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爱发电》吃鱼的大黑猫

1、真人篇

　　你是一个普通的社畜。

　　每天工作到深夜才回家，明明是加班，却不会得到加班费。而今天公司的社长却叫住了你。

　　“最近公司的水电费上升了啊。” 你站在办公桌前，目光无焦距，神游天外，想着什么时候才可以下班回家，因为最近加班实在是太累了。此刻你只想着回家泡个热水澡去睡觉。

　　“是因为公司里加班到深夜的只有你们几个啊。”

　　恍惚间被点到名字了。你困惑的抬起头，面前已经四五十岁的地中海上司不容置喙地肯定下来：“这个月的水电费就由你们分摊。”虽然没有听到前文，但是重点你可是听的一清二楚——每个月赚着不到二十万的日元，还要加班，加班不说，现如今还要你支付公司的水电费。太过分了吧。

　　“你这油腻的中年地中海大叔在说什么啊。每个月当牛做马地加班没有加班费不说，还想让我支付公司的水电费？应该是你要跪下来，舔我的鞋哀求我不要告发你挪用公司资金吧。败类。”

　　虽然你很想这么说。但是还是没能说出口。

　　是的，你不仅仅是个普通社畜，还是个可怜的带着轻微社交恐惧，每天要加班到深夜还没有工资的可怜社畜。与其说是社畜，倒不如说是家畜。是那种可以食用的，已经失去了反抗意识的可怜家畜。

　　你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件事，难言的烦躁从心中而起，却不知如何发泄。所以你一整天看起来都是郁郁的。

　　照常的加完班，一个人走在路上时，你思考着白天的事，如果你真的那么说，然后再闹起来的话一定会被辞退的吧。说破了只会让他恼羞成怒将自己辞退，而说不破好歹还可以拿着不到二十万日元的月薪——这万恶的社畜生活，这狗x的上司。

　　你心里暗骂时手机又响了起来，电话那头是一个和你平时一起加班的同事，他说他这几天请假，要你帮忙垫付一下公司分摊的水电费。你什么都没说，直接挂掉了电话。现在，你觉得刚才你想的有些不对，不应该是狗x的上司，应该是狗x的上司和傻x同事。

　　于是你直接把手机关了机，蹲在离公寓楼不到一百米的小巷子里点了一支烟，你没有抽，只是任它燃烧，一直烧到烟蒂时手指一屈弹到了地上，抬脚碾灭星火：“我可去他x的社会吧。狗x养的杂碎。”

　　一个两个的把你当成什么了？傻子吗？昨天你看到那个同事递交的辞职报告，今天他说他请假让你垫付水电费？“什么垃圾玩意儿，败类。”你大声啐骂，完全不顾忌有人会闯入这片漆黑里。从恶心的上司骂到把你当傻子看的同事骂到没良心的老板又骂到把你从小到大当成宠物养的父母。越骂越愤怒，越骂越烦躁，最终在一句“果然都去死吧。”之后终结。

　　骂过解气后你恢复冷静，摸了摸滚烫的脸颊，站起身回了你不大的公寓。

　　第二天。

　　你刚按照社畜的作息表起床，门就被敲响了，迅速整理好衣服后你打开门，看到的是两个警察。他们挤进来在沙发上坐下，还没等你反应过来就开始盘问昨天有没有人给你打过电话。虽然你很想把那个同事算作畜生，但是你还是点了头——毕竟一起工作过，如果直接将他划为畜生那一列总感觉骂了自己。

　　然后你又被询问昨晚去了哪，干了什么，有没有证人。

　　这时你感觉不太妙了。

　　是发生了什么吗？你试探着问他们，警察意外的好说话，刚一问出口就告诉了你昨晚给你打电话的同事死掉了。虽然隐约感觉哪里不太对，但是你压下了心里的疑惑，胡乱敷衍了几句，并答应一有线索就会告诉警察后，两个警察才离开，周围邻居的视线也更加明显了，你只觉得身心俱疲。

　　而身心俱疲的同时你还要上班。

　　这真是再大不过的灾难了。

　　但是，即使是巨大的灾难你也要上班。

　　因为发生了灾难的话，像你这样普通的人根本不会有挣扎的余地，就会溺死在时代前进的浪潮里 ，甚至一朵水花都翻不出来。

　　虽然这样说很让人丧气，但这是事实。

　　你也是这样认为的。

　　在今天之前。

　　你的地中海上司又一次叫住了你，他不大的眼睛眯起上下打量着你，那种就像品鉴新鲜瓷具的眼神让你感到反胃。

　　——像是观察瓷具上花纹一样。隔着衣服，透过衣服直接看到了你的身体。

　　你更恶心了。于是跟随他的步子也停了下来，站在办公室外一动不动，与此同时地中海上司也转过身，用眼神催促你和他进去。你和他对峙起来。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按理说如果你无故停下来的话，他是会呵斥的。因为这样会使这个比你还矮了半个头的男人看上去更有气势——当然，这是他自己认为的。你只觉得有病。但是他现在却站在门口，不敢大声说话，是办公室里有什么呢？

