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狐传》觥筹交错

1、第 1 章

　　人影重重，慌乱又绝望，凄厉的哀嚎声刺得人耳朵发疼，鲜血浸透石板，很快蔓延到他的脚下。沈九思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此刻似乎真的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他就站在廊柱旁看着这场杀戮。
　　那女人长得很美，姣好的面容虽染血色，微微一笑依旧是国色天香，可十指丹蔻却比钢刀还要锋利，开膛破肚，血肉横飞。四周开始燃起熊熊大火，屋檐不断倾塌，那女人朝沈九思一步步走来，身后是六条巨大的尾巴。沈九思看着近在眼前的脸，终于还是忍不住挥出一拳，只听一声巨响，梦境顿时烟消云散，露出了飘着几朵白云的蔚蓝天空。
　　房顶没了，沈九思拂掉身上的碎木瓦片，有些懊恼起得迟了。这个时辰不能去练功了，洗漱后就得去拜见师父。沈九思出门的时候，刚好看到他三师兄李三白正盯着房顶直摇头，见他出来便展开折扇笑眯眯道，
　　“看来小师弟的功力又精进了不少。”
　　“三师兄早，”沈九思拱手道：“又让三师兄费心了。”
　　青云阁老三相当于大管家的角色，什么银钱收支，吃穿用度等等都是他在管，当然也包括这房屋修缮。
　　“无妨，最近正想将整个青云阁都翻新一下。”李三白摇着扇子忽然问道：“小师弟脸色不好，有心事？”
　　算上这次，沈九思的房子这个月已经塌了三回，李三白想起他这个小师弟刚入青云阁跟着师父开始修炼时，总是用力过猛，树倒房塌是经常事。但沈九思天资高，又极为勤奋刻苦，所以功力突飞猛进，早早便可收放自如，像这种轰掉房顶的事很少发生了。
　　“没”
　　“好吧。”李三白合上扇子，“走了走了，我们一起去拜见师父。”
　　两人来到主殿的时候，其他师兄弟都在，上座的青云阁主正在喝茶，众人闲话几句，青云阁主悠悠开口：“马上就要到三月初一了，按照惯例玄霄宫将在试炼峰举行七阁会。”
　　青云阁主话一出口，坐下弟子都没什么反应，只有大弟子秦一言问了句： “今年的七阁会我们青云阁还是去试炼峰观战吗？”
　　一年一度的七阁会各家都会派优秀的弟子参与，这对个人而言是个崭露头角，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对师门而言也是光耀门楣的好事，获胜者还能得到掌门人赠予的宝器，所以玄霄宫上下都分外重视这场盛会，唯独青云阁例外。玄霄宫共有七大阁主，他们都是师兄弟的关系，青云阁主陆青云排在最末。在师兄们致力于广收门徒，扩充势力，培养弟子，互相较劲的时候，陆青云却在自己的山头上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别人收徒弟都要看家世与资质，而陆青云一共收了九个徒弟，都是他下山游历的时候捡的孤儿。别人教徒弟都是分外严苛，毕竟严师出高徒，可陆青云对待徒弟就是散养，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懂可以来问，陆青云必尽己所能倾囊相授。有师如此，这几个徒弟在玄霄宫中也都是默默无闻的样子。关于每年的七阁会，在其他门人看来青云阁弟子就是去搞笑的，在试炼峰被怪物追着满山跑，人家封顶之战都结束了，他们才上去，久而久之都对青云阁有那么点不屑和鄙夷。然而，青云阁从师父到徒弟都是无所谓的态度，什么功名利禄就让别人去争吧。
　　“不，今年七阁会我打算让九思去参加。”陆青云看向沈九思，接着说：“最好能拔得头筹。”
　　众弟子闻言都愣住了，不明白陆青云怎么转了性，李三白忍不住问：“为何？今年七阁会有什么不同吗？”
　　陆青云道：“也没什么，今年七阁会改名叫无铮会，因为掌门师兄用无铮剑当做头筹，九思入门十年还没有件趁手的兵刃，我想着这无铮剑正好合适。”
