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八章 ...
-
天色幽暗时分,敬山寺幽深高竣的古木从中,一个少年抱着双臂,赤膊着上身,唯有歪歪扭扭缠在身上的纱布可稍稍抵御晨间入骨的寒气。朝露落在睫毛上,萃成了一滴滴小小的水珠。
饶是这样狼狈,洛玄泽无言看着眼前玄衣将领的时候,还是带着几分清冷摄人的气势,与平日洒脱恣意的模样相去甚远。
“属下来迟,请将军责罚。”何苍低着头,额上渗出汗。
夜半收到消息,他便马不停蹄地跟着信鸽往敬山寺赶来,其余部下身法不如他,还在路上。
现今他倒有些庆幸只有自已一个人赶到了……
“罢了,”洛玄泽有些不耐地摆摆手,一个喷嚏呼之欲出,太阳穴边的青筋跳了一跳,终究是没打出来“秦王这次下手狠戾,你我都未曾预料。既已到了,我会在宁广府稍停,查完再回去。”
“是。”何苍额上的汗珠终于滚落了,却又不敢抬头望洛玄泽,略有些支吾道,“将军……您的衣服……”
洛玄泽闻言,向来张扬恣意的神色难得地显出几分逃避,“本将军受了伤!自然要脱了衣服才好包扎!”
“是!”何苍心里悄悄贴上一句,衣服脱了还得穿上呀……
然而他并不敢说,怕洛玄泽生了气,毕竟先前护卫不力确实是他职务之过,追究起来又是一通军法。
然而终究是冷,洛玄泽已经开始吸鼻子了,依然强作一副波澜不惊的语气,冷然吩咐道,“你去替本将军买些衣物来,这样打扮终究是不便行事。”
复又好像想到少女深潭般洞悉一切的眼睛,又摸摸鼻子,带着些莫名的心虚补充道“宁广府杏花楼佳酿向来颇有盛名,你也带一壶给我。”
何苍心下疑惑,将军向来对美酒佳酿无甚兴趣,而今却怎么突然想起杏花楼了,却依然沉声应是,转瞬间消失在了莽莽绿林间。
何苍走后,洛玄泽一人抱着胳膊。
一遍搓掉鸡皮疙瘩,一边四处走动,想让身子稍稍热起来些。
许是冻得狠了,心里突然想起往日军中比试,何苍虽然手上功夫只算勉强,轻功却向来与自己互有胜负。
倘若今日再比,比谁先买到御寒衣物,自己一定会赢,赢很多。
西北军中将,何·手上功夫勉强·苍,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更提起几分内力,脚步加快。
春日凌晨,天真的挺冷。
--------
春阳从地下缓缓而出,撞碎了暗蓝色的沉静天幕,丝丝缕缕泛着橘红的光织成最上等的锦缎,飘飞在空中,将万物从沉睡中唤醒。
山寺清幽的小院里,参天巨木上挨挨挤挤立了不少鸟雀,互相叽叽喳喳地热闹交谈。
粉衫双髻的小丫头匆匆忙忙地踱在镀着金光的青石板回廊上,桃花般秀美可爱的颊上被朝阳晒出了些许薄汗。
“不好啦小姐!人不见啦!”
