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华》连葵

6、第五章 汀兰水榭初来到

　　三月的午间，已略显燥热，乐府的宅院规模宏大，我被摇的昏昏欲睡，等被叫醒的时候已到了一处雅致的院门前，微微抬头便看到“汀兰水榭”四个大字，下面满满的拥了一堆仆人。

　　这个名字倒很是雅致，乐府如今虽然落没了，官名不显，子弟不才，靠着祖上的积蓄才养得起这样气派的府邸。但这一路行来，各处园林即便多处老旧，没及时修葺，可这园子的规模气派处处透露着当时的钟鸣鼎盛！

　　“七姑娘，这是采薇，她以后帮趁姑娘料理院子里的杂事!”周婆子和颜悦色的说。

　　那大丫鬟上前请了安，跟着很多下人都一一打个照面。周婆子送我到院子里跟采薇做了简单的交接便离去，然后一路都是由采薇领我入内堂。

　　“姑娘且休息，等姑娘休息好，奴婢在禀告姑娘这院子里一应事务！”遂唤来两个小丫头为我卸了妆。

　　一番梳洗之后，我躺在宽敞的床上顿时困意来袭，这一觉甚是安稳。

　　等我醒来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浓了，微弱的烛光在床头摇头晃脑的甚是喜人。

　　我转身看到案头的釆薇和小夭，她们正在做女红，屋子里静谧非常。

　　我不想动弹便隔着纱帘斜眼瞅着她们，倒也觉得灯火可亲，岁月温柔。

　　“七姑娘，您醒了”小夭是个眼尖的，发现我醒来便拿了外衣候着。

　　得，我也不好意思赖床了。

　　“姑娘怕是累坏了，这一睡都已经入夜了，姑娘可饿了？”采薇添了灯，又唤人摆上些小食，都是些容易消化的食物，米粥、汤包配上两个小菜。

　　果然是个细心的丫头，很会为人考虑。本来午饭吃的就食不知味，看着桌前小吃顿时胃口大开。
　　我风卷残涌的吃的盘光碗尽，还很不尽兴。期间小夭一直劝我慢些，采薇则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大概她正考虑是不是要给我添些吃的，但又怕我吃的太多对肠胃不好。

　　“小夭，你怎么在这的？”我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周嬷嬷晌午就唤了我爹娘，听说七姑娘要了我自是允的，想着姑娘初来这园子，还有诸事料理，我一下午便收拾过来。我娘本来也跟着要拜见姑娘的，但是等了许久都不见姑娘醒来，便去办差了！”。

　　“姑娘，您看，这是采薇姐姐领我们赶出来的新履，姑娘快试试！”只见小幺端着一双绣着海棠的小白靴，烛光下散着温柔的光泽。

　　我望着这双漂亮的新鞋子由着她们试，不禁鼻子有些酸。

　　说实话自打来到这个世界，脑子里一团浆糊，总有孤零零的漂泊感。此番，无论是她们是职责所在，还是真心实意待我，都令我感觉到人间温情。

　　采薇很认真的帮我整理，在微弱的烛光下她的鹅蛋脸很是耐看。眉毛细而长，圆圆的眼睛很是迷人。她和小夭不同，话不多，一脸肃然，是个冷面热心的人！

　　“采薇！这名字倒是别致，是谁取得？”

　　采薇听到我问话，连忙停下手里的活，恭恭敬敬的压低身子道“禀姑娘，原是父亲取的，自入了府老太太说好，便没有改的。”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我不由得顺口念叨出这两句，自己都有些吃惊。这些东西就像刻在脑子里一般，稍微一点是那么自然的迸发出来。

　　“可出自《诗三百》采薇篇？”采薇听我这番言辞有些诧异，但是因为头压得很低并不被人察觉。

　　“是！”采薇的声音很低，但是很坚定。

　　“那你父亲倒是有些才学这乱世中能读到这等文章的家室，却因何落入这乐府做婢子呢”我不禁也心中一疑，今日来到我的身边不边，底细必然是要盘问清楚的。

　　“禀姑娘，家父不过是读得几本书，早些年在乡中做教书先生，家中尚且过得去，这些年战乱频频，家中艰难了起来，又接连变故，母亲去世后还有幼弟需要供养，奴婢才沦落如此。”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自是清流人家怎么行得卖儿鬻女行径？况且还是读书人家？”我对这番说辞却有疑惑，但想着如今世道也是常态。

　　“小的不曾欺瞒，小的、小的是.....是自愿卖到这乐府中的，签订了卖身契!”采薇咬牙心一横的兜底，眼中有些泪水泛滥。

　　我和小夭都非常吃惊，自愿？签了卖身契？既然不是家生子，这种人家多是签个几年做够了就是出去嫁人了！何苦沦落奴仆？

　　“即是签了死契，身家命脉皆予人手。你当是个明白人，如何行如此糊涂事？”我看着伏在地上的采薇。

　　“姑娘，姑娘！”突然她失声哭了起来。

　　“姑娘，我若不把自己卖进这乐府，那乡里的地主恶棍儿定是要抢了我去为妾的，就是躲，这乱世里，我老父幼弟该如何呢？这乐家府邸高门大院，那恶棍自是无可奈何？我想就算是深宅内院也自有一番造化，请姑娘给我一容身之处，小的定当尽心伺候姑娘的。”采薇颤颤巍巍的身子低声哭诉。

