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启》一尔一

3、死

　　似是笑够了，女人才从地上抬起头：“丹朱，你不明白!”
　　那个男人——丹朱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许久，才说道：“以死而复生之法，这千年来一直是禁术，你身上的古怪，还有你的声音，怕都是遭了天谴吧!”
　　女人撑着身子坐起来，把手上的灰拍干净，理了理头发。这一条一条的青筋，看着可真是讨厌，从前她的肌肤白皙光滑，连毛孔都几乎看不见。
　　丹朱抬手，一张符咒一挥而就。符纸银色，咒为金色。
　　就这么看着这张符，女人就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要灼烧起来，她脸上闪现过慌乱。她不想就这么死了，她要去见他!
　　女人抬脚往外跑，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外面的行人根本关注不到这个小小的桥洞。女人大口喘着气，不住地拍打着屏障。
　　不要!不要!不要!
　　符咒飘在两人之间。女人咽了一口口水。
　　丹朱说道：“如果那个少年……真的是师弟，他一定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他时常说你是天下最美最善良的女人，如今你这样做，只会让人伤心。”
　　伤心？可是我，只想他活着，好好的活着，而不是以一具不完整的尸体模样，躺在冷冰冰的地下，然后化成腐泥。
　　见女人神情恍惚，丹朱想到今日禹城中所发生的命案，不禁问道：“这几日城中的命案，是否是你所为？”说着拿出装着血黄丝的瓶子，递给女人，“这是我受他人之邀，在遇害之人的尸体里发现的，血黄丝，这个东西只有清池岛才有，我循着上面残留的法力，追到了你这里。”
　　女人睁大眼睛，捧着这个小瓶子来回翻看，好一会儿，才写道：“是我。”
　　天谴的力量不是她轻易可以承受的，她身上的青筋，就仿佛是催命的鬼符，让她几乎疯狂。没有新鲜的生气来维系她的生命，不出一日，她就会老死——她不想以那样老迈的模样去见他，更不想就这样死了，再也见不了他。
　　丹朱叹了一口气，眼睛微微泛红：“师弟平生最爱斩鬼除妖，你如此行事，岂不是和他生前所愿背道而驰。收手吧，不要一错再错了。”
　　背道而驰？
　　女人触电一般挺直身子，然后又如同被抽走全身的力气，软软倒在地上。
　　“我会死在他手里，我要见他。”
　　女人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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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听着师父所言，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不是不是，师父你和我开玩笑吧!那个妖怪你让我去除？我可打不过啊!”他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不行。”
　　丹朱看着眼前的人，想从这个少年身上找到一点故人的影子，最终却很失望——面貌不像，行事也不像。
　　这个孩子生得更俊美一些，眉目间带着一股子新生的稚气。而师弟的模样则更粗犷几分，凤眼蚕眉，鼻梁挺阔。
　　师弟出身名门，又自小拜入天命宫，行为举止都带着他也看不懂的自信张狂，一进师门就敢放话将来要做天命宫最强的弟子，他从来不说不行两个字；而这个少年却透出些怯懦胆小来。
　　“师父既然让你去，你就大胆放心得去，师父会在旁边保护你。”丹朱把符咒递给少年。
　　少年纠结得眉毛都拧成一团，直到顶不住丹朱的目光，才哆哆嗦嗦地接过符咒。
　　不是他无能啊，是他从来没有杀过妖怪啊，一上来就是一个杀了七个人的妖怪，想着就觉得腿肚子在打颤。
　　少年一脸的视死如归，跟着丹朱到了客栈的最上面一层。
　　最里边一间。丹朱叩了叩门，然后推开。
　　“别怕。”丹朱安慰少年，把少年推了进去，然后掩上门。
　　少年觉得自己全身的眉毛都竖了起来。
　　他僵着手脚往屋里走去，只有右手紧紧攥着那道符。师父说，把符咒贴在女人身上，然后念出咒语，符咒就会放出净火把妖怪灼烧成灰。
　　女人坐在妆案前，仔仔细细的上妆。她将研得极细的珍珠粉敷在脸上，然后将胭脂晕在手掌中，再轻轻拍在双颊上，脸上便显出淡淡的桃花色。
　　画眉，点唇，再在眉心用金箔画一个扇形花子。
　　少年看着，觉得她美得惊心动魄。
　　装扮好，女人站了起来。少年一瞬间呆住。
　　女人穿得竟然是喜服。衣服上用五色霞丝绣着凤凰云纹，镶着各色珠玉宝石。行动之间，光彩耀目。
　　好看吗？女人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可少年一瞬间就看明白了，他脸涨的通红，磕磕巴巴地道：“好、好、好、好看!”
