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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释怀 ...

  •   陈之衡先把曾原送回了家,曾原下车后三人互相道再见后,便继续往家开。
      良久之后,江南淮开口了:“小柯知道吗?”
      陈之衡答到:“阿原应该跟他说过了,我昨天也和他提过。”
      江南淮眉头微皱:“你跟他吵架了吧,你俩明明不是亲生,这脾气就跟亲生的似的。”

      陈柯刚被接到陈之衡家的时候才七八岁,一开始什么话也不说,也不理陈之衡和江南淮,眼睛也大多时候是无神的。
      陈之衡和江南淮也在很耐心的等陈柯去适应。
      毕竟一个才七八岁的孩子,在他还没能理解死亡的真正意思的时候,就已经切身体会过了。
      原先所有的美好都在他父母双故的阴影里破灭。
      当时的他还什么都不懂,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只是和平常一样的去工作而已却再也回不来了,为什么母亲明明说过会等他回家的却被穿着白色大褂的人带走了。
      他不理解父亲的大义,不理解母亲的绝望,所以他把这一切都归于他们对于自己的抛弃。

      为什么爸爸妈妈全都走了。
      他们为什么抛下我了。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是不是我懂事一点,爸爸妈妈就会回来了
      陈柯把自己关在家里,他把自己的玩具整理好,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好,笨拙的接水拖地却弄的自己一身水。

      陈柯不愿意去孤儿院,他无法去面对别人看他时眼神中无法克制的同情。
      他以自己的幻想去遮拦父母离去的事实,用装傻的方式去抗拒自己孤身一人的真相。自己所建造的豆腐渣工程的保护墙却在现实一次次残忍的攻击中溃败。
      他置身于无尽黑暗,闭上了眼睛,努力说服自己去相信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自己闭上了眼而已。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什么是自欺欺人。

      他同时也被这样的自欺欺人困扰和折磨着,他不知道怎么做饭,饿了也只能忍着,要不然就睡觉;房子停电了他也只会坐在床上蜷缩在角落里,一遍遍的安慰自己“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好了”;他晚上被噩梦惊醒,习惯性抱着枕头去找爸爸妈妈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个几天没变过样的床铺和空荡荡的房间。

      最后陈柯终于在现实的洪流中顺势而下,在院长阿姨第六次来临时,和院长阿姨一同去了孤儿院。
      孤儿院里的大人都很细心,对陈柯也很好。
      陈柯在孤儿院不怎么说话,经常独来独往的,但是特别乖,护工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会打打闹闹的。
      但他越是那样,院长才越担心。
      半个月后,有两人男人来想要接走陈柯。
      其中一个略高一些的男人说,他是陈柯已故父亲的队友,他说他叫陈之衡。他拿出来自己的警察证和一张合照。
      照片上的另一个男子,陈柯眉宇间和他有几分相似。
      再后来,陈柯就被那两个人接走了。
      他们一个叫陈之衡,一个叫江南淮。
      陈柯一开始一句话都不说,甚至连眼睛都不会望他们身上瞟,大多时候是看着地面的,一举一动还流露这一丝丝的胆怯。
      陈柯跟着他们上了车,陈之衡在前面开车,江南淮坐在副驾,陈柯则在后座。
      江南淮会透过车内后视镜看陈柯,但陈柯一直看着窗外,脸上淡淡的,什么表情也没有。
      过了很长时间,江南淮开口了:“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们会收养你吗?”
      陈柯转过头,在前面的车内后视镜上与江南淮对视了,江南淮回应他了一个淡淡的笑。
      陈柯短暂的愣了一下,而后回道:“院长阿姨说,你们是我爸的朋友。”
      江南淮刚想说话,被陈柯堵了回去。
      陈柯说:“我爸爸去哪儿了?”
      其实陈柯明白自己父亲的去向,但他一直在试图用疑问去麻痹自己。
      他在寻找一个答案,即使是假的也没关系,这样他就可以告诉自己,自己还可以继续等下去。可如果真的接受了父亲死亡的这个消息,以等待为名的幻想就会在一瞬间被击碎,他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个问题江南淮想了很久,他身为一位律师,他见过因罪入狱的人,见过面临死刑的人,见过痛死所爱的人,见过忏悔可笑的人。
      他与法律和人性打交道,就连游走在生死之间的事情他都经历过不止一次,不仅仅是他自己的生死,还有别人的。
      他所从事的可能是除医生警察和救助人员外最与人性相熟,最跟生死相关的职业了。
      他也跟不少辩护人家属打过交道,但此刻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这个孩子提出的问题。

      江南淮再次看向车内后视镜,又一次与陈柯对视,五秒后陈柯移开了视线,继续盯着窗外看。
      陈柯想,也许他不说话是好的。
      这样他就可以继续自欺欺人。

      在陈之衡家的一个月里,陈柯依然很少说话,但比刚开始好多了,起码开始说话,也不再躲避眼神交流。
      因为陈柯可以真切的体会到,这两个人是在真的用心的对他好,会尽力避开关于他父母的事情,会为陈柯安排好学校,会给陈柯适应空间,在面对陈柯长时间的冷漠时会以一种不灼人的热情去对待他。
      差不多半年,陈柯开始放开自我,学着打开自己封闭的内心。
      他开始适应了。