推开门,水色装点的厢房里,白衫少女坐在铜镜前,身后立着的丫鬟拿了木栉,一下又一下,轻柔细致地梳顺少女绸缎般柔软的发,见到粉衫丫头,秀美轻蹙,“大清早别咋咋呼呼地,冲撞了小姐。”
花影吐了吐舌头,随机望向谢元霜,禀道“小姐,我方才听您吩咐,去敲那个人的屋门,许久没人应。我就推门了,可是里面没人了。”
那个人?可不就是那个生了一副花花公子的相貌,却有点傻气的“凌家”小公子吗。
谢元霜闻言,脸上却无甚波澜,嗓音也一如既往般沉静无波“既然走了,便我们三个一起用斋饭吧。”
敬山寺的斋饭在宁广府可是出了名的,光是豆腐,寺里烧饭的和尚都能做出十数种风味。
纵使是最近山林动乱,寺里每日供外客购买的斋菜依然是天不亮就要排队候着了,听说还发生过不少食客为了一碟素鸡大打出手的事。
更是有人窥得其中商机,叫上兄弟姐妹早早排队,买好了快马拿到城里,价格翻上几番也有人家愿意出钱。
真真是一菜难求呀。
早饭虽只是一碗江南细面,给贵客端来,也配了六七小碟的浇头及各色小菜,味各不同,却一个比一个的香。
嘿呀,谁吃不到,是谁的损失。
花影怕时间长了,面条涨开,便立时出了厢房唤人摆饭。
谢元霜瞧她急吼吼的样子,不由抿了抿唇,对月影道,“既在寺里,也不必如家里般守规矩了。不必侍候我用饭,你们也早点去吃吧。”
月影也看到了花影在院子里如蝴蝶般翩飞的身影,心知她馋的厉害,无奈点头应是。
谢元霜这厢房里白蜡木桌上方布好饭,一个清朗的声音便从院子里传了进来,隐隐透着些期待。
“摆饭了吗?”
少年换了一身竹青织锦长袍,暗海蓝色锦带束在腰际,手上提了个酒壶,快步往屋内走来。
行步间,亦隐约可见足下皂靴。如流水般垂下的长发一如初见时简单束起,发尾还占着莹莹露珠,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带着灼灼的光望向……桌上的面。
谢元霜抬眼看向来人,心里第一个想法却是,他哪来的衣服?
“我去买酒了,宁广府杏花楼三十年的佳酿,过了今日可就买不着了。”洛玄泽无比自然地撩袍坐下,随即仿佛意识到什么,疑惑地看向谢元霜“你不吃早饭吗?”
桌上只备了一个人饭,可少年眼中的疑惑真情实感。
谢元霜轻轻呼了口气,压下心中想要锤人的欲望,皮笑肉不笑地对花影说“去厨房,再唤一份。”
花影嘴巴撅的老高,恶狠狠瞪向一无所觉的洛玄泽,十分不情愿地应声“是。”
月影拍拍她的手,对谢元霜道“小姐,我去吧。”
谢元霜点了点头,二人便退了出去。
见洛玄泽手指伸向原本是自己的青瓷面碗,谢元霜仿若想到些什么,向来清冷的声音隐约沾了笑意,樱唇开合道“凌公子出去的这样早,山间可冷?”
听到这话,洛玄泽的脸色忽的带上一丝难以言说的尴尬,脑子里霎时间都是今晨发生的事,少年手掌和热腾腾的面碗贴的更加紧了,红着耳垂,嗓音低低的“尚可,不算冷。”
一双上挑的桃花眼湮灭在面碗的腾腾热气里,湿漉漉的,竟好像沾了些许委屈。
“凌公子不亏是练武之人,身体康健,我晨起之时天光已亮,还觉得有些春寒刺骨呢。”谢元霜黑曜石一般的杏眼盈满真诚的佩服,直直看向洛玄泽,好像真的有些羡慕他的好身体。
洛玄泽却不知为何,也不等月影将谢元霜的面碗端来一起,自己便无声吃了起来。
可那氤氲在雾气里的耳垂红的要滴血,他头埋得极低,都仿佛要低到碗里,看上去异常专心地吃面,只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嗯”。
“小姐。”月影拖着榉木食盘,在门口轻轻唤了一声,踱步进来摆饭。
谢元霜好像难得的心情甚好,连黑曜石一般地杏眸都笑眯眯地微微弯了起来,连带着平日让人忽略的略带稚嫩的脸都生动活泼了起来。
月影眼角瞥到洛玄泽鸵鸟般沉默的样子,心下虽不知去厨房的片刻时间,发生了什么,然而看上去,她们家小姐是没有吃亏的。
月影走后,洛玄泽看了眼谢元霜,忽的想起了什么,薄唇开合“啊,对了。”
少年如玉般的面皮泛着薄薄的粉色,害羞一般地有些支吾,对着谢元霜道“我这伤口须得日日换药,今日……还是你帮我吗?”