　　真是个有主意的丫头，果敢又坚定。不想这乐家府邸的丫头都如此藏龙卧虎啊！

　　因为老太太的面子，我自然不能撵回去。如今初入此地，人事不熟，待慢慢谋划。本想盘问几句，如今话摊到此种，果真是收也不是，放也不是。我再看看脚底的这双小白靴，果真还是合脚，细看针码细细密密的工整极了，再看向俯身在地的采薇指尖还有些红肿。

　　难道是我太过小心了吗？想着今天那个给我穿小鞋的人，顿时觉得自己怕是思虑过多了。

　　“罢了，起来吧！你倒是个有主意的丫头，我便信你能打理好这汀兰水榭。日后，你若想有容身之处逮靠自己本事闯出来。”我定了定神，只见采薇感恩戴德的望着我。

　　“慢着，你的卖身契现在何处？”我突想起一件顶重要的事。

　　“在老太太手里，小的是两年前老太太院子里小佛堂缺些抄经的人，梅嬷嬷特从外面买来的，因为识得几个字还多给了些钱财。”采薇怯怯的说。

　　呵！老太太果然精明，这怕是觉得我乡野出来的粗鄙丫头，才遣派个识文断字的丫头给我吧！

　　“此靴甚是合脚”我起身走来两步，忍不住的夸赞了一声，采薇恭敬地站在身侧。

　　“采薇，明日找些经书史籍闲诗之类的打发时光！”

　　“诺！”采薇终于露出了轻松之态。小夭扶着采薇不住地安慰，“姐姐莫愁了，咱们姑娘是顶好的人，甚是和善。”叽叽喳喳的依旧是那样活泼的小丫头心性，我不禁摇摇头。

　　“你若有你采薇姐姐一半宜室宜家就好，如今即来到了内宅做了我的丫鬟自当稳重。”这丫头是家中的老幺，一直以来都有些任性，但是看到她那样天真的脸蛋依然觉得很欣慰，就像久违的阳光一样令人很舒服。

　　“诺！”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倒也是缘分。

　　小夭一脸茫然的瞅瞅我，又瞅瞅采薇。

　　“采薇姐姐，这啥意思啊！什么逃之夭夭？为什么要逃？”她无辜的求助道。

　　采薇梨花带雨的脸，终于破涕为笑，她敲了一下小夭的脑袋，无限宠溺的笑着。

　　“姑娘…”小夭委屈巴巴的望着我。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闺阁里三个女孩儿莫名的笑作一团，伴着微微的夜色和皎洁的月光。

　　第二日，在采薇的引领下先见了院子里一种丫头小厮，待忙过后，已经过了午膳的时候，索性小夭机灵备了些蜜饯和点心充饥。

　　午后困意来袭，我在榻上眯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无比慵懒。采薇听从我的吩咐寻了些典籍和闲书，一下午我都在这些闲书里打发时间。我起初识读还有些吃力，猜猜半半的大体通顺后便渐渐觉得识读越来越轻松起来，很多文章似乎早就埋在记忆里一般，采薇称之为天赋。但是，我却越发好奇自己那些遗失的记忆了。

　　自醒来所经历的种种，我对许多东西都有一种曾相识的感觉，像很多医学、乐理、典故、历史。就算是不曾有印象的，学起来竟也飞快。

　　不过几日下来，从一些旧史和日常闲谈里，我大概认识到了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这应该是还是一个比较蒙昧的世界，天启国附近还有很多小国家，长年战火频频。

　　乐府自天启国开国历经天圣、平宗、泰熙、大景、明宣至今大德八年六代君主145年至今，如今和天启国其他旧世族一样日渐寥落，就是空壳子没什么实权。

　　如今天下战火纷飞，朝廷里太子和萧贵妃两党争权争的如火如荼。而乱世里拥有萧家军在背后支撑的萧贵妃更是有了争储君之位的资格。

　　朝廷风云变幻莫测，到当今的大德帝当政，武将势力日渐抬头，老世族更是一蹶不振。

　　比如四姑娘就是嫁给了虎威将军的第六子，虽然婚后不久便派去戍守边关，但是乐府对这门婚姻也很是满意，倒是府中很多女眷都觉得嫁去武将之家颇为辛苦，故十分同情这位姑娘。

　　当我意识到这点之后，不免担忧起自己这个小庶女的将来，不觉有些寥落。但是很快在香喷喷的晚饭面前，那些莫名其妙的担忧都消失了，毕竟比起路上的流民而言，自己真是太幸福了。

　　有这诺大的乐府照顾着我的生活，日子也算安稳，到时候再说。说实话，在这个无亲无故、社会又动荡的世道里，真不是你想的那般逍遥。若真的离开乐府：首先我要有充足的银钱，第二要有维持生计的技艺，第三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显然，这三点我全部具备，如此便只能逆来顺受的做起乐府的七丫头。

　　至于那些很多奇奇怪怪的经历和意识，在香喷喷的猪肘子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日后在说。

　　果然，在我连续月余的吃吃睡睡的状态下，很快乐府私底下就在盛传我这个七姑娘是个饭量惊人、心宽体胖的乡下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