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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   到了第二天一早,聂江风就出门了。倒不是他有什么工作,只是心里装的东西太多,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像跑马灯似的转个不停,睡也睡不安生。
      青年会馆外的小路几乎没有其他行人,这条僻静的道路两排老槐树包围着,夏日时节便疯长成阴,行至其间道也十分惬意。聂江风却没有心情欣赏景色,事发到现在不过是三天的时间,可是他却觉得这两天里发生了无数多的事情。戴富良被毒死,给他下药的却不只一个人,若按现在的分析,能致死的只有海棠春下的那包鼠药,看来凶手确实只能是海棠春了,可聂江风却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被他们忽略的事情。
      刚入行的时候,带他的老记者说过,如果一篇稿子你写不下去了,那就重新回到原点去看最原始的采访素材,往往能发现在刚开始被你忽略的亮点。事情发生的时候警巡署的人一直就在现场,因为戴富良是在所有人面前喝下酒后毒发身亡的,事发时片场也没有人出入,所以大家都直接地认为下毒的人一定在现场,把调查的重点放在了对现场人员的盘问上,而没有对片场里外的环境投入过多的注意力,甚至在巡捕房的搜寻上也很马虎。如果能够重回片场再仔细搜寻一番,也许可以得到一些线索。
      就是因为想到这一点,他安耐不住自己,一大早便出了门。
      虽说才昨日才与沈振声见过面,可他也说了,让自己有事就去找他,也许沈振声还愿意跟自己一起去看看呢,大概也不耽误他多少工作吧。何况事发之后片场被巡捕房封了起来,就是记者也不允许进入拍摄,要想再回去恐怕还得沈振声帮忙疏通。他走得太急,没有注意到街边正在粉刷海报的工人嬉闹中把刷墙的油漆甩在了他的身上。粉刷的工人见闯了祸,赶忙跑上前来对着聂江风不住鞠躬道歉,深怕这一小时几毛钱的工作还不够赔人一身衣服的。聂江风虽是爱干净,却也知道是自己着急赶路,偏偏往这施工的地方来,也只好自认倒霉,从兜里拿了张手帕希望能沉着油漆未干尽量把衣料上的污渍擦了干净。
      他返回沈公馆时,管家说沈振声在书房见客。聂江风原是想在客厅等候的,可沈振声身边的人个顶个都是人精,那李妈见自家沈爷能把这位聂小爷留在沈公馆里住宿,必然是对他另眼看待的,于是便主动去跟沈爷询问了一番。很快就回来笑着嘱咐聂江风:“聂小少爷,沈爷让您进去呢。”
      只是聂江风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孟玲。
      他一进门就看见孟玲一只手搭在沈振声的肩上,高叉的旗袍若隐若现露出白皙的肌肤,双腿斜斜地点着地板,很是亲昵地伏在沈振声耳边说着些什么。他的心里不软不硬地酸了一下,刚才还满怀期待将自己的新想法和他分享的情绪顿时就散了一些。
      孟玲对这个三番两次出现在沈振声身边的小记者微微露出了一点惊讶,不禁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聂江风的五官本来就很出色,面庞又白皙干净,身上还有着浓浓的书卷气,也不知是哪里入了沈振声的眼。孟玲很快想起来,他还是聂树海的弟弟。
      “李妈跟我说你同意让我过来我就进来了,原来沈老板还有客人啊,我来的不是时候,回头再找你。”
      聂江风未免尴尬,说着就要往外走。却听沈振声对孟玲说:
      “小风是我的朋友,今天的事他也清楚,不介意的话,他也留下了一起听。孟小姐就直接说正题吧。”沈振声站起身坐到了会客的沙发上,挥手让聂江风也坐下。
      聂江风走过来犹豫了一下,坐在了离沈振声较远的那端。
      孟玲也不介意,依然娇滴滴地坐在沈振声身边,说:“沈老板,我是担心这电影还在拍着就遇到了这种倒霉事,要是影响了上映,那我可不就白费功夫白当了一次女主角了吗。沈老板,我可是把聂树海帮我找的电影女主角都给推了来上您的戏,您一定要负责到底呀。”
      “孟小姐推了聂大公子的邀约自然是觉得我们声浪电影公司的剧本和人物都更适合你了。”沈振声不动声色地把身子往后靠了靠,翘着的腿换个方向,让原想把手搭在他腿上的孟玲落了个空:“其实孟小姐既然信任我,那我也把话放在这儿,我沈振声投资的电影,我一定负责到底,无论如何电影都会如期上映,不仅如此,电影的质量不会打一分折扣。”
      “哈哈,有沈老板这句话我可就放心了。”孟玲的笑直白却丝毫不过腻,勾人摄魄地刚刚好,若是初入风月场的毛头小子,此时怕是要丢盔弃甲。可这对于沈振声却丝毫不起作用。
      “既然有了沈老板背书,那我也得为咱们剧组出出力嘛。我知道现在海棠春和常梦君都被怀疑在酒里下了毒,不过,我可以很肯定,那壶酒里根本就没毒。”
