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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九章 晴窗细乳戏分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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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一,茶艺课。这天一大早众人便端端的坐在教室里了,为我们授课的正是顾家外祖母身边的张嬷嬷,此时连盼儿表妹也恭恭敬敬的唤一声“张先生”,说起来张嬷嬷的课堂上好是很和气的。
张先生先用瓶煎水,而后将研细茶末放入茶盏,放入少许沸水,先调成膏。所谓调膏,就是视茶盏大小,用勺挑上一定量的茶末放入茶盏,再注入瓶中沸水,将茶末调成浓膏状,以粘稠为度。接着就是点茶,便是执壶往茶盏点水。
“姑娘们,点水时,要有节制,落水点要准,不能破坏茶面。”与此同时,张先生将另一只手用茶筅旋转打击和拂动茶盏中的茶汤,使之泛起汤花(泡沫)。汤花匀细,若能紧咬盏沿,久聚不散,则为上上之品,名曰“咬盏”。
“最后呢?便是分茶,姑娘们且试试!”
待张先生说完,一众人装模做样的开始起来,我是一个很喜欢专注的做一件事情的人,待水煎好后,我便细致的拿茶筅迅速旋转,看着那些细密的泡沫一片片的悬浮上来,就好像海面上翻滚的浪花,毕竟每一次你做出的泡沫都是不同的。张先生从我身边走过连连点头,等大家完毕后便开始分茶,互相品评。说来也奇怪,都是一样的茶,一样的水,做出来的茶味道竟然是迥异的。
“姑娘们,且别小瞧了你手中的这碗茶,一碗茶便看出姑娘们的心性,是急是躁便决定这姑娘未来走的每一步!”张先生在上面讲着,下面我们却偷偷说笑起来,直到先生跟我们瞟白眼才算完。
茶艺课结束后,我便去找萧先生交罚抄的文章。因我前段日子恍恍惚惚总是走神欠下的债,于是今日只能硬着头皮去了,到了书房小童只说先生在教馆的藏书阁,等了许久也不见,我便带着小夭去教馆那边去寻。
穿过石子路便是南家教馆,刚一进院落便被一树桂花吸引住,风一吹过,桂花簌簌、方香满院子。
虽然与女塾只是遥遥相对,但我还是第一次踏进来,彼时朗朗的读书声传来,众人正在教室里诵读《经史》,向后绕去,便看到房檐下有一个人在那站着,正不安分的踩影子,待近些便发现那人正是萧景琛。
“融丫头!融丫头!”萧景琛四处张望着悄声叫我,多日不见,他还是那副老样子。
“你这是怎么了?”等我走近,不免好奇地问起来。
“姑姑!罚我出来凉快会儿!”萧景琛挠着脑袋说不好意思的说。
“你指定犯了什么错!萧先生向来是赏罚分明的,若是发罚站等严重的惩罚,可想错处是大了的。
“也没什么?你来教馆这边做什么?”萧景琛挠着脑袋问。
“我…也没什么?找一趟萧先生!”我唯唯诺诺的说,将手里罚抄的稿纸向后身后塞了塞,却不想萧景琛晚上一步,他向后瞟了一眼一脸嘲笑的样子,大有难兄难弟的感觉。
“给我弄点茶水来?渴死了!”萧景琛问。
还没等我回答他,便看到一个小童迎我走来,先跟我鞠个躬,十分有礼貌地同我讲,“萧先生请!”。我便没有再理会萧景琛,任他自生自灭。
带我进了藏书阁,才发现一排一排的大书架慢慢的摆了两居室,南家的藏书阁不愧被称之除了天启史馆外第一大藏书阁。我缓缓地走过书架细细的看了几卷藏书,大抵是一些常规书记,也有些遗稿之类的残卷。逮亏大哥哥不在,我想他会挪不住脚的。
转过阁楼便看到萧先生正修复一本古籍,只见案子上摆着毛笔、镊子、浆糊碗、尺子等各色工具。她将指尖将一页发黄的书页紧密地贴合在宣纸上,稍加湿润后,便开始拿着镊子用色泽和材质几乎一致的材料开始拼合古籍破损的地方,然后那一张细密的纸静静地吸水。她做得十分认真,浓密的睫毛贴合在眼角上方,我站在案子边不敢出声打扰她。待见她将那页纸压在一块石砚下压实后,我才行了一个礼开口道“萧先生”。
她点了点头,那小童便将我的 “作业”递过去,她随便的翻看了两页缓缓开口道:“乐姑娘最近可有什么忧心的事情?一直不能专注!”。
“并没有什么!多谢老师关心!”我礼貌地回答。
“乐姑娘,问说你颇懂医术、药材。我有一本关于药科的残卷想修复起来,但是又不太懂这些,姑娘可愿意帮我?”萧先生说话十分直接,不过我这不入流的医术确实传的京城圈子里都知道,这本来也没什么,自古以来。学生大体是老师物美价廉的工具人,我只能点头答应。
待萧先生把那本零碎的散籍交给我时,我也剩目瞪口呆了。那是一本医药学的籍子,因为‘年久失修’,满是水渍和虫洞,仔细翻上面的文字大体是记录各种药材的功效、习性。其实这中医药古籍修复的对我来说,不如重新编写一本来的省事!