　　无铮剑乃是一品灵器，有名的君子之剑，但是与玄霄宫其他奢华逆天的灵器相比，这把剑就显得朴素无华。
　　“九思啊，无铮剑为师本想向掌门师兄讨来给你，可还没张口他就拿它做了七阁会头筹，没办法，只能你自己去拿回来了。”
　　“是，师父。”沈九思站起身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陆青云虽然经常是粗枝大叶的样子，可他还是最懂自己徒弟的心思，“你若能取得无铮剑，便可以下山去做你想做的事了。”
　　沈九思闻言猛然抬头，眼睛里有光闪烁，见陆青云含笑颔首，立刻朗声道：“多谢师父！定不辱没师门！”
　　陆青云叹气：“为师向来不在意名利，试炼峰龙潭虎穴，若能取胜，你下山游历为师方可稍稍安心。”
　　为了准备七阁会，沈九思更加没日没夜的在山上练功，毕竟这是青云阁第一次如此认真的参加七阁会，众师兄们也希望小师弟能顺利拿到无铮剑，于是便经常跑去后山与沈九思切磋。
　　很快便来到了三月初一，诸家弟子齐聚试炼峰，个个摩拳擦掌，阵势十足，几乎没人注意青云阁今年只派出一名弟子参战，还是很少露面的最小的弟子。七大阁主在玄霄宫中一同重启试炼之境，掌门亲自将无铮剑插在峰顶祭台，随着大门缓缓打开，只见人影乱飞，各家弟子纷纷冲入其中。
　　沈九思也不甘落后，众人刚一冲入试炼峰结界就被迎面刮来的强风吹了个透心凉。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一片，狂风夹杂着硕大的雪花，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还没等大家站稳，雪地里一阵翻腾冒出无数狼头，它们以极快的速度向众人靠近，然后突然飞起扑人。这突然出现的雪狼个头不小，双眼通红，外表跟白雪一个颜色善于隐匿踪迹，扑到人身上会立刻张开大嘴牢牢的咬住，只要稍微一分神便会被蜂拥而上的狼群拖进雪窝里不见了踪迹。有人试图用火攻，可在这冰天雪地里收效甚微。沈九思飞起一脚踢向扑上来的雪狼，那东西砰的一声散成雪沫，紧接着又卷土重来。当机立断，沈九思深吸一口气朝着一个方向拔腿狂奔，风一般划过雪地。其他人也意识到雪狼数量太多难以消灭，也跟着沈九思跑了起来。在他们身后，越来越多的雪狼从雪地里冒出来，紧追不舍，很快就形成雪崩之势排山倒海而来。
　　远远的就看见前面是断崖，身后发出隆隆巨响，沈九思回头一看，只见大雪如同巨浪高高扬起，眼看就要将他们吞没。断崖下面是巨大的漩涡，黑黢黢的不知通向哪里，漩涡仿佛有吸力，峭壁上的石块不断下落瞬间被吸进去。许多人不明情况往前冲，等发现下面是漩涡的时候已经晚了，全部被卷进去，眨眼就不见了。
　　雪崩已经近在眼前了，沈九思突然冲上前去，双手快速结印，闪着蓝光的符文飞向咆哮的大雪，一触成冰。沈九思牙关紧咬，双手用力向前推，雪崩正慢慢变成玄冰，嘶吼的雪狼也成了晶莹的冰雕。然而，雪崩巨大的力量仍然推着沈九思不断向悬崖靠近，玄冰被挤压发出断裂的声音，其他人见状纷纷上前一同抵御雪崩。通过大家的共同努力，雪崩完全化成冰山，在距离悬崖边不远处终于停了下来。此时，暴风雪也消失了，几缕阳光穿透乌云落下来，折射出七彩霞光。
　　沈九思纵身跃上冰山，眺望远处试炼峰主峰，这第一关应该算通过，确实是不易，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正想着接下来绕过断崖的路线，忽然听到细微的嚓嚓声，沈九思心里咯噔一下，脚下的冰川一瞬间化成了洪水，将所有人带进了断崖下的漩涡。
　　玄霄宫内，七位阁主一直都在观看试炼之境的情况，刚刚这一幕自然也都看到了。
　　“哈哈哈，精彩！”陆青云忍不住笑起来，“琼华师姐好手笔，看来孩儿们要受苦了。”