      刚才还心情郁卒的聂江风听到这话连忙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孟玲,不仅是他,连沈振声都对她这话很是讶异,不自觉又前倾了身子想要听孟玲细细道来。一直以来所有人都围绕着那壶毒酒进行调查,可孟玲如今却石破天惊地说酒里没毒。
      还是聂江风急于想知道孟玲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赶忙问:“你怎么知道酒里没毒,如果没毒,那戴富良又是怎么死的?当时在场那么多人都是眼见着他喝完酒后就七孔流血而亡的。”
      孟玲对着提问的聂江风甜甜一笑,颇有意味地眨了眨眼:“小帅哥,别着急嘛,听人家慢慢讲,你问了这么多问题,到底要人家先回答哪一个。”
      沈振声把脚一放,忽然站起来挡住了孟玲看向聂江风的目光,倾身说:“我今天有的是时间,孟小姐大可以慢慢把话说清楚。”
      孟玲神情自若地说:“因为当时最后接触那壶酒的人是我。”
      说来也是巧了,那几天她正在与聂树海闹分手,为了摆脱他的纠缠,本来已经拍完了自己的戏份就要离开的她,难得在片场留了下来。戴富良来的时候她是隐约知道的,他们那些人一不小心若是得罪了就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所以她并没有走出自己的休息室去跟他们瞎应酬,她只知道外面好一阵嘈杂慌乱的,具体是什么事情也搞不太明白。过了一会儿她正从自己的化妆间里出来,就看到置办道具的小姑娘跟景少荣一起进了常梦君的房间,可那壶准备要端上台的酒不知道被谁放在了过道旁那张桌子边缘,她光在想着景少荣和常梦君究竟是什么关系这件事,却没注意一不下心碰到了酒壶,那里面的酒水都撒在自己的衣服上了。那时前台的准备已经差不多了,她怕会惹戴富良不快,就把酒壶端回了自己的化妆间,把自己用来泡水果的盐水倒进酒壶里。后来她亲眼看着道具小姑娘把这壶“酒”端到拍摄前台直到戴富良喝下,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她眼皮底下,所以她很肯定那酒壶里根本就没有毒。
      沈振声问:“可你能肯定你的盐水没有问题吗?”
      孟玲说:“当然没有,盐水是我用来泡水果用的,喝了顶多就是恶心一点,如果有问题,我早就死了还能站在这跟二位说话吗?”
      “可是“,聂江风求证似地转头问沈振声说:“你记得当时警巡署的人说过,除了戴富良是中毒死的,那个酒杯上也有毒吗?如果酒壶里的水没有毒,酒杯上怎么会有毒?”
      沈振声皱着眉头仔细地回想当天的细节:“警务官在检查的时候确认了酒杯有毒,却没有检查过酒壶,你记得是为什么吗?”
      聂江风愣了愣,他的记忆力向来很好,很快就把前后的环节串联了起来:“是因为酒壶碎了,没法检查?”
      “那你又记得酒壶是为什么会碎了吗?”
      “是戴富良中毒倒下的时候摔碎的吗?不,不对,那时酒壶还没有碎。我想起了,是马副官在发现戴富良死了后,一怒之下把酒壶给砸碎了,所以,后来巡捕房带了法医来都时候,根本就没办法检查壶里剩余的酒水。”
      沈振声对他点点头,他们都想起了这个环节。也就是说,有可能从头到尾,在酒壶里下毒这件事,都是他们先入为主的想法,或者,根本就是有人刻意想要这样引导在场的人这么想。
      想到他们有可能一直都被误导了,不仅耽误了找到真凶的时间,甚至会让无辜的人入狱,聂江风就对孟玲很是不满:“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害得大家都以为是那壶酒有问题,白白让海棠春和常梦君背了黑锅。”
      “小帅哥,我好冤枉的不啦,如果我说我是最后一个接触那壶酒的人,而且还换了酒壶里的东西,那帮子巡捕房的人还不得直接把我抓走呀,你们也看到了海棠春和常梦君的待遇。到时候,我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我一个弱质女流自然是要好好保护自己的了。”
      一瞬之间聂江风眼前的孟玲又成了那个幽怨娇气的欧阳明月,明明心里透亮得跟明镜似的,却偏要四处示弱,精致而完美地保护自己。孟玲走的太过靠近,聂江风的心里都紧张了起来,不自觉就往后连连后退,眼见就要跌回到沙发座里,身后一个温暖的身子搭了上来。把聂江风往自己怀里拽着,手臂自然而然地拦住了他的肩头,聂江风这才稳住了身子。
      孟玲有趣地看了看沈振声搭在聂江风身上明显回护的姿态,扬起下巴脸上微微露出吃惊的神态,立刻又变回了那个优雅的名媛:
      “哈哈,小帅哥,你是涉世未深不明白人生在世谁也没有我重要的道理。沈老板,我不愿意让无辜的人蒙受冤屈,我也信任你,所以我把这件事说出来,但是同样的,对我来说这世上谁的命也不比我自己的命值钱,所以如果你们要让我去巡捕房作证,我是不会答应的,当天那件沾了酒水的衣服已经被我送洗了,刚才我说的话,出了口我就不会再认了,希望您也能理解。”