　　你后退了半步，警惕的盯着油腻中年男人，然后转身就跑。

　　没跑两步，你就感到后脑一阵剧痛，脑袋也“嗡”的一下开始迟钝。下意识伸手摸后脑勺，摸到了一手黏腻。刚刚是什么砸到了你的头上，一下子就流血了，这不太妙。虽然你是个柔弱社畜社恐上班族，但是要知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更何况，你不是兔子。

　　于是你在上司扑上来摁住你的时候屈膝给了他致命一击。

　　可惜失败了。

　　你的上司虽然很痛，但还是硬挺着拖拽你的双臂，把你拽进了办公室。一路上没有一个人出现。

　　真是太令人感动了。你心里冷笑，为了讨好办公室里的人，就连巨大的疼痛都能战胜。去他x的金钱，去他x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

　　恶心。

　　你意识到你被那个傻x上司卖了，而根据只言片语你可以得到的只有一条信息：你在很早以前就被盯上了——没有深厚的家庭背景，存在感一般，长着不错的皮囊，以及那种畏畏缩缩恐惧与人交流的性格。不正是温顺的家畜所具备的“品质”吗，而有的人整天打猎也已经腻烦了，无论是兔子还是熊，全都被他们所战胜。那打猎有什么意思呢？对啊，还有一种猎物没有被打过呢……

　　你是他们的猎物之一。

　　他们以为你是被驯化的羔羊，进了他们的猎场就是他们的猎物，事实上你就是。

　　不同于其他羔羊渴望被拯救，但是毫无疑问的，一个上班族，还是什么健身活动都没参与过的上班族，也是羔羊之一的你。脑子里可是满满的怨怼，你此刻占据笼子的一角，闭着眼睛，恨不得杀掉外面看管你们的人——但是你不敢。

　　于是你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去死吧，渣滓。”

　　因为你知道，除非有奇迹。你根本逃不掉。你也不是天天做梦的小孩子了，身为成年人，是知道这个世界没有超人的，所以不存在会天降正义拯救一车人的英雄。

　　所以当笼门被打开后，你只能无视身边所有人的求救，拼命的奔跑，向着各个阴暗的树丛山洞逃窜，伴随着沉闷的声音，哭喊声此起彼伏，有年龄相近的，也有更为年幼的还有垂垂老矣的。“果然还是打气球的游戏更加好玩呢。”你听到有人这么说，声音轻快不以为意。

　　“人渣人渣人渣……”你的身上因为逃窜受了不少的伤，伴随着“气球”爆裂声，你也开始麻木起来，因为你知道，事到如今，不会有超人从天边飞来拯救灾难中苦苦挣扎的你们。你们要死了。

　　世界上没有超人，只有咒灵。

　　跌倒在地时，人声嘈杂中，你恍然听到有个声音说：“这样恶劣的游戏，还是不要再继续了。”

　　哈？谁在说话？一车人就剩下了几个，你才说不要再继续了？

　　你抬起头，想要看清楚是谁发出这种假惺惺的恶心言论，却看到了眼珠外凸脸颊坑洼的尸体。

　　上一秒要杀死你的人现在变成了尸体。

　　而尸体身边是满布缝合线的陌生面孔，他异色的眼睛和你对个正着，而后微微睁大：“你看得见我啊……”那张美丽的脸上因为缝合线充满了怪诞感，而怪诞美丽的脸上此刻是孩子脸上才会出现的，单纯的好奇。

　　“可以站的起来吗？”蓝色中长发的男性微微俯身，圆睁的异色虹膜里是不做掩饰的好奇，声音也很轻柔，动作也很温和——他伸出手来，对着你。

　　和孩子一样单纯的神情下是翻涌着的恶意。

　　会死。

　　如果你伸出手，一定会死。

　　所以你没有伸出手，摇了摇头，闷声对他致谢，然后努力平复心情，想让自己被吓软的腿重新站起来，却都失败了。

　　“噗……哈哈哈哈……”他像是看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弯腰笑了起来，很开心，笑的像是给你鞠了一躬。

