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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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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以下权当文案引申,2章开始正式叙述。
是的我就是水文来的。
就算是预警吧(?
雷泽尔今年十八岁。
他的狗,今年十六。
他的狗,叫夏千理。
其实,说夏千理是狗并不准确。因为血族的爱犬,比血仆更加珍贵。
长毛猎犬可以肆无忌惮地向主人撒娇撒欢调皮捣蛋。血仆只配终身出卖自身劳动力,以谋求多活一天。
在主人面前,未经允许,血仆禁止开口发声。不是没有引起主人注意的资格,而是不配拥有这样的资格。
听到主人的命令只能回答“是”。为主人献上一切,是血仆唯一应该做的。在主人面前,血仆除了微笑,不配有其他表情,除了尽其本分,听从主人命令,不配做出其他举动。
不是不会,不是不能,更不是不敢,而是不配。
主人记得自己的爱犬叫什么,清楚自己喜爱的猫是什么品种,知道自己热衷于哪道菜品。主人关注自己笔下的画作,专心栽培后花园里的玫瑰和蔷薇,注意力放在感兴趣的音乐上。
但是绝不会去记任何一个血仆的名字。
不,血仆不配有名字,那是代号。
*
为什么夏千理是狗?
因为她最乖,最忠诚。
他们,雷泽尔身边的每个吸血鬼,每个人,甚至每个能开口说话的,都这么说。
乔尔靠在门框边,双手抱着胸,金丝边框的眼镜因为歪头的缘故折射出亮光,照着他钴蓝色的眼瞳。
他说,雷,你这条狗,真乖。
琼抱着他的胳膊不放手,黏黏糊糊地撒娇说,哥哥,我也想要一条像这样的狗。
他还偶然听到夏千理的同类,里莎对夏千理说,千理,你真的像狗一样。
夏千理,他的那条狗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里莎,服侍主人,要忠心啊。
夏千理,太忠诚了。
有的时候比狗还忠诚。
雷泽尔毫不怀疑,如果他要她死,她只会歪歪头,听清楚命令之后,二话不说就会去死。
不会拒绝,不会反抗,也不问原因。
雷泽尔对这只狗,非常满意。
他只顾着满意和自信,却忘记了收好信任和依赖,一并地送到了夏千理身上。
*
卡塔兰克大陆是富裕的。
这里幅员辽阔,广袤无垠,从高山峡谷到丘陵平原,从雨林树丛到草原沙滩,从溪河湖泊到江川海洋。
万物生长于这片大陆,依赖着这片大陆,由衷地热爱着这片大陆。
卡塔兰克,她以自己的血肉,哺育了万物——河湖山川,花草树木,动物植物。
以及……人族,血族。
卡塔兰克大陆是贫穷的。
连年战火让人族数量锐减,人们苦不堪言,他们死守着或是繁华富裕的,或是行政中心之类的心脏城市,至于村庄和小镇,早已在血族无休无止的进攻和侵略中面目全非。
人族是会反抗的,他们在血族的烧杀抢掠和侮辱欺凌中奋起,再不蜷缩于阴暗一隅。
他们低首为死去的亲人、友人和爱人拂去墓上的灰尘硝烟,献上洁白的花束,然后肆意地大哭一场,亦或是沉默地在墓前坐上一整天,许下为他们报仇的承诺,擦干了眼泪,毅然加入了复仇的队伍。
握匕首短刀,执长剑利矛,枪械,弹药,哪怕只是冷兵器铁制品,他们依然与血族斗争着,反抗着。
人族与血族,斗争了百年。
*
夏千理出生在村庄,离纯血贵族所在地不远,村庄太小,丝毫不起眼,居住的人又不多,竟从未被血族发现。最危险的地方,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村庄呈带状落于植被茂盛的山林间,整个村庄都被高大的乔木遮掩,从上部看尽是枝叶,稍矮的灌木丛连成一片,甚至看不出房屋的轮廓,杂草贴墙疯长,墙上爬满了藤蔓青苔,难以辨认出房屋原本的颜色。
要染上森林的气息,全身的。
母亲这样说。
她还说,千理,你的眼睛里啊,有一整片森林。
可是妈妈,我的眼睛里,没有森林。
绿色眼瞳的人们啊,终其一生,皆如生生不息的森林,可是到头来,亦皆不得善终。
被血族逼出的绿眸,是天赐,更是诅咒。
——他们的亲人终将远去,他们的友人必会欺瞒,他们的爱人定然不忠。
他们永远孤身。
他们被天庇佑着,赋予顽强不息的生命。
他们被天诅咒着,难逃孑然一身的命运。
夏千理出生的时候,那双绿眸,让她的父亲彻夜难眠。
他们从别处侥幸逃出,狼狈不堪地四处逃窜,有幸被收留,这才安定。
可是绿色的眼瞳,带来的不仅是一人的诅咒,更是周围所有人的厄运,注定是风暴来临的预兆。
他该如何留下这个象征着诅咒的孩子,不管不顾那些,曾经挽救过他全家性命的人们的安危呢?
