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茫》忆梦朝夕

10、深渊

　　【我们来自不同的深渊，但我们仰望着同一片天空，那是我们心向往之的——人间。】

　　凌晨三点的G市，警笛声撕破夜色，唤醒了沉睡中的城市。
　　著名女星潇湘跳楼身亡，警方从她的家中搜获了一封遗书。

　　「
　　致读到这封信的你:
　　你好，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我留下了这封信是为了揭露一些可怕的真相，但也请你原谅我的懦弱，我无法当面说出这一切。
　　我的父母是村子里的媒婆拉线结婚的，母亲家收了父亲家一万的彩礼，就匆匆把女儿嫁了过去。不到一年就生下了我。起初，他们的感情还算不错，日子也过得还可以。
　　可是后来，他们决定去城里赚钱，而我的噩梦也即将开始。
　　那个年代，谁先走出去，谁就掌握了机会。我的父亲也不例外。我六岁的时候，家里就已经有了彩色电视和大冰箱，看起来日子比以前好多了。
　　可是男人一旦有了钱，就会开始嫌弃和自己患难与共的糟糠妻。
　　他出轨了。
　　他衬衫上的口红印、他脖子上的红痕、他身上的香水味...我能看出来，我的母亲也能看出来，但家庭地位的不对等让她只能忍气吞声。而这一切的苦果将由我来承担。
　　她把对于父亲的愤恨全部发泄在了我的身上，她对我拳打脚踢、恶语相向，我的身上常常伤痕累累。
　　后来，我实在无法长期被殴打的痛苦，有一天，我趁着母亲不在，去找了父亲。
　　我泪眼婆娑，撩开衣服给他看我身上青紫的瘢痕，刚准备开口却忽然顿住。
　　我感受到一双带着老茧粗粝的手在我的背上摩擦游走，我开始止不住颤抖...
　　水生火热，生不如死。
　　直到...隔壁新搬来了一位租户。她很温柔，常常会给我送些小零嘴，看到我动作有些怪异还会问我怎么了，不经意间看到我身上的伤痕还会主动关心我，给我擦药...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她就像太阳一样照亮了我灰暗许久的生活。我向她倾诉这可怕的经历，她的目光写满了哀怜并表示她可以带我走，我犹豫了一下，但身上的疼痛拉扯着我的神经，我答应了。
　　我以为那是我人生的希望，可我没想到那是另一个深渊。
　　她带我坐上了火车，等汽笛开始轰鸣，火车出发，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她不给我饭吃，也不给我水喝，火车上空调开得大，我只能穿着短袖躲在角落瑟瑟发抖，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再后来，我被卖给了一户人家当童养媳，他们养了很多女孩，不让我们上学，像牲口一样使唤我们，心情不好就挥起鞭子抽打，都是没有户籍的黑户，打死了就会随便找个地埋了。我们每天都要伺候着他们，洗衣做饭、端茶倒水，甚至还要负责暖床...
　　终于有一天，我逃了出来。
　　我没有钱，只能在街头卖唱， 过着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虽然日子过得很拮据，但那是我人生最踏实的时候。
　　那是阳光很灿烂的一天，一个星探发现了我，我踏上星途，变得万众瞩目。
　　可光鲜靓丽的皮囊下的我变得愈发糜烂不堪...
　　我没有背景，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我没上过几天学，我稀里糊涂地签下了一份如同“卖身契”一般的合同。我被迫游走在各种人之间，陪酒、陪睡、我无比憎恶着自己，我想逃...
　　我的念头被发现了，我以为他们会像从前一样毒打我，可他们没有。他们给我注射了毒品，我再也跑不掉了...
　　我像只狗一样匍匐在他们身下，我求他们给我一点，再给我一点。我好恶心，我真的...好恶心...
　　我努力地往上爬，我让自己站得更高，让更多人能够看到我。我已经够脏了，但我不想让更多人重蹈我的覆辙，我想用我的死扯下他们的遮羞布。
　　」

　　在信的下面，有厚厚一叠“证据”，有的纸张已经泛黄，有的还带着淡淡的墨香，它们由无数丑恶拼凑，分明是白纸却透着血色。

　　然而，警方经过调查，却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比如潇湘根本未经人事，而这就意味着她的“遗言”存疑，将不能成为供词。
　　正当案情停滞不前的时候，一个人敲响了警局的大门...
　　“我是潇湘的助理，我叫颂声。”
　　“我想...提供一些证据。”
　　“我是最早一批被卖进去的童养媳，而她是我见到的最后一批。她很傻，明明自己吃不饱，还会因为我干的活太多了分我一半；看到我身上的伤还会上蹿下跳地去找药，自己受伤了倒是一声不吭；她还会傻不愣登地替我受罚，完全不知道是我犯的错陷害给她...”
　　“那天，我策划了逃跑，被她发现了，我想想她那么傻，一个人肯定不能在那活下去，我就带着她一起跑。但幸好她还算好养活，长得也不错，她卖唱，我到处去打零工，日子也算过得去。”
　　“后来，一个星探找到她，想要和她签约，她只提了一个条件，就是带上我。”
　　“我有一段不堪的过往，我不敢相信任何人，我劝她，但她想要更好的生活，为她自己也是为我。我劝不过就只能答应做她的助理陪在她身边。”
　　“那个合约有问题，他们逼她去和那些富商吃饭甚至...上床。”
　　“但她不脏，她很干净，每一次是我替她的。”
　　“那天，她和我说她想逃跑，就像当初一样。我答应了。”
　　“可事情却不像上次一样进展顺利，我们被发现了。”
　　“再后来，她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我说不上来，就像是明珠蒙尘，她的眼睛和从前不一样了。我明明...明明都发现了，可我没问，我...我...没想到那群畜生会给她注射毒品，都怪我...”
　　“她离开的一星期前，我们彻夜长谈了一次，她和我讲述她的过去，她有爸爸妈妈，他们很爱她，她有很幸福的童年。但她却因为一根棒棒糖被人贩子拐卖了。这么多年了，她其实从未放弃过寻找她的父母，可...可她...唉... ”
　　“那一夜，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互诉衷肠，我把我的伤口揭开，把那段肮脏的过往告诉了她。”
　　“我早该意识到不对劲的...她和我说她要举报这一切，她要把真相公之于众，我没想到会是用这种方式。”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警官，她真的很好，如果可以，能不能请求你们不要把她遭受的一切公开，我想让她清清白白的离开。如果你们需要证人，我愿意出庭作证。”

　　她用生命换来了真相大白，也用死亡掩埋了秘密。

　　潇湘水断，宛委山倾。
　　珠沉圆折，玉碎连城。
　　甫瞻松槚，静听坟茔。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