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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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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最早的一批神仙都是凡人修炼而成的,数量本就不多,几千年来往中彼此家谱秘辛都一清二楚,典型的熟人社会。
后面生而为仙的小辈更是从小在老神仙的关注下长大,从前干的什么蠢事大家都知道。作为王母最小的女儿,身份尊贵的七公主,玉清人更是备受关注的对象。所以她从小就知道在外维持端正好形象,迄今为止,只在一件囧事上栽过跟头。
那年她刚刚十五岁,仙生第一次偷偷下凡,就中了狐妖的陷阱,被染了狐毒的箭击中了小腿,在山上疼晕过去。醒来时便看到一个人,她的狐毒也奇迹般的解了。
那个人便是董永,她这一生第一个喜欢的人。
她后来每次怀疑自己的记忆时,都会质疑这一点,一个凡人怎么会解狐毒?肯定是自己记错了其实她从没遇见过这样一个美好的人,一切不过是她中毒之后的幻觉罢了!
不然,为什么阎罗王手中的生死簿里,董永只是个地主家的长工,一生劳累,好不容易攒到买耕地的钱却被秀才骗了,从来没有闲工夫上山救人,更没功夫陪玉清人在人间玩好几个月不回家。为什么生死簿上的董永,与玉清人所见的董永完全不一样呢?
可是在凡间一起游山玩水的快乐时光又那么真实。
即便过了好多好多年,仍有神仙有意无意的提起这件囧迫往事:“七公主小时候为跟个凡人在一起,要死要活的不肯回天庭,还大闹阎罗殿寻那凡人的转世,这些七公主都还记得?你可为此关了好久的禁闭哪!”
在她五百岁之前,听到老神仙说这些话时还会据理力争一下:“我没有不肯回天庭,我只是想跟他好好道个别。我也没有去阎罗殿寻他的转世,我只想找出真相!”
后来她就不解释了,所谓真相,一旦发生过便不可再现。即便拿出事实来证明她所说的董永真实存在,又有什么意义?董永已经死了,说再多也是徒劳。
直到今天,时隔一千五百年,玉清人再次见到了与董永一模一样的人。
朦胧月色下,一青一白两个影子立于青瓦上,忽一阵清风,吹动二人衣摆。
这一青一白正是玉清人和那白衣男子。
到底要不要去追玉露瓶?
玉清人内心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看向对面的人。
玉露瓶总会找回来的,可这个人要是走掉了,或许这一世又要错过。
玉清人凑上前去,对方的目光跟着向下移动,她极快地喷出一口紫烟。
缭绕的紫烟掠过对方高挺秀气的鼻梁,他漂亮的黑眼睛渐渐发直。
定身咒见效了。
那张熟悉的脸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忽地抬起右手,食指尖轻轻抬起他的下巴,温润的皮肤触感,很真实,她的心脏突然落到实处,道:“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白衣男子被封了五觉,听不到的,不过是玉清人自己说给自己听。
下一秒,停留在下巴上那只手倏地消失,一阵风凭空卷向天空。
屋顶上只剩下一个白衣人,一动不动的立于月光之下。
玉清人一口气飞出数十里,屏气凝神注意着浓浓黑夜,过了很久也没发现任何风吹草动。忍不住气道:
“狗东西,跑的倒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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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站在屋顶上那位白衣男子看着玉清人远去,漂亮的黑色眼睛缓缓闭上。
再睁开时,一双银瞳折射出冷冽的光,额上第三只眼睁开一瞬,又合上了。
接着他淡淡的开口:“哮天犬,回来了吗?”
远处传来一阵风声,接着一连串脚步声由远及近。
“主人。”刚才抱着女孩儿逃脱的黑衣人,又一个人回来了,在白衣男子身后低头站立,有些愧疚的说:“刚是我办事不力,竟还麻烦主人来救我,我......”
“我不是来救你的,”白衣男子伸手制止他的话,“小苍兰呢?”
“安置在三环一个酒店里了,”哮天犬望向白衣男子的目光明亮而真诚,纵然修炼成仙已经四千五百年了,他还是改不了自己的狗勾属性,就像刚才也没控制住在玉清人面前流露出凶性一样,“我迷晕了她,现在还睡着。”
“查到了吗?”白衣男子看着他。
“嗯,阻拦你我的是天庭的七公主。”
“我问的是谢荣。”
“这......”
普通狗的嗅觉比人类灵敏一百万倍,而哮天犬的嗅觉被普通狗灵敏数亿倍。他可以单凭嗅觉追踪到千里之外的人、妖或仙,还可以闻到一些地方是否有人曾来过,最早可追溯到一年之前。
他来抓小苍兰,就是要通过她身上的味道去寻找谢荣的踪迹。
但......
