩子一样照料她。

      他们一路相处了半月有余。

      足以让她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真的为他是谢殷的儿子,为自己不得不利用他而可惜过。

      可是……也只是可惜而已。

      贺修筠忽然笑道:“我少年时极其任性,闯下大祸小祸不断,也因此而得到卫飞卿一再的回护与照料,最严重便是坠马那一次,固然我如今知晓那只是骗局,可在当时,我当真认定自己已得到这世上待我最好、最温柔的人。若非如此,若非如此……”

      若非如此,她怎会在那不久之后,得知“真相”之时,第一反应便是要瞒着卫飞卿,不让他难过,不让他痛苦,要一生一世都像他维护她那样的反过来在风暴中心守着他。

      若非如此……

      “我早就该知晓,你那时候与这时候待我根本没有任何不同,哪怕我已是完全不同的模样,只因为……只因为你从那时一直到现在,也不过是心悦我而已。”

      谢郁的情感,委实太过内敛,尤其当他的对手是时时刻刻都如同朝阳一般耀眼又温暖的卫飞卿,少女的眼睛又如何能看到他的温柔?少女的心又岂能感受到他的爱意?

      注定成空。

      他们都没有错,人的感情永远都没有错,哪怕你心悦之人心中所系却是别人。

      谢郁目中带笑看着她,其中有他们都久违的温和的光:“我今日见你执意要留到最后,他受万人朝拜时,你看他的眼光既欣慰又骄傲……我对你当然也有过失望寒心的时候,想着今日过后大家都自由了,管你心里如何恨我坏你好事。可我那时见到你眼光,才发现我以后大概还是会一直守着你。”

      贺修筠呆呆看着他,问道:“为什么?”

      明明她那样的坏,她无所不用其极,就算那是两个男人相恋,不可能为世人理解,可她也明知她是在蓄意破坏,她今日对她最重要的人做了最坏的事,人人都看她恍若疯癫,这个人却说还要继续守着她,为什么?

      谢郁的目光愈加温柔:“因为你就算被被悔婚,被伤透了心,心里难受,你也还是想要看他成功。”

      连卫雪卿都察觉到贺修筠全程留在场中是为何故,他一直站在她的身边,一直将她放在心底,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一瞬只觉被她打败了。

      但觉再多的心灰,再多的意冷,终究也只能排在那不舍得之后了。

      但觉……他的性情不应该坏到只能为自己、为心上人搏一个终身孤独的结局啊。

      怔怔与他对视,半晌贺修筠忽道:“在今日以前,他从未与我说过,他究竟想从这些事中得到什么,但我能够感觉得到,他是……他并不是……他想要的至少并不只是今日这局面而已。如今我已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但我心中的担忧害怕,却并未因此而稍减,我总还想再守他一段,是以无论旁人怎么说,怎么看,我还是会继续留在这里的。”

      似乎并不诧异她这决定,谢郁颔首道:“望岳楼是个好地方,我会继续留在那处给老先生打下手。”

      他的语气很笃定,很理所当然,仿佛这念头已在他心里打转许久了。

      他不会留在卫庄,因为卫庄之中有谢殷,有登楼众同僚,有他暂时还不想面对的种种。

      他会留在望岳楼,因为他要依言守着贺修筠,因为望岳楼比之这个新修的庄园才是离她最近的地方,因为望岳楼让人安然,让人喜悦,让人自在。

      贺修筠目光闪动看着他。

      她在想,为何这人并不斥责或是嘲笑她呢?

      她的行为看在任何人眼里,难道不是自甘下贱脸皮厚到无边么?

      就连她的娘亲适才也询问过她要不要回清心小筑,为何眼前的这个人却永远都似不怪罪她?

      她没有问出口,但谢郁却主动替她解答了疑惑。

      “我想你只是……”他似是在斟酌用词,半晌轻叹一声,“只是不放心。”

      不放心。

      这三个字瞬间击中了她的心,令她在最痛苦之时也未掉落的眼泪顷刻之间夺眶而出。

      她对她的心上人很坏。

      让他必须要舍弃他想要与之同行的人,让他娶她,让他即便悔婚,却也因为对她的内疚之情而立誓与心悦之人只能一生为友。

      她有的时候想想,都不知他们两人间究竟谁对谁更坏一些,谁欠谁更多一些。

      可她也是真的不放心。

      是以想要一直守着,守到能够放心的那一日或者……一切都终将结束的那一日。

      “等到我不再担心受怕的那天……”她慢慢道,“等到那天,如果你还未厌烦我,届时就请你跟我当一对老朋友吧,可以坐在一处喝茶、听故事……那样。”

      谢郁微微一笑。

      想着那样的未来,一时竟有些微的期待。

      事到如今他已没什么大志向了。

      或者说,他生来就不是什么有大志向的人。

      他最喜欢做的事是行侠仗义。

      最好的朋友是花溅泪。

      最对不起的人是段须眉。

      最钦佩的人是卫飞卿。

      最喜欢的人是贺修筠。

      如今最喜欢的地方是望岳楼。

      他会想办法请卫飞卿替花溅泪解毒,有机会的话也想帮一帮其他的人。

      他会在此等一等,如贺修筠一样,看看那个无知无觉间替他化解了多年心结的他所钦佩的人,接下来还会如何。

      他遇到不平之事还是会出手,遇到该帮之人还是会相助。

      然后与喜欢的人、与要好的朋友在某座楼中喝一壶酒,听一段故事,相视微微一笑,大概就是他能够想到的很美好的未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5章 三十七章 俱往矣,风流看今朝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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