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近人暖》唐绛

94、念想

　　一想到沈乔，肖慕的胸口就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他定了定神，把一只钩子拿在手里，向着西南角那间被茂密藤蔓遮挡了半边门口的小偏房走了过去。

　　漆黑空旷的房间，肖慕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自己脚步的回音。
　　从刚刚下台阶开始，肖慕就觉得身体周遭开始一点点地变凉。刚开始，他还觉得，因为是进到地下室，所以有温差，但越往里走，越觉得这种凉意，是从自己身体里由内而外浸透出来的。
　　肖慕的想象力一向很丰富，不止体现在做设计方面，也体现在一个人身处幽闭空间的时候。
　　他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害怕鬼的，也不记得具体的原因，但他清楚的记得每一次他觉得恐惧时的那份痛苦和不安。
　　而此时，那种不安再次萦绕在他的心头。
　　肖慕打开手机手电，荧荧的电子光笼罩在墙上的瞬间，肖慕登时感觉头皮发麻，赶紧关闭了手电。尽量调整着呼吸。
　　墙上画着诡异的图腾，墙边摆着诡异的雕塑和排位，只那么一眼，肖慕就看见墙上青面獠牙的厉鬼呼之欲出，而其中一个雕塑，雕的像是一个半坐在棺材中的小娃娃。
　　肖慕这才明白为什么这间房没有上锁，里面放满了这样的东西，一般人也不会想进来吧。
　　关了手机的肖慕，在完全密闭的地下空间里，有一种失真的错觉。
　　他像是站在生与死的混沌之间，无法移动脚步，无法确定前路。
　　直到眼睛完全适应了黑暗，肖慕才缓过神来，继续向前走去。
　　在走了不知多久，好像拐了一个或者两个弯之后，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抹橘色的光。
　　影影绰绰之间，肖慕判断那是蜡烛的光。于是他本能地向着那束光芒走去，越走越快，甚至像是跑了起来，但那烛光离肖慕是那么近，又那么远。
　　骨碌碌。
　　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滚动，肖慕感觉脚下一滑，险些跌倒在地。在他支撑着想要起身时，手指触碰到了脚边那个圆滚滚的东西。肖慕以为是弹珠，但拿起来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不知道从哪个毛绒玩具身上拆下来的眼睛。
　　那只棕黄色的眼睛，安静地望着肖慕，映照在瞳孔中的火苗一跳一跳，像是活的一样。
　　而借着昏暗的烛光再看向周围，肖慕发现，那并不是蜡烛的光，那光芒来自木桌上摆放的香油灯。那种寺庙中常见的油灯，出现在此时此地，显得分外突兀。
　　但更突兀的是，借着幽暗的灯光，肖慕发现屋里堆满了各种玩具和零食。
　　但那些看起来崭新的玩具，其实早就支离破碎。洋娃娃缺了一只胳膊，变形金刚被扯掉了头，小火车的轮子不知所踪，兔子玩偶的棉花全都露了出来……
　　胸内翻江倒海的感觉让肖慕想吐，他借着油灯火焰环顾了一下四周，向着最里面的一扇门跑去。
　　但就在肖慕转身的瞬间，油灯忽然熄灭了。
　　有奇异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像是斑斓和香茅的气息，但仔细再闻，又夹杂着海风的腥气和腐败的气息。
　　肖慕觉得头晕脚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之后便跌坐在地板上。
　　恍惚间，他感觉有人坐在他旁边不远处。身子一晃一晃，像是坐在摇椅上面。那人带着一副老花镜，头发花白，做了个抬手喝茶的动作，但肖慕并没有发现杯子。
　　那人像是感应到了肖慕一样，轻轻回头看向他，对他微笑。
　　是肖国庆。
　　肖慕想要喊一声“爸”，却发现嗓子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忽然，肖国庆的脸像是岩浆一样，在肖慕眼前迅速融化，只一个瞬间就变成了一地泥泞。肖慕头皮发麻，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不远处却有人在喊他。
　　“哥！哥，快来跟我一起打雪仗！”
　　是肖诚的声音。
　　肖慕猛地回头，包裹在白色羽绒服中的肖诚站在不远处，他的脸隐藏在帽子当中，手里不断重复着搓雪的动作，但因为根本没有雪，所以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肖慕想要抬起手，示意肖诚过来。但就在肖慕抬手的瞬间，肖诚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躺在地上，瘦弱干枯的女人。
　　女人的头发基本掉光了，脸色沉的像黑炭一样，手臂上只剩下一层皮贴着骨头，血管凸起的地方，布满了针眼。按理说，眼前这副景象，是没办法让人分辨出地上的人是男是女的。
　　但肖慕就是知道，因为那个人，是他的妈妈。
　　肖慕五岁之前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从他记事开始，妈妈就整天躺在床上，身上有一股中药的味道。别人家的孩子五岁的时候，还在妈妈的怀里撒娇；而他五岁的时候，每天从幼儿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给妈妈喂药。
　　肖慕那时笃定地相信肖国庆告诉他的，只要妈妈按时吃药，就会好起来。
　　以至于有一次在幼儿园，别的小朋友抢他妈妈给他勾的水杯套，他把人家推到，小孩子哇哇大哭去告老师，他被留到最后一个才被肖国庆接回家。路上肖慕嚎啕大哭了一路，肖国庆以为是老师的批评让他伤心，后来才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没能按时给妈妈喂药，妈妈的病就好不了了。
　　他不想要妈妈死掉，那时候妈妈晚上会因为疼痛一宿一宿的叫，声音凄惨到让他无法入眠，但他还是要肖国庆把自己的小床搬到妈妈屋里，因为他害怕万一哪天晚上自己睡熟了，妈妈会突然死掉，他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妈妈不疼的时候，偶尔会把他搂在怀里，尽管说话已经很艰难，但还是会用尽所有力气，抚摸他的头发，眼睛里全是不舍，是对他的不舍。
　　后来妈妈还是走了。他把妈妈的衣服抱在怀里，每天晚上抱着衣服，留着泪睡觉。渐渐地，也平缓了下来。直到有一天半夜，他突然嚎啕大哭，肖国庆以为他是做噩梦吓到了，跑过去一问才知道，他哭是因为，衣服上妈妈的味道没有了，妈妈彻底消失了。
　　那时候，他因为太想妈妈，所以老问邻居家哥哥有什么办法可以看见鬼。邻居哥哥被他问烦了，对他恶作剧，租来《山村老尸》的光盘带他一起看，并且中间假装上厕所离开。
　　现在想想，应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肖慕开始害怕看恐怖片的吧。
　　后来他逐渐长大了，再翻看相册时，发现他的妈妈在没生病之前，是那么的漂亮，抱着小小的他，笑得是那么的甜。而他全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生病时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妈妈，像此时躺在自己眼前的妈妈一样。
　　肖慕感觉自己的眼睛湿润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爬向躺在地上的人。尽管没办法发出声音，但他还是一声声的喊着“妈妈”，就像妈妈去世时，他趴在妈妈发僵身体上，任谁也拉不走时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