      聂江风一听就有些着急了,若孟玲不出来作证,那海棠春和常梦君的罪名又怎么能洗脱,他便还想要再劝说两句。倒是沈振声压着他的肩头,沉着眸子对孟玲点点头:“孟小姐能主动把这件事告诉我已经是对我的信任,我自然不会逼你做对自己不利对事情。”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孟玲刻意地在强调“二位”两个字的时候对沈振声眨了眨眼,说罢,便拿起自己的手袋就要往门外走去。在聂江风看来,孟玲却是刻意地对沈振声暗送秋波,丝毫没在他这个“外人”面前避讳,他更是觉得自己被这两人给排斥故意排斥在外,自己来这讨了个没趣。
      就在孟玲要离开时,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沈振声,若有所思地说:“我有些朋友在日本军部谋事,听说日本人对于戴富良接掌申城警巡署这件事好像很不开心。你也知道,他们一向和东北的张老头走得近,自然希望直奉的势力不要失衡,尤其申城这么个肥油水的地盘,可最近直系势力在长三角不断扩张,实在是戳到了他们的痛处。所以啊……哎呀不说了不说了,怎么突然想起这么个事呢,打打杀杀的事情我们女人才不要管呢,我先走了,下次再见哦沈老板,聂小公子。”说罢,孟玲又变回了那张总是挂着三分笑的样子,甩起了她的手袋,走出沈公馆。
      孟玲到底想暗示自己什么?沈振声盯着孟玲留下的那扇还在摇晃的门,感觉头顶像是有一层巨大的乌云一步步压在了申城的天空上,当他一步步靠近真相的时候,似乎又只是揭开了这层乌云的一个小小的角落,背后还有呼啸而来的狂风吹得他摇摇欲坠。
      “你刚才为什么不再劝她去警巡署把事情说清楚,如果她说的是真的,显然海棠春和常梦君都不是凶手呀。“孟玲走后,书房里就剩沈振声和聂江风两个人。聂江风对于刚才沈振声并没有强行要求孟玲去警巡署把事情说出来感到很不高兴,沈振声这个人做事手段一向够狠,若他逼着孟玲,想来她也没有拒绝的办法。除非,他就是对孟玲手下留情。
      “她去了,也只不过是换一个替罪羊而已。现在最好对办法就是把那个真正下毒的人找出来。“沈振声说。
      “你就这么相信她的话,如果她下的不是盐水,也是毒药呢?“聂江风没好气的说,虽然他的心里也承认,孟玲根本就没有杀死戴富良的动机。
      “你好像不太喜欢孟玲?是因为聂树海?“
      聂江风一顿,想到这样咄咄逼人确实不是自己平时的作风。虽说孟玲之前是聂树海的情人,自己见了她是有几分不自在,但在酒会时,孟玲还帮着自己解过围,那时候自己对她的印象是很不错的,反倒觉得这样的佳人配上聂树海是吃了大亏。如今她都要和聂树海分道扬镳了,怎么自己心里却没由来地对她生出了敌意呢,从一进门看到她贴在沈振声都耳边亲密地咬耳朵起,就觉得她的言行举止在自己眼里处处都不顺眼。
      见聂江风不说话,沈振声以为他想到聂家的人心情不好,便问:“对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啊?“聂江风这时才想起他来是想请沈振声和他一起回到被封的片场去看一看,可眼下,沈振声这突然的问话却让聂江风听到耳里,解读出来一丝自己不请自来的意味。本来就因为孟玲的出现而扰乱了心神的聂江风,此时忽然就不想找沈振声帮忙了:”我……我就是想去报馆看看,经过你这里想问你们的电影什么时候能重新开始拍摄,我也好跟主任交代一声后续发稿的安排。“
      沈振声抬抬眉,聂江风这个借口很是牵强,报馆距离沈公馆实在说不上顺路,而电影的事情他这两天一直跟在自己身边跑,想也知道不会这么快就有具体的安排。自己让他呆在家里好好休息,他却又跑了出来,一定想到了什么或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可此时却不愿意说出来给自己知道。他终究不是完全信任自己,沈振声心中叹气。
      有了这个认知,沈振声的心里也不愉快,草草应付了一句电影重新开拍后会派人通知所有媒体,便低头看起文件,不再说话。
      聂江风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想到他刚才和孟玲说话的时候还是那么软语温存,此时对自己却要冷漠许多,两相对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他立时就赌气地想,没你沈振声难道我自己就查不了这事了吗。
      “看来沈老板还有好多事情要忙,那我就先不打扰了。“说罢,便匆匆和沈振声告辞,还差点撞倒来给两人送甜水的李妈,一路跑出了沈公馆的大门。
      “诶,诶,聂小少爷……这”李妈疑惑地看着聂江风跑出去的背影,又看看正在出神的自家小沈爷,想着这是怎么一回事?沈爷明明交代了自己给聂小少爷准备点甜水,怎么这会儿人就火急火燎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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