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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半个黑脚印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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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是地处两江交汇的城市,北朝山面朝水,路都是高高低低,蜿蜒不绝的。这里像是写在画里的诗句,也像画在诗中的山水画,浓情蜜意也万分温柔。本地的江城人却不像这番弱风细雨,如诗如画,说话时都带着热烈的声调,走到哪儿都有高亢嘹亮的回应。马路两旁摊贩、行人络绎不绝,热情的叫卖声透露着人间的烟火气息。
四月的江城雾蒙蒙,明明天气已经转暖,但又爱下雨。好似偶像剧里的情节,一两点雨点刚落在脚边上,俶尔就演变为瓢泼大雨,让人躲闪不及。
祁骥挺喜欢下雨的,但绝对不是现在——
他以自己8岁时被狗咬那次都绝对不跑出的速度奔跑在街上,背后肉眼不可见的扬起黑色的尘烟,他感觉自己脚底板儿都已经发烫了,呼吸也开始刺痛了,这相当不是个好事儿,但是他不停抹了抹自己脸上的雨水,绝不敢停下。
“老子打死你个宝批龙!”
“你再跑!”
“老子打死你啰!”
江城的路上山下坡,连绵不绝,不仅时刻考验着祁骥的脚底板儿,还时刻考验着他的大脑记路能力。
憨批,真的是不该接这单买卖,十分钟前形势还不是这样的!
“喂,叫你们老板出来。”
祁骥拎着根长及小腿的铁棍子,一路拖在地上,从棋牌室门口到第一个挨他铁棍亲吻的桌子,刺刺拉拉的声音让人心里刺挠。
没人搭理他个半大小孩儿,依旧抽烟摸牌扯家常,只有靠门口的几桌都远远躲开麻烦,站在门外抱着双臂看热闹。
他甩甩腕子,铁棍轻而易举的打散了桌上排列组合好的麻将,他暗着抬脚踢了一下桌腿,再往桌角使着巧劲这么一抽打,“哐啷”一声,桌子连带着绿皮白瓤的麻将稀里哗啦的散了一地。
店里顿时静了静,一屋子年近中年的男女和老头老太似乎很想知道祁骥这个熊孩子到底要干什么。
“我说,叫你们老板,出来!”祁骥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门口一辆小面包车稳稳停住,车门一打开,哗啦下来了差不多十个跟祁骥这么大的小伙子,看年龄也就是17、18的样子,脖子上的链子叮当作响,手上的铁棍煞是瞩目。
“我看你不知道我是谁,老子今天教你知道黑人家钱是什么下场,砸!”祁骥一声令下,店里顿时混乱一片,桌子板凳乒乓倒地、麻将牌骰子稀里哗啦、还有不知道谁的玻璃罐子遭殃,一砸一个脆响,夹杂着带着本地方言的高喊“砸店了砸店了”!
祁骥实在体力不支,他今天根本没打算“出工”所以空着肚皮。他17几的个子,但只有100多斤,瘦的皮包骨头,T恤里哐当的很。倒显得腰细腿长,就是从背后看还是轻易能看出是个半大孩子。
后面那不要命追打的棋牌室老板听声音已经快赶上了,雨也彻底停了下来,祁骥灵机一动,实验中学离这儿不远,要不钻校园里装一把学生,他总不能打死我吧?!
正想着,实验中学的门逐渐出现在祁骥的视野里:两旁水泥浇筑的大柱子上挂着白底黑字的“江城实验中学”的牌子,大理石墙面底下围绕着嫩绿的球状灌木。正赶在下午四堂课结束,学生们可以出来买点吃的,所以电动门此时露着个两人宽的缝,学生们三两成群的正往外走。
天助我也!祁骥一看马路上没车,气喘吁吁的就要往学校里扎,一下被耳边沉闷的呼吸声兜住了,紧接着就被紧紧扑到在大马路边上泥水里。
“你特么的往哪跑儿啊,小兔崽子!老子今天打死你!”
糙!
祁骥挣脱出两只手,也不管要不要脸,张嘴就喊,“救命啊救命啊!我爸打死人啦!!救命啊!!”
那声音之嘹亮、之清脆,宛如实验中学大门口平地炸起了一声惊雷!
“你特么的还要脸吗!”棋牌室老板想捂住祁骥的嘴,“拖走!拖走!”
祁骥哪儿能让他得逞啊,好歹是混的,狠狠一口就咬棋牌室老板虎口上,继续张嘴喊,“救命啊!!!!”
棋牌室老板手上一疼,祁骥一挣脱,风一般就往实验中学这四个字跑,哐当一声撞歪了一个学生,祁骥身子一歪,狠狠摔在保安大叔桌子面前。
祁骥两只手的手心一热,瞬间丝丝落落的疼就漫了起来,肯定是蹭破了皮!也顾不上了,祁骥都看没清他撞的人长什么样,也不管自己一头、一身都是泥水,抱住人家米白色的校服裤子就开始拼命嚎,“叫保安!叫保安!他要打死我了!!”
棋牌室老板能冒着雨追这么久,更是个狠角色,一看拖不走祁骥了,冲着俩打手一声令下,“给我往死里打!”
祁骥腿还软着,把那学生狠狠一推,借力打力踉跄着还想跑,还没跑几步,居然就被三个人这么被按在地上一通拳打脚踢,祁骥紧紧团成一团,闭紧眼睛,细碎又急喘着呼吸,连呻吟都不敢有,就怕一泄气儿,一脚踢得半天都缓不过来。
年过半百的保安大叔迅速跑到门口保安室打110,着急的往外探头喊,“你别打啦!这是学校!你干什么啊!”
