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入之旅》陶夜

9、09

　　人常常会因一些十分无稽的理由而产生优越感：幼儿时可能为了铅笔盒比别的小朋友漂亮昂贵，上学时可能为了自己比别的孩子更得老师宠爱，少年时期可能为了成绩比别人好或异性朋友比别人多——有趣的是这两种人常常彼此觉得比对方优越，青年以及中年时期的优越感则来自更加现实的因素：身份背景、职业前途、收入情况之类，甚至包括恋爱对象的上述条件。
　　韩寻波觉得自己在这些方面似乎比较清醒，不过想到这里，他也不禁笑起来：认为自己没有那些盲目的优越感，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优越感？危险啊……他对自己说，做人可不能这么自负！
　　那么，回过头来想想顾家伦的优越感从何而来吧。
　　他把手中的笔抛到桌子上，在椅子上转个圈儿，把手枕到脑后，舒舒服服地看着办公室窗外的风景开始思索。
　　其实很容易想得到。聪明人常常自负而缺乏耐心，顾家伦的问题在于他太快向小夏表白——在他还没有完全了解小夏这个人的时候。从资料来看，顾家伦之前的男友条件都不差，从各方面来说。相比之下，小夏的背景还不算糟，但他本人的条件可没别人好。
　　在清辉舫遇到后，韩寻波找了个机会单独与小夏“偶遇闲聊”，打听了一下他跟顾家伦最开始见面以及告白的情形。小夏起先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可能是因为他那种快乐与兴奋的心情在心里憋得太久了——这种特殊恋情毕竟不适合见人就说，而韩寻波又是他觉得能够信任的人，所以一等话闸子打开，他就什么都倒出来了。
　　韩寻波知道先告白的是顾家伦。
　　但他为什么会告白呢？
　　“你们很早就认识了吗？”
　　“没啊，就校庆的时候大家一起去吃饭才认识的。”
　　“可是你不是说校庆没多久你们就在一起了吗？”
　　“……”小夏的脸有点儿红。
　　韩寻波若有所思，“就是说他对你一见钟情啰？”
　　小夏的脸更红了，期期艾艾起来，“那个……那个么……”
　　韩寻波失笑起来，看着他，过一会儿，继续问，“你都没吊吊他胃口？”
　　“诶？”小夏满脸困惑地回视他，似乎完全没考虑到这种可能性。
　　“难道说，你也对他一见钟情？”
　　小夏挠挠头，傻笑，“呃，也不是……”
　　“那是怎样？”韩寻波摆出一副很八卦的知心哥哥模样，逼近去打探，“话说回来，小夏，他跟你说他喜欢你的时候，你到底是啥感觉啊？”
　　小夏想蒙混，但是被韩寻波的目光灼灼盯着，逃不过去，只好红着脸说，“我吓一跳啊！”
　　看样子不止是吓一跳，肯定还很兴奋吧？韩寻波心想，说，“你那么快就答应，是不是心里早就对他有想法啊？”
　　“不是啦！”小夏马上大声否认。他似乎觉得心里偷偷对一个男生产生好感是件不太好意思的事情，并且还要顾虑到自尊，于是连连挥手，“我才没有呢。那时候我们一群人里，他是挺显眼的啦，可是我绝对绝对没有过别的想法哦！”
　　“那就奇怪啦！那你干嘛要答应他啊？”
　　“他长得帅啊！”小夏沉浸在回想中，“而且他是学理科的哦！”
　　“……学理科怎么了？”这一点韩寻波倒真的不太明白。
　　“学理科的人都很聪明啊，我听他们说，他专业上很厉害呢！”小夏颇有点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韩寻波笑了笑，“所以，他一提，你马上就答应了。”这已经不是在问了。
　　小夏很幸福地笑，“哥，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喜欢我呢。嘿嘿，我都没想到会有人跟我说喜欢我呢。”而且还是公认的优秀青年，所以他当时激动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好了，只会在心里暗叫：天啦天啦……后来，被顾家伦搂着吻的时候，小夏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报答家伦对自己的好，要对他比他对自己更好一万倍……当然，这么让人害臊的话就不用跟哥报备了吧？
　　韩寻波托着腮笑，在心里撇了一下嘴。是了，这就很清楚了。他很清晰地记得小夏在校庆晚会上的“惊艳”亮相。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小夏收拾好之后站出来，真是个清俊飘逸、气质绝佳的少年人呢。再加上这几年在专业学习上培养出来的自信，那天晚上，他确实称得上是光彩夺目，很能迷惑不了解情况的人。