　　他看起来不太正常，会不会立刻就像刚才对那几个人一样，把你的头——挤压拉伸扭曲成各种形状。你开始担心起来。

　　下一秒他伸出了手，你来不及避闪就被抓了个正着，从地上拽了起来。

　　“我说你啊……”海蓝色的脑袋对着你的伤口嗅了嗅，“不害怕吗？”害怕什么？你后仰着努力避开他毛茸茸的脑袋，脸上却开始烫了起来，无他，你离这个家伙太近了，脸红不是因为距离男性太近，而是因为有人和你说话，你太紧张了。

　　“怕……怕什么。”你大着舌头想挣开他的手，却被捏的死死的。“你在紧张啊。”他热情洋溢突然凑近，脸上是满溢的恶意：“是在害怕我吗？”

　　你直觉他心情不好，所以下意识脱口而出：“远一点，太近了。好恶心。”

　　当然你的“好恶心”不是因为他的补丁脸，而是因为太近了，显然他也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在你说完太近了之后干脆拿脑袋顶上了你前额——他弯下了腰，直接贴脸观察你的表情。

　　你：瞳孔地震。

　　“真有趣啊你。”贴脸发言的蓝色脑袋笑得不能自已。你努力盯着他的右脸的缝合线，聚精会神，仿佛那上面长了朵花，实际上只有盯着那条线你才会有种“太好了，不是和人交流”的感觉。

　　你仰面跌倒，然后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向远处逃去。

　　“你要走了吗？”你听到他在身后喊。

　　是的，你要走了。离开这里，人很多，很可怕，所以你要找个小山洞进去冷静一下。

　　所以你现在和这个叫做真人的非人物种一起住在桥洞里。

　　就在五分钟前，你回到了家。然后接受了自己死于火灾的噩耗。你的葬礼上人来的并不多，但每个人都在哭，你看到你的上司一脸隐忍的念着悼词，把你当宠物饲养的父母几乎哭的要昏厥过去，而中学时霸凌你的同学也在低声啜泣。

　　你开始恍惚起来，然后迟疑着检查自己的记忆，确认和他们的关系。

　　老实说，看着自己的葬礼还挺奇怪的。

　　“你没有家了呀!”真人绕着你的棺材走了两圈，里面只有一件你常穿的红色风衣，他的声音很好听，说起话来有着奇异的韵味，此刻他说着扎心的话，站在你身边毫不掩饰地观察着你的神情。

　　你决定跟着真人走，因为他看起来就是很聪明的样子，而很聪明的家伙向来不会亏待自己，你寄希望于他会住着总统套房。但你忘了他不仅穿着露肩装，就连他自己都打满了补丁。

　　以及那句：“你可以看得见我啊。”

　　“咒灵可是一般人看不到的。”真人澄澈的异色双眼过来，理直气壮的告诉你：“即使是去买房子也不会有人回应啊。”

　　于是现在你坐在桥洞里肮脏的石阶上，屁股下压着你心爱的灰色风衣。

　　身边是像见到新玩具的孩子的真人。

　　他与你离的有段距离，但是你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上下扫视，不同于曾经那个上司的眼神，里面是小孩子打量陌生事物特有的新奇。但你还是感觉不舒服。于是你“啪”的合上手中的《日本妖怪全集》，侧过脸不去看那张诡异漂亮的面孔，低声警告他：“不要看我。很恶心。”

　　他一点都没有听进去你的警告。

　　与其说是不理解，倒不如说是无视。

　　因为你发现他学习很快，明明一开始还是像白纸一样，从人群里走出来之后仿佛无师自通了许多东西——就像他的样子那样，性格交错着被缝合起来，组成了现在的他。满布人类劣根性的他，你不乏恶意的猜测起他身为咒灵的诞生起源，最终你确定了他是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所诞生的，而真正成为他的，是感情。也只有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才可以这么随意的改变。使他这么反复无常。

　　正如其名字一般，真人。

　　比人类还像人类的咒灵。明目张胆的向你展示着他属于人类的一面。

　　“你怎么看呢？”他毫无征兆的开口，潮冷的桥洞下回响着他柔软的嗓音：“关于人的□□与灵魂这件事。”

　　摸不着头脑，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你觉得他病的更重了，但为了不把他惹恼，你小心翼翼地开口：“缺一不可。少了灵魂还是□□都不足以称为活物吧。”

　　于是你收获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还有一句“真是狡猾”。

　　看着他转过去的侧脸你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无端想起来那天早上警察在你家说的话。

　　“死掉了，他在打给你那通电话之后就死掉了。现场没有血。但是……”

　　但是什么呢？你紧绷着的后背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活力，前胸紧贴大腿，头恨不得扎进两腿之间。