哪怕再是不舍,这个孩子,也是要弃的啊。
是这救孩子的未来,是救这些愿意分出半点温暖的人,是救他自己。
这个难为的父亲,最后拥了拥怀里的女孩儿,将她遗留在了冰天雪地。
可是这个孩子,最后还是被抱回来了。
被她那虚弱的母亲抱了回来。
人们是反对的,连他也说,算了吧。
可那母亲说,怎么能算了呢?这个孩子,我照顾,我不让她乱跑的。
她不是诅咒。她是我的女孩儿。
夏千理就这么拴在母亲身边,拴了六年。
她是个敏锐的孩子,敌意,恶意,杀意,偶然地,竟有莫名其妙的怜悯夹杂其中,多半来自不晓事理的孩子。当然,等他们长大了,就不会有了。
这些她都分得清。
她比别的女孩儿长得更像洋娃娃。湖绿的眼眸,黑长直的头发,额前的刘海也是直的,皮肤因为常年不见日光而显出一股病态的苍白。她不笑时的模样,相比面色红润的微笑洋娃娃,更像是个精致得不沾半分人气的人偶,天真,无辜,死气沉沉。
这张脸的欺骗性太强了。没有一星半点女孩儿特有的小聪明和机灵感,活力和元气甚至称不上“所剩无几”,与“半点也无”的差距是她还在呼吸,像任人操控摆弄的傀儡。
乖巧听话,逆来顺受。
她母亲身边活了六年,不管是因为母亲管教,还是因为自身听话,她从来没有踏出过房屋一步。
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那双绿色的眼睛,这张脸,几乎能骗所有人。
如果没有那双绿色的眼睛。
夏千理有时候也会想。
为什么没有善意呢?
夏千理不明白。
不,不是不明白。
她没感受过善意,又怎么分清呢?
是因为她的眼睛颜色和别人不一样吗?
是因为那种,连母亲有时看到,也会叹息的颜色吗。
那是让妈妈叹息的颜色啊。
*
诅咒终会实现。
——他们的亲人终将远去。
似乎无人知晓血族是如何发现他们的,但看见一双双红瞳时,相应的,是处处血色。
父亲和母亲为了活下去,主动将她献给了血族。而绿瞳作为重点搜寻对象,其顽强的生命力在血族看来是最好的蹂躏品,味道更加鲜美,玩弄的时间更长,也更好处理。
猫会更喜欢垂死挣扎的老鼠。
说来讽刺,夏千理六年以来第一次从房屋里走出,竟然是托血族的福。
彼时夏千理对父母的行为依然不解,但是心中不知为何涌上来的恐惧与不安足够她感受到自己危险的处境,眼睛无意识地瞪大了,绿瞳在夕阳的余晖下依然可辨。
“大人,我们自愿为您献上绿瞳。”
“爸爸,妈妈?”
夏千理在父母的催促下站在他们身前,而他们则跪在地上低声下气地求饶,像是虔诚的祷告。夏千理被迫赶在前面,懵懵懂懂地转身看她的父母。
她第一次发觉父亲的身形原来并没有那么高大,在泥地里叩首的模样卑微得像一只蝼蚁,低劣又下贱。
母亲的匍匐则让她从骨头里生出几丝寒意,似乎有什么恶心的东西爬了出来,黏腻地附在骨头上,比蛆虫和毒蛇更加令人作呕,侵蚀腐化着什么,一辈子也甩不开。
如同腐在沼坑里的烂泥。懦弱又肮脏,堕落得仿佛要将经过的人全部拉下深渊。
整个人都在发冷,让她想吐,但表现出的只有更加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色。
身后的血族嗤笑了一声。
父亲和母亲一定是以为自己被赦免了。
他们没有再发抖,而是缓缓起身,如同在黎明获得了新生一般,激动地搀扶在了一起,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流下脸颊,落进掺着血的泥地里,消失不见。
“他们活了,”夏千理面无血色地看着父母的背一度一度地挺起,还能有心情想这些,“爸爸和妈妈依然活着。”
但最后还是没有看到他们的背挺直。
没有看清是什么。
只是眼前划过红色的一道,然后飞来蒙住了眼睛,黏黏糊糊附在眼上。
低头就是满手的血色。她的手太小了,兜不住这么多喷涌而出的液体,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混进泥里。
泥地彻底被染红了。
快要沉下地平线的夕阳就是在这个时候,照到了这片泥地,红色因而看不清晰。
*
他们被分成了两半。
*
妈妈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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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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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千理看着嘴唇最后的翕动,似懂非懂,于是歪歪头,没有说话。本来想对妈妈笑一下,但是没能扯开嘴角,便放弃了。
她缓缓回过头,带着无师自通的颤抖。
“抬头,绿眼。”
彼时的夏千理六岁,她战栗地抬眼,第一次看见了红色的虹膜。
天是红色的,地也是红色的,恶心地揉杂在一起,像流血的肉球。倒下的是红色的,行走的也是红色的。
那双眼睛是红色的。
她在心里第一次放声地大笑起来。
*
这世上,原来还有红色的眼睛。
*
“在干什么?”
是个孩子的声音,离得有点远,也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红色,视觉能影响听觉吗……在夏千理听来有些失真。
红眼睛的主人没有再看她,而是谄媚地转头向发问者说了什么。
发问者嗤笑了一声,说:“那她现在归我了,想必殿下不会在意。”带着奇怪的恶趣味。
“当然。”是另外一个声音,听起来也是个孩子,不过文静很多,好脾气地说着。
然后是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她没有动作,仅仅瞪着眼睛平视前方,她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也是一个红眼睛。
他很高兴,打量着她,像看到新玩具一样兴奋地笑起来,笑容和声音一样恶劣,说:“我喜欢她的眼睛。”
夏千理是个聪明的孩子。
她第一次无师自通地露出了极度乖顺的笑容,衬着那双绿色的眼睛。
天真又乖巧,惹人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