　　女人笑了，她知道自己生得美，所以，他才在一众获救的女奴中看见了自己。
　　世人说所谓的一见倾心皆是见色起意，她却庆幸自己生得美，才能一直一直留在他身边，让他不惜忤逆父母，违抗师父，也要娶她这个身份卑微的女人。
　　可自己明明那么想那么想见他，这会儿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女人后退几步，复又坐了下来，她对着少年招招手：“你过来。”少年走了过来，她一把抱住少年，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
　　“咚。咚。咚……”他胸腔里的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
　　丹朱说，就算施以禁术，活过来的这个人，也不再是她的夫君了。
　　他们相貌不同，年纪不同，记忆经历也不同。
　　“你清醒些，就算现在把他带到莫家去，那块水纹石也不会再对他有反应了。”
　　明明是他的心长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不是他？
　　明明是他的心长出来的人，怎么偏偏不是他!
　　少年感觉自己胸前濡湿了一块，连忙往后退。
　　女人捉住他的右手。
　　糟!他想挣扎。
　　女人却拿起他手上的符咒，缠在自己手上。她开口：“念吧!”
　　怔愣片刻，少年才鼓劲一般将咒语大声念出来。符咒化作金色的火焰，极快地遍布女人的全身。
　　丹朱推门进来，却是闭上眼再次叹息。这两日，他似乎一直在叹息。
　　“师父!”少年看见他很是欣喜，几步就走到他身后，笑道，“师父，你看我厉害吗？”
　　丹朱扭头看着身边的少年，不忍心再去看熊熊火焰中女人疼痛到扭曲的脸。
　　待到火焰熄灭，地上只留下一捧灰烬。
　　“你去把她收殓了吧!”丹朱说道。
　　少年转身就准备下楼去叫小二。丹朱叫住他。
　　“你亲自去。”一个白色瓷罐被塞到少年手里。
　　“可是，师父，她不是妖怪吗？为什么要为她收殓啊，把她的骨灰撒出去不是更能为死者解气吗？”少年眼光起头。
　　“叫你去你就去。”丹朱闭上眼。
　　少年嘟嘟囔囔，还是遵从师命去了。他皱着眉拿过女人妆案上的金箔纸，把骨灰一点一点扫到纸上然后倒进白瓷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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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徒二人走在禹城的街道上，少年抱着个白瓷罐，小心翼翼跟在丹朱后面。丹朱拿着天命宫专门用来探查血黄丝的法器。
　　师父说，这次城中命案可以踏踏实实地结案了，但是他也不放心是否还有血黄丝散落在城中，于是带着他一条街一条街地巡查。
　　“师父，难道你不能直接查看整个城的吗？”少年好奇地问。
　　丹朱头也不回，只专心施着手中法术：“我虽然可以探查全城，但是血黄丝极擅隐蔽又会伤人，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一处一处查看比较好。”
　　“二来，也是可以锻炼锻炼你。”
　　少年脸垮了下来：“师父~你才不要小看我，我的力气可大了。”
　　丹朱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知道。”
　　“仙长，仙长!”禹城城督突然就看见在街上行走的师徒俩，小跑着靠近来。
　　丹朱对着城督笑道：“原来是城督大人，几日不见，城督大人辛苦了。”
　　“不不不，下官怎么敢居功，一切都是仙长法术高强，才能除了那个妖孽，救我禹城百姓啊。”禹城城督连连摆手鞠躬。
　　少年笑得：“那可不，我师父可厉害了。”
　　丹朱笑道：“此次除妖，全是我徒弟一人的功劳，没有他，此妖难除。”当年师弟给了那个女人保命法宝，若是她启动法宝，自己是没有任何机会取她的性命的，也是因此，他才答应了让徒弟与那个女人单独相见。
　　少年没想到师父会这样夸自己，一瞬间有些手足无措。
　　禹城城督对着少年作揖：“原来少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大的神通，实在是让下官佩服，佩服。敢问少侠名讳啊？”问不到师父的名讳知道徒弟的也好。
　　少年清了清嗓子，说道： “那你听好了，本少侠姓莫。”
　　丹朱猛地扭头。
　　“本少侠姓莫，单名一个问字。莫问是也。”
　　丹朱手上的法器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