　　但是死状极其扭曲。没有流血，是头颅变形导致的死亡。

　　啊……前不久，你的救命恩灵就在你面前杀死了许多人，无一例外的，都是死状怪异，没有流血。

　　什么啊……

　　你意识到了。原来，我才是杀人凶手啊……

　　你双肩耸动，喉中溢出破碎笑声，眼泪却止不住的落：

　　因为你的抱怨，杀死了相处了一段时日的同事。也杀死了以追猎人类为乐趣的敌人。而你内心毫无直接导致同类的愧疚感，甚至充满喜悦。

　　“我可真是个人渣败类啊。”你喃喃开口，盯着爬满苔藓的地面，为自己感到深刻的悲哀。

　　“不对的。”真人挪到你的身边，脸上满是静谧与温和，你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被蛊惑了，但还是忍不住抬头望着他，去倾听。

　　“为什么要去愧疚呢？帮忙捡起垃圾丢进垃圾桶里会收获道谢，而不去捡垃圾就需要支付给别人感谢的报酬，如果什么都不说是会被那个人记上一笔的吧。”他贴近你的后背俯下身，毒牙中喷出麻痹人类大脑的液体：“这不是正常的吗？有索取，就该有代价，一味地索取只会引发反弹……这是他们自食恶果。”

　　你闭上了眼睛。

　　“是的，这是他们自食恶果。我没有错。”

　　你这么说了以后，他却笑了起来，像是你说了极为可笑的话。

　　你总觉得他下一秒可能会说出什么“你真是一个善于自欺欺人的家伙。”之类的话，但是意料之外的，什么都没有听到，而他的态度也是相当和善，当然是指他一直很沉默，没怎么说话。

　　真人是个说话很会让人生厌的家伙，不，可以说他的性格就是很让人生厌。你猜测极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人的诸多性格融合过后导致的。但不排除他可能一诞生就面对了极其浓烈的负面情绪所以才变成这样。

　　无法否认的是，面对真人时你要轻松很多。对话也好行动也好，他总是可以轻松的跟上你的话题，你也可以跟上他的思维。

　　这是你和他相处了短短几天内所感受到的一切，比较贴心的是他每次出去都会带着吃的回来，以及饮用水。你和他心照不宣的隐瞒着彼此知道的秘密。

　　承认吧，你羡慕他，你渴望成为他那样的存在。他很强，而且还在成长。

　　你转动着眼球，探查着这座漆黑的桥洞里拥有的狭小天地，看到肉山时只觉得心跳停了几拍，虽然知道真人是个疯子但是也确实被震撼到了，你知道这座肉山是人，于是你转头望向他，眼神疑惑。却对上了他直白的目光。

　　说实话你是做不到违心夸赞真人品味好的。因为你只觉得他的艺术非常抽象，而且挑战人的肠胃。

　　说白了，你讨厌他的艺术品。但是你没说。他知道，但一直纵容着。你也做不到和他说那玩意儿很恶心，毕竟没有一个地方愿意要户籍被销了的人。

　　这样尴尬又和谐的场面维持到那一天。

　　一个醉鬼找到了你。当时你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透气 ，他带着熏天的酒气走过来在你身边坐下。你本来打算起身回桥洞的，但是酒鬼说：“我找到你了。”

　　他是你家附近的醉鬼，而你，是你家附近最出名的孩子——因为没有孩子会比你活的更糟糕了。父亲是一个酒鬼，没有喝酒时是很好说话的好丈夫，好父亲，母亲是一个经常会暴怒的女人，父亲从来不会打母亲，而母亲从来不会骂你。

　　你曾经被打的满身是血找邻居求助，却在下一秒几近死亡。邻居伸出援手时，你的父亲出现了，他抓着你的头发把你带回了家。你看到邻居伸出的手收了回去。

　　而酒鬼，是你父亲的酒友之一。

　　你恳求他放过你。他要求你给他富足的金钱，就不告诉你的父亲没有死去。如果你有钱的话，为什么还要住桥洞呢？

　　“为什么要去愧疚呢？” 蛇咬住了猎物，“这不是正常的吗？”缓缓将毒牙刺入猎物体内。“这是他们自食恶果。”毒液注射进了猎物的体内。

　　你如释重负，终于找上了真人 。

　　“杀死我吧。真人先生。” 这是你说的最后一句话。真人睁圆了异色的眼睛，这让他看起来像只蓝色的长毛猫。“说实话我还是很可惜的。”他软绵绵的声音响起，嘴上说着做朋友的话，冰凉的手指却搭上你的手腕：“我们也许有机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他俯下身拿起风衣里的改造人，转手塞进自己嘴里，准备离开时却又拿上了那本已经开始变皱的书:“果然还是无法理解……”他的指尖停在了灰色风衣上，然后反手扔进下水道:“反正不过是个人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