      时间长了陈之衡和江南淮就发现陈柯其实是个蛮淘气活泼的孩子,特别是陈柯和陈之衡顶嘴还拿江南淮当挡箭牌的时候,陈之衡更加有所体会。
      在陈柯被领养的第二年,陈之衡和江南淮第一次尝试主动提及他父母的事情,主要原因是因为他父母的忌日到了。
      没想到的是,陈柯没有做出什么过激反应,也可能是他们说的比较委婉吧。
      那是陈柯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墓碑的样子。
      灰色的花岗石,刻着或黑或红的碑文,上面印着的照片和名字是他父母的,他们是合葬的。
      后来他们每年都会来这里一次。

      ——
      江南淮最近总是会回想起以前的事情,一想就停不下来了。
      他们都说老人才喜欢怀旧,那是不是预示着他到岁数了呢?
      江南淮自嘲的想。

      “再过一个多星期就是陈冕的忌日了。”陈之衡边说着手上边打着方向盘进了小区。
      陈冕是陈柯父亲的名字。

      陈之衡在停完车后,盯着旁边的一辆车发呆,江南淮轻轻拍了他一下,说:“看什么呢?”
      陈之衡指了指车窗外的一辆车:“那是小柯的车。”

      陈柯在陈之衡家单元楼下徘徊了半天,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上去。
      上去吧又不知道说什么,不上去吧又对不起昨晚沈悻的那一番苦口婆心。
      就在陈柯还在痛苦的挣扎的时候,老天帮他做了选择。

      “小柯。”
      这个声音陈柯已经不算熟悉了,但他听的出来那是江南淮。
      他曾经怨恨过的思念过的愧疚过的人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陈柯心里埋了很多疑惑和委屈,他已经忍了五年了,可现在他还是没有勇气和那个人说,万一只是自己的矫情呢。
      陈柯头下低,准备离开,说:“我就是路过。”
      江南淮拦住了他,被他这漏洞百出还有些幼稚的谎话逗笑了,“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路过路到小区里来的,但既然来了,我们又这么久没见了,回家看看吧。”

      陈柯到家后,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坐在长沙发上,两只手撑在沙发上不自觉的抓沙发。
      江南淮给陈柯倒了杯水,坐在小沙发上。
      陈之衡知道这样的劝导安慰场面不适合自己,就默默的坐在客厅后的小吧台上。
      陈柯喝了一口水,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这样干坐着过了三分钟,他却认为这三分钟漫长的像是三个世纪。
      陈柯烦乱的心绪在这三分钟中每个被延长的秒数里肆意横行,不安自我怀疑和怯懦的情感像是在潮湿阴暗角落疯狂生长的苔藓,在这短短三分钟内就快要攻溃他了。
      “家会也回过了,茶喝也喝过了,我走了。”陈柯双手在沙发上一撑,借着力预备站起,可江南淮的一句话让他停住了。
      “对不起。”
      陈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愣住了,心底甚至泛起了微微的阵痛,眼睛在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时候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
      他是在为什么道歉呢?为陈柯年少时因他们而受到的波及和伤害,还是为他这五年的不告而别呢?
      不重要了,就当作全都有吧。
      陈柯在为五年前愧疚自卑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想要得到他们的道歉,到这一刻陈柯发现,这个看似不需要的道歉,也许真的是打开自己保护甲和傲娇外壳的钥匙。
      真的是要败在这个大律师手上了,从小到大不论是陈柯还是陈之衡,都对江南淮没有办法啊。
      “我为我五年的离开道歉,真实原因当年事务所交给我一个案子,把我分到了青岛分所,这个案子涉及犯罪类型广泛,案情棘手,调查取证开庭审判处理等等都比一般案子时间长的多,重大案件不便透露,这五年里一直没有跟你联系,甚至于跟陈之衡也是一直到不到半个月前才联系的。”
      “我知道这些听来都像是借口,小柯,不告而别是我的过错,我不为自己辩解什么,说出事实也是因为你有知道的权利。”
      陈柯冷静了一会,不动声色的调整了下情绪,说:“是不是如果我当时没有说出那些话,没有那么冲动,你还是有几率会留下来的,你是个优秀的律师,但你们所里优秀的不止你一个。”
      江南淮正色道:“小柯,我去青岛这件事,不会因为其他外界因素而改变,也许我当时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但不足以改变结果。”
      “尽我所能,用我仅有的法律知识,去保护受害者,寻找真相真理,维护法律权威,是我的工作更是我的义务与职责,我不会因个人原因去推卸或揽接任何一个适合自己或不适合自己的案子。”
      “因为会因此受到影响的不止我一个。”
      在陈柯印象中江南淮很少会有这样正色的时候。
      陈柯不自觉的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有着磐石般的坚定与不屈。
      过了好一会儿,陈柯磕磕绊绊的说:“对,对不起。”
      江南淮:“为了什么?”
      陈柯顿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为了我五年前的偏见 无知冲动和自私。”
      之后他们还聊了很多,差不多三十几分钟后,陈柯走了。

      他们这样算和解了吗?
      连陈柯自己都不知道。
      原本在自己脑子里幻想过了无数次的场景,也许会有争吵会有矛盾会有眼泪,但事实是,什么都没有,只是两个人平静的聊天,另一个人在后面看着。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却又好像改变了很多东西。
      陈柯感到不安的江南淮的离开原因,得到了解释;江南淮对陈柯少时的经历而感到的愧疚,得到了原谅;他们彼此间存在了那么久的耿耿于怀,也终于得到了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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