“咳咳咳咳。”谢元霜未想到洛玄泽会有此一言,心中猛地一惊,呛了一口面,剧烈地咳嗽起来。
怎么会?这个人那个时候不是毫无意识吗!?他怎么会知道!
谢元霜十分确定当时洛玄泽昏死过去不省人事,不然那般翻来覆去,怎么会毫无反应?
洛玄泽十分贴心地拿出锦帕递给谢元霜,脸上的红色还挂在上挑的桃花眼下面,而眼神却十分清澈。
谢元霜道谢接过,按下心中混乱的思绪,面上假做淡定道,“我不通医术,如何帮你医治换药。之前是府上小厮做的,饭毕我会唤他过去,帮你换药。”
“哦……这样啊。”洛玄泽脸上并无失落,反而薄红略褪了一些“那就麻烦谢小姐了。”
迷迷糊糊间,他曾闻到过一股冷香,虽然与昨夜谢元霜发间的味道极相似,想来也不过是救人时无意拂到而已。
况且,那伤口包扎得极为粗糙,纱布绕的歪歪扭扭,根本不像是个女孩子的手笔,倒真像是府中外院的小厮做的。
定是自己想岔了。
谢元霜不动声色地偷看洛玄泽的表情,见并无异样,心知糊弄过去了,大舒一口气,而又想到换药时一室撒了夕阳的旖旎,不由得脸上也泛起了热。
“谢小姐,”洛玄泽不合时宜的声音在谢元霜耳边响起,他犹犹豫豫道“你热吗,脸好红。”
少年的声音魔咒一般,每次都能勾起她的窘迫。
谢元霜脑中的绮丽顿时被恼意打散了,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回他“食,不,言。”
洛玄泽敏感地感受到谢元霜声音中的冷意,脊背上起了薄薄一层疙瘩,却只觉得谢元霜是个重规矩的闺秀,自己有些聒噪了,于是道歉吃饭,不再言语。
一顿饭终于相安无事过去了。
饭毕,谢元霜唤了月影,找了个手脚利落的小厮,安排去给洛玄泽换药。
洛玄泽正坐在屋里与自己对弈,看见一个方脸阔耳的小厮提着药箱进来,知道是来换药的,于是自觉褪了衣服,坐在桌边。
他向来不太习惯被别人侍候,往日在自己府里,也甚少用下人做这些近身的活,而且看昨日包扎出的样子,就知道这小厮对此事并不熟悉。
洛玄泽身份高,生来就有不少臭毛病,虽然向来脾气宽和,但却十分挑剔,府上的人也都是精挑细选后又小心栽培的,难见手脚粗苯的。
只这到底是谢元霜的一片好意,今早吃饭自己聒噪,已经惹她不快了,况且这伤口确实有些多,自己来做,也难比昨日包的更好。
方脸小厮言语也不多,问了声好,便麻利的动作了起来。
只是越做,洛玄泽的弦月眉越是皱了起来。
倒不是这小厮不周到,而是……太周到了。
涂药包扎一气呵成,一看便是常侍候人的。
他心下觉得奇怪,面上却不动声色,“昨日我昏迷未醒,倒是也麻烦你了,你这身医术倒是从何学来?用的药甚是有效,我今日已感觉好多了。”
那小厮闻言,也是一头雾水,回答道“公子何来此言,小人并不通医理,方子药膏都是我家姑娘自己做的,小人也是今日才被月影姑娘安排给公子换药的。”
他还未说完,洛玄泽就懂了,那张原本俊美而带些清冷的脸上迅速爬上了带着热意的红。
红到了颈项。
而今他忽然觉得,那圈纱布虽乱……却……乱中有秩!带着几分疏狂!而至于那蝴蝶结……更是……更是娇俏!
不愧是谢小姐亲自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