　　一位戴着面具的女子幽幽道：“陆师弟谬赞，好戏才刚刚开始。”这人名叫方琼华，是皓月阁主，最擅长奇门遁甲，试炼峰一直都是由她亲自建造，一年比一年惊心动魄。陆青云听着心里发毛，他一直觉得方琼华这个人有点疯魔，想象不到她在后面又安排了些什么。
　　沈九思随着洪水落入漩涡，顿时感觉天旋地转不辨方向，刚刚能稳住身形时，漩涡却突然消，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头顶上似乎有些亮光。沈九思于是循着那微弱的光往上游，在胸口有些闷痛的时候终于冲出水面。
　　这是一处如蜂巢一般的山洞，密密麻麻的孔洞遍布其中，石壁上不知附着着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荧光。沈九思爬上岸，一边拧着衣摆一边打量着周围的情况，整个山洞充斥着奇怪的声音，好像是脚步声，可这地方除了他自己并没有其他人。沈九思发现声音似乎是从那些孔洞中传出来，他站在一处洞口向里面张望，可里面什么都没有，隧道幽深曲折也不知道通往何处。除了这些大大小小的孔洞，也没有别的出路，可是这么多的洞，到底哪一条才能出去？沈九思决定随便找个洞进去一探究竟。然而就在这时，整个山洞开始微微颤动，紧接着传来刺耳的尖叫声，这杂乱的声音通过无数孔洞传来，在这巨大的山洞里形成回声，震得沈九思双耳轰鸣。
　　沈九思捂住耳朵，眼角余光却发现山洞顶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随着一阵阵的回声，那片黑漆漆的地方慢慢出现许多红点，越来越多直到布满整个穹顶。看来是这莫名的声音将上面蛰伏的东西吵醒了，终于那群怪物展开了足有八尺长的羽翼朝沈九思俯冲下来。
　　是血蝙蝠。沈九思俯身滚到一块巨石后，蝙蝠群呼啸而过，有几只扑到他身上，尖利的爪子抓破衣服，肩膀也被抓出几道血痕。沈九思忙拔出长剑将它们都砍了，腥臭的血溅了他一身，头顶上的蝙蝠闻到血腥味更是躁动了起来，遮天蔽日的再次冲下来。瞥了一眼满地的碎石，沈九思有了想法，只见他猛的一跺脚将地上的碎石震到半空，一挥手，飞石如同箭矢瞬间打落无数蝙蝠，那劲头极猛，石块穿透蝙蝠的身体直接嵌到洞顶。沈九思则瞧准机会一头扎进刚刚浮上来的水潭。
　　潭水冰冷刺骨，肩头上的伤更疼了，血蝙蝠在水面上盘旋不去，沈九思在自己左手掌心画取火符，然后浮出水面对着左手轻轻一吹，一簇火苗自掌心迅速向上飞，碰到洞顶时迅速点燃了他用碎石布下的大取火阵，轰的一下整个山洞燃起熊熊大火。血蝙蝠被烧得吱吱叫，到处乱飞，山洞里热得要命，又充满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躲在水里的沈九思看到大部分血蝙蝠都被烧成了飞灰，还有一些在混乱中飞入了一处孔洞中，料想这些蝙蝠应该能飞到外面去，说不定跟着这些蝙蝠就能找到出路。于是，等火光散去，沈九思便钻进了那处洞穴，隧道内崎岖难行，时不时能碰到血蝙蝠，但好在不是很多，还能应付得过来。走了约有半个时辰，终于得以重见天日，沈九思这边找对了出路，而其他参与试炼的弟子就惨了，那么多的洞穴其实就是迷宫，如果找不到唯一那一条正确的，就只能继续在山洞里转悠，还要被血蝙蝠袭击。
　　出了地下迷宫，已经是试炼峰脚下了，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森林，穿过这片森林就要开始攀登试炼峰。沈九思心知玄霄宫高手众多，不知其他人是否早已经上了试炼峰，所以不敢有任何懈怠，立刻步入那片森林。刚一进入树林，沈九思便觉察到这里阴气极重，高大的树木枝叶繁茂，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地上零零散散的几个荒坟，墓碑倒塌，有的还露出了棺材。再往前走，坟丘变得越来越多，暴露在外的尸骨也越来越多，幽绿色的磷火随处可见。
