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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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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曜一整天都低气压笼罩。上午最后一节课间,他和隔壁班一个男生在走廊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了口角。对方大概也是家里惯坏的主,语气冲了些,凌曜那点少爷脾气一点就着,两人推搡间,凌曜失手把对方推得撞到了消防栓上,胳膊擦破了一大块皮。
事情立刻闹大了。班主任还没到场,凌曜的母亲——凌夫人,已经踩着高跟鞋,如同裹挟着寒流一般,出现在了年级办公室门口。
她穿着剪裁精良的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异常,每一根头发都待在它该在的位置。她甚至没有先看自己儿子一眼,而是径直走向那个受伤男生的家长,语气优雅而疏离地表达了歉意,并干脆利落地承诺了所有医疗费和补偿,姿态完美得无可指摘。
处理完外部麻烦,她才将目光转向站在一旁、脸色紧绷的凌曜。
那一刻,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她没有歇斯底里,甚至没有提高音量,而是低声在凌曜耳边语气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片,每一个字都精准地砸向他的自尊:
“凌曜,我是不是对你太放松了?”
“把你养得这么金贵,是让你在学校里像个街头混混一样动手的?”
“你的教养呢?你的身份呢?都被狗吃了吗?” “一点小事就控制不住情绪,废物都不如!”
“我花那么多心思培养你,不是让你来给我丢人现眼的!”
“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当初还不如……”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那刻骨的失望和鄙夷,比任何辱骂都更具杀伤力。她甚至没有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仿佛他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维持她那完美无缺的体面,而任何一点瑕疵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凌曜死死咬着后槽牙,下颌线绷得像铁石。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一种熟悉的、冰冷的窒息感攫住了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永远一尘不染、却冰冷得如同墓室一样的家。
最终,他在母亲冰冷的注视和班主任尴尬的调解下,面无表情地对那个男生说了句“对不起”。
放学铃响,凌曜第一个冲出教室。他没有等阿哲他们,一个人径直走向校门口那辆早已等候的黑色轿车。
苏芮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即使隔着距离,他也能感觉到凌曜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沉郁和压抑,像一场即将爆发的雷暴。他听说了办公室的事情,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
他想起凌曜给他送药时别别扭扭的样子,想起路灯坏了他明明不顺路还要送他回家,想起那双尺码刚好的鞋……那个看似拥有一切的少年,原来也会被伤得这么重。
一股莫名的勇气促使苏芮加快了脚步。他在凌曜即将拉开车门的那一刻,鼓起全部勇气,小声喊了一句:“凌曜!”
凌曜动作一顿,猛地回头。看到是苏芮,他眼底的阴郁似乎更重了,眉头紧锁,语气极其不耐:“干什么?又想找麻烦?”
苏芮被他恶劣的态度刺得缩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后退。他跑得有些喘,从那个洗得发白的书包里,掏出一块用干净手帕包着的东西,飞快地塞进凌曜手里。
触手微凉,带着点软糯的质感。
“这个……给你。”苏芮的声音很小,带着怯意,眼神却亮得惊人,“食堂今天做的桂花米糕……很甜……吃了心情……可能会好一点。”
他说完,根本不敢看凌曜的反应,像是怕被再次恶语相向,转身就跑,瘦削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放学的人流里。
凌曜僵在原地,低头看着手里那块还带着温软体温的米糕。白色的米糕上点缀着金色的桂花,散发着朴素而真实的甜香。外面包裹着的那块洗得发硬、却异常干净的手帕,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皂角清气。
与他周围昂贵皮革和香水味格格不入。
与他母亲那些冰冷的、带着羞辱的话语格格不入。
和他刚才那副浑身是刺、准备攻击一切的样子也格格不入。
阿哲这时才勾着书包带晃悠过来,吹了声口哨:“哟,曜哥,小狐狸又给你进贡什么好东西了?”语气里带着惯有的调侃。
若是平时,凌曜或许会嗤笑一声,或者顺着他的话贬低两句。
但此刻,他却猛地攥紧了手里那块柔软的米糕,抬起头,眼神阴沉得吓人,对着阿哲低吼了一句:“滚开!”
阿哲被他从未有过的恶劣态度吓了一跳,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没再说话。
凌曜拉开车门,坐进后座,用力关上门,将所有的喧嚣和目光都隔绝在外。
车子缓缓启动。
他摊开手掌,看着那块被捏得有些变形的米糕,良久,低下头,极其缓慢地、就着手帕,咬了一小口。
米糕的甜味和桂花的香气在口腔里慢慢化开。
很普通的味道,甚至有点过于甜腻。
却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他心底那片刚刚经历完狂风暴雨、冰冷彻骨的废墟。
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暖流,毫无预兆地冲撞着他的心脏。
他猛地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另一只紧紧攥成拳头的手,指甲依旧深深嵌在掌心里,却微微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