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辰恋月》十肆贪月

1、相逢

　　“我们尽力了”

　　冰冷的病床上躺着面带笑容的男人，似是在西去之前回忆起了美好的往事，哪怕是在逝世后的梦中也无法忘怀，嘴角扬起的弧度好像真的跟睡着做美梦一般，可当触碰到手掌的瞬间，丝丝凉意传遍全身，噩梦萦绕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男孩站在病床前看着男人，耳边炸开地全是尖细的哭声和无奈的叹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站在哪里，仿佛事不关己，连滴眼泪都没掉，他不懂，不懂爸爸为什么躺在那里不动，不动大家为何这么伤心，只是后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个整天喜欢泡在实验室，回家会给自己带糖葫芦的爸爸不见了，妈妈也日渐憔悴，最终在中秋夜去天堂和爸爸团圆了，他的家在他八岁的时候支离破碎了

　　“陆遇晨，第二名”

　　场面转换，男孩已长成翩翩少年，剑眉星目，风姿绰约，丰神俊朗，是站在人群中间都不可忽视的存在，他低着头拿着那张金黄色的奖状，烈日照的他额头布满汗珠，他从未拿过第二名，这是第一次，他掀起眼皮瞧着底下祝贺他的老师学生，觉得刺眼，他们的笑根本不是鼓励，于他看来更是嘲讽，于是他握紧拳头，众目睽睽之下在国旗台上晕倒了过去

　　“陆遇晨，陆遇晨”

　　耳边是低沉的呼唤，眼皮沉重的好像再也睁不开，浑身上下蔓延着冷汗，直到窗帘被人撩起，刺眼的光亮照射进来，他才缓缓回神

　　“又梦到你爸去世了吗”

　　少年给陆遇晨递上一杯柠檬水，被他放在一旁，他不喜欢吃酸的，面前的人总是记不住

　　“嗯”陆遇晨点点头，又抬起眼眸“夏晚冬……”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止了话头，陆遇晨经常会梦到父亲去世的窒息场面，好像一把无形的手掌掐住喉咙，让他无法喘息，被活活憋醒，昨晚却多了一个噩梦，初三那年的数学竞赛，他竟第一次输了，对于陆遇晨这样不允许人生有污点的古板之人，就是一件丑事，也难怪成为梦魇

　　“你说啊，磨磨唧唧的，马上迟到了，我可不想开学第一天就被巴蜀拦在校外”

　　夏晚冬扯了一把陆遇晨，他性子较急，听不得这种要说不说地磨叽劲儿，抓了抓一把早已没有形状的软发，在镜子前自顾自地欣赏起来

　　陆遇晨没应他，早已习惯每天清晨夏晚冬低哑地烟嗓在耳边环绕，拿起昨晚熨的整齐的校服，转身走进了洗手间，他八岁就无父无母，一直被姑姑养大，后来上了初中后觉得不方便，又结识了热情似火的夏晚冬，一来二去熟络上了，初三开始就搬进了现在的房子，和夏晚冬合住

　　清早的重庆不比夜晚逊色，冒着热气的早餐摊的叫喊声和老者们三三两两的欢笑声，还有树上舍不得这个夏天的蝉鸣声，交杂在一起迎合着初升的太阳，红光照在嘉陵江上，映出别样风采，重庆的夏天是美好的，景是，人也是

　　夏晚冬塞了一包的零食和他五彩斑斓的染发膏，说要在学校染出一个绝对拉风的发色，还有拿起来叮铃哐啷一阵响的链子，说是要搭配新的衣服，陆遇晨看了看自己的一个书包，沉默不语

　　他有时候很羡慕夏晚冬，可以和街道上那些不同年龄的人们打交道，自己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连交际公式都是夏晚冬现教现学，自打父母走后，陆遇晨的话越来越少，直到连普通交流都没有时，他遇到了夏晚冬，是他生命中必要的存在，是古书上说的贵人，那个不让他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恩人

　　巴蜀门口的分班表前熙熙攘攘，大家都穿着整齐的校服，扎着马尾，留着短发，青春洋溢的气息溢出校园

　　“陆遇晨，你快来”夏晚冬个子高挑，不一会儿就挤到最前面，笑着朝人群外面的陆遇晨招手“你是第一名”

　　陆遇晨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过去，他一向不喜欢这种人挤人的感觉，不喜欢与他人过多的身体接触

　　过了半晌，夏晚冬从里面被挤出来，一个趔趄栽到陆遇晨身上，又被快速推开，抚了抚自己的发型，眉头一皱“这群人跟没见过自己名字似的，挤死我了，传出去丢死人了”

　　夏晚冬原来可是出了名的小阎王，打架斗殴哪一次少的了他，如今却在这里被挤来挤去，成何体统

　　“看到什么了”陆遇晨懒得搭理他，拉了拉肩膀上沉重的书包带，有些不耐烦了

　　“你依旧是第一名，不过你猜我看见了谁”夏晚冬佯装神秘兮兮地凑到陆遇晨脸前，叫人想一巴掌抽过去

　　“谁”