但是处于萧先生的情面,我只说可以做。她教会了我修复的各个步骤,包括简单的修、补、吸水、压实、晾干等工序。其实,最难的不是这些匠人的程序,主要的难点你要看得懂,简单说就是你要知道它写了些什么。
“萧先生为何要做这样繁琐的工作?”我还是很好奇的,毕竟古籍修复是一件出力不讨好的事情,比经史编写或者像我大哥哥这样编纂整理更加的出力不讨好。
“因为每一本书都是作者的灵魂啊!莫辜负了才好!”她恬静地说,我跟这点点头表示认同。
“我的兄长正在做一本繁重的编纂工作,若是他知道您这里有崇文苑都没有的大批修复文稿,想必会很开心…”还没等我说完,萧先生便露出了喜悦之色。
“令兄若愿意,可以将这些修好的遗稿带回去!”当然,如果能让这些遗卷经过认真校对,可以供后世之用,那再好不过了!这就好像她的孩子找到了一个好的收养人,将他们培养成有用的人一样开心。
“只是,我兄长的身子怕···”我一时间有些后悔如此心直口快,不得不告诉她,我大哥哥目前不能干这么繁重的工作,他的身体受不了。
“也罢!也罢!可惜我短见薄识,只能做这么多。”萧先生无限感慨的说道。
说罢!她邀我来到藏书阁的阁楼,只见一个素雅的茶室,茶室正对着一扇小巧的窗户,从里面望出去正对着南家教馆的学堂,细心些还能听到南先生正在给众学子讲学,阴阳顿挫的语调甚是有趣。
正当我分神的时候,萧先生已将茶饼碾碎,开始烹茶,相对于时下更流行的点茶来讲,萧先生这一首烹茶的手艺,到显得更为古朴,如果说点茶讲究的是功夫和情志,烹茶讲求的更多是情怀。
“乐融,令尊掌管崇文苑、下又昭文馆、史馆想必也是家学渊厚得,你一向又是个素有见地的孩子,万不可荒废!”萧先生显少用这么温和的口气和我说话,不过,素来我的文化课都是最好的,大有自己最好的学生成绩下滑做心理疏导的感觉。
这令我一时感到非常心虚,我功课好不过是脑子里时常冒出些新奇的想法而已。而且,我也不确定就算我的功课真的非常好、见识也够长远,在这样一个世道里我难道可以出仕吗?就连我最拿手的一身医术,在乐家的大家长眼里也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本事,甚至一度曾是这尚京城贵妇圈被闲谈八卦的话题。
“先生夸赞了,学生记住了,日后定更刻苦些!”我起身行了一个礼。
“萧先生!身为女儿身,纵有一身本领,将来可否能施展?”我还是忍不住的问出来,我最近一直感到无所寄托,太多的事情令我迷茫不已。
“你看那!”萧先生指着教馆前的那棵桂花树给我看。
“你闻到了什么吗?”她继续说。
“是花香!如今八月正是满城的桂花香”我说。
“你再闻一闻?可还有什么?”
我用力的嗅了嗅没有什么了,一脸茫然然的看着先生。
“今天这棵树在这里你看到了,闻到了。明日你不在这里,或者没有人再回到教馆,它就不开了吗?它就不会香气宜人吗?一场秋风而过,零落成泥碾作尘。明年它就不开了吗?”萧先生笑着跟我说,她的眼里充满睿智和淡然。
“哎呀!茶好了。”萧先生突然拿起一个小盖子将火盖住。
“它还是要开的啊…”我看着明黄色的茶汤伴随着许多小气泡上下翻滚着,还有些许泡沫浓密的贴在茶器壁上,正当我失神的时候,却听到外面一阵嘈杂。
“姑姑!姑姑!”是萧景琛。
“姑姑!您心爱的弟子犯了错,便罚抄了几遍就能躲在屋里喝茶,我这在外面大日头的站一下午不让给一口水啊!这未免也太私心些!”说着萧景琛便气恼上前一坐,绷着一张脸。
“瞧瞧!如此不争气,多大的人了,你但凡有乐姑娘半点沉稳,又何必在那日头地下站着,琛儿,你这是还不知错?”萧先生一脸恨铁不成钢,她这个侄儿。
“她沉稳?”萧景琛瞪了我一眼,觉得这个词用在我身上真稀罕,我乖巧的冲他笑了笑。
“是!我不过是看了别人几眼文章?”萧景琛非常识时务。
“那叫几眼吗?连名字都抄上来了,你姑父对你真是太过纵容?”萧先生对这个小侄儿真是非常头疼,他为什么不明白多读点书的好处,沉淀下心来。
这也不怪他这个当姑姑的恨铁不成钢,她当初可是答应好大哥,磨磨这孩子的性情的。不过,对于萧景琛能不能成才,考取功名这件事情只有南先生是看得透透的,那哪里是读书的料子?只要不捣乱就好。各人各有造化,南先生曾在私底下劝她莫要强求,但是她还是难免关心则乱。
“是!琛儿知错了!罚也罚了,总该讨口水,才能回去好好改错!”真是萧景琛的无赖本色。
“叫萧先生!”
“是!萧先生”
我笑看着这一对姑侄,但见杯中明丽的茶汤,有沁人的香气扑鼻而来,夹杂着偶然从窗外飘进来的桂香,着实醉人!
有一种花或者有一类人便是要,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