　　事实是，小夏的个性固然很好，但的确有些乏味。
　　他有些笨，对周围人言语中的机锋与幽默常常一头雾水，回应也多半是让人头冒黑线，哭笑不得；他思想浅薄，对社会哲学财经政治人生诸如此类的事情没什么深入的见解，别人谈论的时候也很难得体地接上茬；他热衷的东西主要包括吃喝玩乐，跟别人聊天时也脱不出这个范围；跟他说话只能用最白的大白话，而且还得直截了当……
　　对于追求“深度”的人来说，小夏真的很有让人看不起的潜质。倒霉的是，与小夏同年龄段的大部分年轻人都很看重所谓“深度”，小夏也不是没有过被结识了一段时间的朋友所厌弃的经验。
　　顾家伦想必曾为自己的轻率而后悔。
　　首先，他肯定没有想到小夏居然毫不矜持，一听到告白就立马接受。——虽然告白的目的就是希望对方接受，但就顾家伦来说，对方如果能拒绝一段时间，一定能让他感觉更舒服更有成就感。
　　其次，真正近距离接触后，他才发现小夏完全缺乏内在与气质的真相。小夏甚至连“绣花枕头”都算不上，脱离了舞台背景，他的长相很平常，既不够英俊也不够漂亮。交往后，一起出入玩耍约会，小夏跟他的想像差得越来越远……
　　也许只有把小夏当成一个小孩子来看的韩寻波，才能在明知小夏有这么多缺点之后，还对他宠爱有加。韩寻波对小夏完全没有任何期待值，这孩子更笨拙的样子他都见识过了。
　　可是对于顾家伦那样自视甚高的人来说……
　　韩寻波甚至奇怪他为什么还会跟小夏在一起，为什么还没有提出分手。也许是因为小夏让人轻松的特质吧？跟他在一起，不必耍心机费脑子。可能没什么意思，但至少很舒适悠闲。问题是，顾家伦毫无疑问是个有追求的青年，他的目标是有一天青云直上，而不是悠然见南山……既然你迟早会提，那么我就来帮帮你吧！韩寻波不怀好意地想。
　　他的办法很缺德也很直接，他要找一个更符合顾家伦审美观的人，打包送过去，好让他下定决心离开小夏。这里面最困难的部分是人选，但只要用心，没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考虑了一阵儿，他打电话给惠永颐。惠家是本市做偏门生意的龙头老大，惠永颐算是家主，欠过韩寻波一个小小的人情，曾经很爽快地说有需要就找他。
　　对这个人，韩寻波毫无隐瞒，直接说明自己的需求。
　　惠永颐很痛快，“没问题，我让人去见你，你自己挑。”
　　“让他们带履历来，我会告诉秘书我要招助理。”
　　“好。”惠永颐停顿一下，问，“你不喜欢那种人？”
　　“不，我只是不喜欢那个人。”韩寻波回答。
　　找到条件好的，能让顾家伦从各方面都欣赏甚至佩服的男人并不难，难在这个人还必须是个同性恋。韩寻波没太注意过自己圈子里男人们的性向，现在再去盘查也晚了点儿，而惠永颐可以提供现成的。其实找个异性恋也不是不可以，总有人为了某个理由愿意做这件事，但是，如果事情发展到亲吻、甚至上床，对于异性恋来说总会有点别扭、难过吧？这牺牲多少有些过了。韩寻波想，瞧瞧，我是多么心存善意、体贴入微啊？
　　阳光明媚而强烈，把他的影子映在玻璃窗上。他扫了一眼，发现自己唇角勾起，正在微笑，可以看到脸颊一侧的酒窝，这种表情一向柔和而温暖。他满意地点点头，转回来开始工作。
　　几天后，韩寻波有了一个助理，名叫蒋文函。韩寻波先是带着他出了几次场面，算是试用，他要看看他除了出色的外表还有什么。蒋文函没让他失望。确定他能胜任后，这一天，韩寻波很随便地吩咐他办事，表面看起来一点儿没什么异常。
　　“给小夏打个电话，跟他说周末在华姿大酒店的旋转餐厅有个自助酒会，问他要不要去。”
　　“是。”
　　“哦，顺便告诉他，我这儿多张请柬，他可以带个朋友去。”
　　“好的。”
　　韩寻波不信鱼儿不上勾。华姿旋转餐厅的烧烤和黑森林蛋糕是小夏的至爱，隔一段时间吃不到他自己都会腆着脸来问，“哥，你最近去不去华姿？”酒会是自助形式，不必非得与人寒暄打招呼，对小夏来说既可以吃上美食又没什么压力。小夏的天性是有好东西一定会叫上最喜欢的人一起分享，所以有多一份请柬，他一定会拖着顾家伦一块儿去。而以华姿大酒店高贵而优雅的地位和品质象征，顾家伦是绝对不会嫌弃的。
　　果然，小夏马上答应了。
　　蒋文函站在韩寻波面前等着他的进一步指示，他很清楚自己来是要干什么的。
　　韩寻波说，“你只要让顾家伦对你产生好感就可以了，以你的条件，这不难。”
　　蒋文函笑了笑。比起没见过面的毛头小子，他更欣赏韩寻波。不过这位看起来笑的温文无害的男子可不是盏省油的灯。想起电话里小夏开心地大叫“好啊好啊！要去要去！”蒋文函不由自主对他产生了同情之心。

作者有话说

　　太困了，明天再来回复大家的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