　　夏晚冬正欲开口，人群中传来骚动，所有人的目光都一致地看向校门口，只听得一声高喊

　　“是江逢月来了”

　　陆遇晨的耳边似是有什么东西将风撕裂，机械的响声贯穿耳膜，一阵耳鸣令他有些头昏，他又听到了这个名字，熟悉又陌生，吵闹过后紧接着就是夏晚冬的声音

　　“就是她，跟你一个班，垫底考进去的”

　　陆遇晨猛的抬头，他看见那个昨晚梦里出现在他身边的少女，在国旗台上，江逢月是第一名，她笑的灿烂如春风，令人移不开眼，可面前的她不再是记忆里高马尾百褶裙的模样，她滑着长板，一头卷发散落在背部中央，却也盖不住本该干净的校服上的涂鸦，交缠在一起的字母和颜料狂妄地占据视线，里面是黑色的小吊带，绽放着这个年纪独有的青涩性感，她双手放在口袋里，带着夸张的耳机，毫不犹豫地冲破陆遇晨的记忆

　　陆遇晨的眸子中闪过不可置信，印象里江逢月的美是柔和的稚气的，如一株向日葵，使人忍不住靠近，现在的她也很美，是张扬的美，惊艳的美，像肆意生长红玫瑰，不敢靠近

　　陆遇晨握紧拳头，忽然想起什么，失态地挤开人群来到分班表前，仔细的观看排名，生怕出一点差错，眉头皱的越来越紧，江逢月是倒数的事实清晰地摆在眼前，心底有股怒火烧上来，他从来不喜欢身边的人退步堕落，尤其是超过自己的人，他觉得江逢月应该进步，应该更好，这样才能与自己再次切磋，如今看来赢的机会都没有了，不甘和愤怒爬上心尖，陆遇晨甩下夏晚冬，朝着江逢月的方向跑去

　　所有人对江逢月是初识，看着她穿着满是涂鸦的校服，散着柔软的长发，眉目间充满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戾气，觉得她漂亮的张扬，如同路边生长的玫瑰，高傲嚣张得肆意生长，可对于陆遇晨来说，和面前的这个少女是相逢，更是始料未及的重逢，如果不是那次竞赛，江逢月踩着最后十五分钟气喘吁吁地进考场，如果不是他那一刻恰好抬头，他觉得自己根本不会输给这个女孩，江逢月扎着轻盈蓬松的马尾，双颊因为太阳晒的红晕，宽松的短袖和蓝色的百褶裙衬得她皮肤白嫩，手掌放在胸口，朱唇微启急促的调整呼吸

　　陆遇晨觉得怎么会有这种人，没有一点时间观念，可当女孩抬起头的一瞬，陆遇晨觉得自己接近满分的智商在不断下降，握着拨杆的手再也动不了，那双眸子清澈明亮，被窗户上映的阳光照的满是希望，微微弯下眼角带着笑意说抱歉，她转过头与自己对视，那是幼兽的眼睛，里面的光亮仿佛在跃动，流转着耀眼的星星一般，看得陆遇晨心上一紧，很奇怪他并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情绪，只是明白面前这个女生比数学试卷的最后一道大题的标准答案还要顺眼，陆遇晨考完试默默去座位表上记住了她的名字——江逢月

　　江逢月的滑板在陆遇晨的鞋前停下，似是觉得被打扰或是挡住了去路，她的脸上浮现几分不快，用脚一压，长板立了起来被抱在怀里，留下一句毫无波澜的

　　“借过”

　　陆遇晨无视掉这两个字，执拗地挡在江逢月的身前，看着她逐渐紧蹙的眉头不知如何开口

　　“有事？”

　　这回陆遇晨开口了“你分班考为什么倒数”

　　江逢月像是见到了什么稀奇物种，觉得既可笑又莫名其妙，眉毛一挑“我们认识？”

　　陆遇晨严谨地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算认识”

　　“那就别问”江逢月的脸立马冷下来，目光中含着冰泉一般，深不见底，充满压迫，眉目间尽是不悦，好像下一秒就能拿她身上的荆棘小刺扎进你的心里

　　“等等”陆遇晨即使被盯的背后泛起些许冷汗，依然不死心地拦住了去路

　　江逢月转过身，不解地望向他，这是陆遇晨第一次读懂一个人眼睛里的意思，他走进一步直视她那双冷艳上挑的凤眼，语速放慢，一字一句

　　“我要你参加今年的数学竞赛”

　　“神经病”江逢月低声骂了一句，微微扬起头“我不参加”

　　“你必须参加，我要赢过你”陆遇晨说的严肃又认真，神情更是坚定决绝，不知道的以为他在宣誓什么重要理想

　　这次换江逢月没有回应，她仔细打量着面前这张脸庞，回忆着些什么，突然不明所以地轻笑出声，似轻蔑，似嘲讽，露出一个不善的笑容，眉毛上扬

　　“我当是谁呢，陆遇晨，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