　　沈九思拔出长剑，警惕的注意四周，林子里一片死寂。地势逐渐向上，前方出现一个缓坡，那里有一棵枯死的老树，那棵树无比巨大，差不多得有十几丈高，张牙舞爪的树枝上还挂着干瘪的果实。等沈九思走到树下，这才看清树上哪是什么果实，而是用红线挂起来的一颗颗人头。老树周围墓碑林立，山坡下方是一条河流，赤红的河水中漂着浮尸，成群的报丧鸟也不怕生人，就停在树上歪着脖子盯着人看。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吹过，似乎有唢呐的声音飘来，远处隐隐有人影闪动。沈九思翻身跳上树干，看到一群披麻戴孝的人正往这边来，唢呐声声凄厉，纸钱满天飞散。没过多久，这群人便来到老树下，他们都头戴斗笠，白纱遮住了脸，先是跪地磕头，接着便围着老树手舞足蹈，蹲在树上的沈九思不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只觉得这场景甚是诡异。
　　忽然间，沈九思觉察到异样，仿佛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原本停在树枝上的报丧鸟突然腾空而起，嘎嘎的叫声好像在狂笑，沈九思还惊悚的发现，那些挂着的人头不知什么时候全都把脸转向他，对着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树下跳舞的人越来越疯狂，肢体已经扭曲得不似活人，唢呐声尖锐又急促，树上的人头开始摇摆，大地震颤，墓碑纷纷翻倒，死尸破土而出。
　　不管是白骨还是半腐烂的死尸，还有河里的死漂，全都朝着一个方向，那就是沈九思所在的这棵大树。树下那些跳舞的戴孝人终于停下来了，他们仰起头盯着沈九思看，然后突然飞上半空攻击沈九思。沈九思在树枝间躲闪，回身一剑刺中一人胸口，可那感觉仿佛不是扎在肉身上。沈九思心下起疑，于是又劈掉了一个人的斗笠，果然，没了斗笠遮挡，这人的脑袋竟是草扎的，五官也是纸画的，原来都是稻草人。
　　原本行动缓慢的死尸闻生气而动，突然暴起，嘶吼着冲上来，眨眼间就将老树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堆叠在一起试图往树上爬。沈九思在树杈间跳来跳去，应付那些那些轻巧诡谲的稻草人，还要防备树枝上的人头偷袭，着实有些吃力。眼见密密麻麻的死尸顺着树干爬上来，沈九思有些恼火，没有生命的稻草人能变成送葬人，吹起唢呐又召唤出死尸，无非就是驭鬼驭尸之术，他也会！
　　沈九思割破手掌，大量的鲜血流出来，树下的死尸闻到血的味道立刻躁动起来，整棵老树都跟着晃动。迅速在树干上用鲜血画了道符，又将伤口冻住止血，顺道再把自己的魂火封住，然后从树上跳了下去。果然，那些死尸都对他视而不见，仍然拼命的往树上爬，已经爬上去的就对着那道血符又抓又咬。只是，那些稻草人却没这么容易糊弄，沈九思封住魂火的时候，他们的动作也停住了，仿佛失去了目标，但片刻后又像反应过来一样，纷纷跳下树追着沈九思。
　　“鼻子还挺灵！”沈九思在树梢上飞奔，顺手撸下一把树叶抛向后面紧追不舍的稻草人。树叶一粘在稻草人身上，稻草人便如同失了魂一般落在地上。沈九思盯着不停抽动的稻草人，又看了看叠成山的死尸，那老树是千年槐树，至阴之物，送葬人也是通过这棵槐树施展驭尸术，所以，这槐树不得不除。沈九思盘膝而坐，闭上眼睛默念咒语，地上的稻草人又都站了起来，
　　“去吧，招个天雷来看看。”沈九思摆摆手，那些稻草人便飞速跑到大树下，围成一个圈开始跳舞，不一会儿，天空中有乌云快速聚拢过来，隐隐有雷声轰鸣。这时，稻草人突然燃烧起来，数道惊雷密集的劈下来。老槐树转眼就被天雷劈成焦炭，聚集在树下的腐尸化作了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