“没有查到,”哮天犬摇了摇头,表情有些不安,“最迟一月前,谢荣的味道在整个长兴市都消失了。”
“他死了?”白衣人银瞳中冷光一闪而逝。
“我猜,是的,”哮天犬头垂在胸口,颇为丧气,“谢荣偷走三味真火,眼前他又死了,这下该往哪个方向找?”
“不急,等对方先露出马脚,”夜风吹起白衣男子的衣袂,“此仙竟还偷了天庭的东西,那边的神仙也不会放过他的。”
哮天犬点点头,正想说点什么,突然被白衣男子扬手打断。
“她回来了,你快走!”
哮天犬:“?”
白衣男子催促道:“快点。”
哮天犬难以置信的看了一眼白衣男子,嗖地一声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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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清人追着那微弱灵力又追回原来的屋顶,收起碧玉剑,凝神四顾。
半夜的城市陷入一片死寂,也夜风都静止了,听不到任何动静。
也不知道谢荣还得罪了谁?人家也派人来寻他,这事情不简单啊。
屋顶上就只有被定住的白衣男子,夜风吹起那薄薄的白衬衫,他脸色又白了几分。
她挪步过去,伸手碰了碰他裸露在外的手背,冷的像冰块。
“大意了,都忘了凡人是受不了冻的,先将你送到酒店吧!”说罢伸手捉住他,从檐角一跳而下,轻轻落在地面上。
“吧嗒”一声,一个物什从男子口袋掉下来,玉清人捡起一看,是一张四四方方的学生卡。
“长兴大学法学院的,”玉清人嘴角一弯,念出他的名字,“杨清源?”
白衣男子,啊不,杨清源一动不动,他还没被解开定身咒。
将手里的学生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玉清人心中突然泛起一阵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的复杂情绪,像打翻了调味罐一般酸甜苦辣咸交织一起。
关于董永的过往她也不过是在阎王的生死簿上看到的,一千五百年前看到的东西,玉清人现在还记得个大概:
董永其人,出生时母亲难产而死,其父攒了大半辈子钱,终于购买三亩农田,盼望着跟儿子董永过上好日子,再也不用给别人家打长工。
谁知花大价钱拿到手的地契却是伪造的。父亲与董永告官鸣冤,县太爷查到那个假卖田人原来是个秀才,骗了董永一家的钱后便启程上京赶考。县老爷表示这事他已经无能为力,嫌疑人已经去了京城,得去京城告官才行。可他们一家全部的钱都用来买地了,哪来的上京盘缠啊!
农田的真正主人也是贫苦人家,只能靠这三亩地营生,董永他爹不知道如何是好,直接气死了。
爹死后,董永连埋葬的钱都出不起,只能抹下颜面,沿街卖身葬父。
那年董永正值二十弱冠,无父,无母。之后卖与一家富商做仆人,享年六十岁,一生无妻,无子。
虽然玉清人自始至终认为自己当年所见董永与生死簿中的不同,可这不妨碍看到此身世时的悲哀与唏嘘。
玉清人凝神许久,才叹出一口气:
“真好,这一世你过的还不错,没人压迫你做苦力。”
——
昏暗的酒店房间。
白色沙发椅上耷拉一双修长的小腿,着一只纤细精致的尖头高跟鞋,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玉清人慵懒的卧在沙发椅里,望着窗外黎明前晦暗不明的远山,手里的符纸慢慢燃烧。
任务失败了,必须给三姐传个信。她将今日之事都写到函里,只希望三姐可以尽快找到别的办法。
燃烧殆尽的信函顷刻便会出现在三姐手上。
忙完这一切,她终于有空看一眼对面的大床。
床上安静躺着一个人,正是刚才的杨清源。玉清人走过去趴在床边,双手撑着脸,俯看睡着的人。
他侧躺着,光泽柔和的黑发,与冷白色脖颈对比鲜明。
玉清人手指有些发痒,忍不住顺着杨清源清晰的下颌线滑到下巴。
对方睫毛微颤,眼皮动一动似乎要睁开,但最终也没有睁开。
玉清人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给他解开定身咒,叹了口气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只是在房顶碰到而已,醒来你便躺在我床上这件事?”
玉清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喃喃自语道:“真难,怎么编我都像个女流氓。”这个理由编不好,可太影响董永对我的第一印象了。
正纠结着,一道红光出现在面前。玉清人急忙起身,双手离开大床。
红光之中,一封信函在空中摊开。
“我在下面树林等你。”玉清人刚看完信函上的字,纸张便冒起火花,滋滋燃烧殆尽,一丝灰也没留下。
她看了眼床上那人,伸手将被子盖到他胸口,并往里掖了掖。做完这一切,便打开窗子,嗖地离开了房间。
黑夜中,原本熟睡的杨清源倏地睁开眼睛,目光落在眼前乱糟糟的床单褶皱上,不用想都知道那是玉清人刚趴着的地方。他轻笑一声,像春天里冰雪突然消融,对着空气说道:
“越来越呆了,随便找点借口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