站在一旁目睹全过程的郁齐扬——就是刚才被祁骥狠狠踩了一脚因此失去重心摔了然后有被紧紧搂着大腿喊叫半天的那个倒霉学生,听着拳头闷声打在肉上的声音,垂在身侧的拳头慢慢捏紧,青筋暴露。
他微微低下头,服帖的刘海能遮住眼睛,此刻他站在那里,表情甚至染上一份阴鸷。
此刻祁骥真的快撑不住了,微微漏出几丝呻吟。围观的学生也越来越多,甚至引发了校门口的骚动。保安大叔终于打好了电话急匆匆的朝那几人奔过去,路过郁齐扬面前时,着急的步子甚至带起了一阵微风,刮起了他的刘海。
郁齐扬把书包从肩上一甩,拎在手里,大步流星走过去,然后狠狠扔在一个打手的背上,不设防的打手顿时一个踉跄,停下了手。
“再打他就死了,死了就要坐牢。”郁齐扬冷冷的开口。
“就是就是,这儿是学校!”保安大叔急匆匆的帮腔,推开几人,把祁骥微微扶起上半身,问他,“学生,你没事儿吧?别害怕啊,警察马上就来!”
“我,咳咳咳咳。”祁骥捂着心口,开始发挥与生俱来就极高的表演能力,“我好害怕啊,大叔。”
警笛声由远及近,哎哟哎哟的响彻在实验中学上空。棋牌室老板带着俩打手,脚底板抹油一般溜了,临走前连句狠话都来不及放。
郁齐扬环抱双臂,逆光俯视着祁骥,毫不留情的甩给他一个白眼儿,然后长腿一迈,捡起一旁的书包,拍拍灰,掉头就离开了。
祁骥看着那双转身离开的运动鞋,本想到道个谢,表示以后哥们儿罩你,那双脚顿了两秒才走,仔细一看——雪白的鞋面上还有半个黑脚印儿,哎一准儿是刚才自己那一脚,顿时感觉有点噎。
真晦气,看到那个黑脚印儿,郁齐扬内心嘀咕。
但坦白说,刚才看到那个纤瘦的男孩子滚在地上挨打,拳脚声和呻吟声都极大刺激了自己的感官,瞬间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很多不好的事情,所以他不由自主的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哎,老大呢?小马儿?小马儿?哎哟那儿呢!”
“快快,小马儿在哪儿呢!”
两个比郁齐扬略低一点的男孩子一边嘴里喊着“小马儿”一边奔跑向实验中学,正好三人擦肩而过。
郁齐扬扭头看了一眼,俩人正是奔着刚才踩了自己一脚、还抱着自己大腿哭喊的倒霉孩子而去的,已经把这倒霉孩子搀扶起来了,希望他挨了一顿皮肉,肋骨还没断吧。
这么想着,郁齐扬把书包背好,出门向左拐走了。
倒霉孩子的两个朋友——赵俊、丛雨,把祁骥从保安大叔手里接过,嘴里一连串说着不用报警报警,家务事家务事,谢谢大叔,这样慢慢走出实验中学的大门。
“小马儿,你还行吧?骨头没断吧?”赵俊把手放在祁骥前胸细细摸索了一遍,“你这顿打,挨得真够狠啊。”
“没上铁棍不错了,不然哥俩今天得抬着你出实验中学!”丛雨皱着眉,“你不是说不去要债了吗?命重要,就你这儿身板儿,心里没点数儿啊!”
“就是,你吓死人了好吧!还好红毛他们给我打电话了,我跟丛雨都顾不上卸货就跑来了,你可真——”赵俊举起拳头想像平时一样怼一下祁骥胸口,一看他白T上黑黑白白的印子,比划了两下还是放下了拳头,“你可真命大!”
一边一个架着走了几百米,路边有个靠墙的长椅,俩人把祁骥放下。
“等着,打出租车走吧,你跑的够远,再跑跑明年江城马拉松没准你是第一。”丛雨吐槽,一屁股坐在祁骥旁边儿。
祁骥累的都快灵魂出窍了,半瘫倒在长椅上,脑袋顶着矮墙,深深叹了一口气,“唉——”
唰——
两小方块“啪”、“啪”掉在祁骥和丛雨的腿上。
??????????
居然是两包心相印的纸巾!
祁骥条件反射嗖一下蹿起来,踩着长椅就想上矮墙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哎哎哎,干嘛啊你!”赵俊一回头发现祁骥动作滑稽,丛雨拽着他胳膊,赶紧也站出来制止,“别弄了,你不疼啊你。”
“今天真是巧了,哪儿掉下来两包纸巾啊,正好小马儿,把你脸擦擦,黑乎乎的。”丛雨说着就刺啦拆开了一包。
“哦,我以为暗算我呢。”祁骥闹个挺没劲,乖乖坐下来,让丛雨给他擦脸。
“暗算个屁,好像是个实验中学的学生。”赵俊啐了祁骥一口,“你以为自己演□□片儿啊。”
“实验中学的学生?”祁骥皱起眉,而后居然露出了一点不好意思的神情,又皱眉又笑的跟脸抽了一样。
丛雨问,“你看着了?”
“昂,”赵俊朝墙头一扬下巴,“就露了个头,一看那半袖就是实验中学的,白色,黄色格子那领子,没想到好学生们人都挺善良啊。”
祁骥捏着那包没开的心相印纸巾,端详良久,直到赵俊打上出租车喊他时,他终于微微启唇说了一句话。
“是啊,好学生,人挺善良。”
又是良久,祁骥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