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情所困的鬼生日常》马放南山

57、猎杀曹孟德

　　只是这个念头如一缕轻烟，还未升到半空就被夜风吹散了。再也无从捉摸。

　　林包于是也不多想，大大咧咧地问道：“哎，和尚，你先和我说说，为什么会以为我死了？”
　　林包刺杀那人之事，除了小策之外，应该再也没外人知道才对。而如果不是那件事，林包和死字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吧？虽说他人品恶劣，在西华街半街上人人喊打，可是真要制服他，恐怕也没几个人能做到。别的不说，他逃跑的功夫应该是前无古人的一绝。

　　“杀场失意，赌场得意。你必定是躲过了一场杀灾，才会有运气赢来白果树下那堆银钱。”疯子和尚轻描淡写地说。

　　“哎，等等，你连白果树......都看见了？你这个死疯子不会真的能通神吧？还是说你的佛祖告诉你的？”一千个问号从林包的耳朵升起到头顶，他绝不信神佛的事，但是这和尚疯则疯矣，出人意料之处也太匪夷所思。

　　“呵呵，我瞎猜的。你平日就最喜欢那棵白果树，要是想藏东西，那里必是你的首选。你刚才就对我胡吹大笔银钱的事，可是银钱不在你手上也不像在你身上，因为你刚才上蹿下跳的猴戏一番，我一点没有听到银钱的叮当声。所以，那肯定是埋在树洞那里了。”
　　说的好有道理，林包真无言反驳了。

　　和尚又接着说：“不过我可警告你，赌场得意，必定就会情场失意。”
　　林包推了一把和尚，差点把他推到：“乌鸦嘴，离我远点！好像你懂什么情场似的！哎，你给我老实交代，你莫非还是个经验丰富的过来人？”
　　“罪过罪过，出家人哪里有资格谈恋爱？羞，羞。”

　　“屁，我看你一点都不知羞！”林包从和尚藏东西的老地方翻出一瓶衡水老白干，找出两个木杯拿袖子擦擦，一人一杯倒满。

　　“臭和尚，你把酒藏在你的床下脚底处，会不会传染上你的脚气脚臭？”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林包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和尚连忙在林包翻脸之前问道：“来跟我说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林包差点失手摔了酒杯，“你怎么知道我是逃出来的？”

　　“你刚才没有反驳我，所以我就以为自己猜对了。”和尚故意用一种低声下气的语调解释。眼神温柔的出水。好像很关心他的生死似的。
　　林包才不信呢，在他眼里，这疯和尚早就六根清净，无情无义了。

　　但是林包确实需要找个人倾诉，倾诉那几天里在曹府的惊心动魄的遭遇。
　　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天，渐渐平复的心情再次泛起波澜。

　　林包一饮而尽杯中酒，看着拿舌尖抿了一口的和尚，“嘿，这事还得从我进杨府开始说起。”
　　和尚：“没事，长夜漫漫，我白天已经睡饱了。只要你别诋毁杨主簿的亡魂即可。杨主簿是我这十几年来碰到的最聪明最有意思的人，也是活得最像人的一个人。”

　　进杨府是叶熏牵的头。林包二十岁的人了，却一直没有个正经职业。今觉寺的老和尚死后，他更像脱了缰的野马，没日没夜的混在熙熙赌坊。赢了钱他便呼朋引伴去吃酒，输了钱他便死皮赖脸找疯子和尚要吃的。可是那都是些什么朋友啊，全是些唯利是图的狗东西，转头就翻脸，真正需要他们的时候，一个都不好使。

　　那一次林包输了个精光，问题是输得口服心服，没法翻身，因为对方是个真正的高人，林包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全都逃不过那人的眼睛。好像那人是上天派来惩罚他似的。

　　林包有点灰心丧气，因为他碰到了真正的敌手。他离开了赌坊，竟然数日没再来。这在他是不多见的事情，他一天从早到晚嘻嘻哈哈，一般人都以为他是个没心没肺的开心果，永远不知道失意和伤心是什么滋味。

　　可是他竟不是的。他竟然闹起自己的脾气来。
　　他躺在自己的小耳房里，不吃不喝，也不去闹腾疯子和尚。疯子和尚只好主动去找他，给他送吃的。可是他有时候吃，有时候好几天不动。

　　和尚慈悲为怀，可不能眼睁睁看他饿死，不知怎么搞得，和尚竟然和叶熏接上了头，于是叶熏在一个落小雨的黄昏来到了今觉寺。

　　叶熏是这样开头的：“你的老和尚师父习得是哪个门派的武功？是乌龟派吗？”

　　林包立时气得蹦了起来，一拳就锤向手无寸铁的叶熏。他林包自己可以褒贬自己的师父，但是别人，休想。
　　叶熏轻巧的一矮身，躲了过去，林包没占到便宜，更加急了，手脚并用的往叶熏身上招呼，可是都被叶熏一一轻松拆解。

　　“林师傅，看来你真的没有吃饱，连拳头都是软的。我说你是缩头乌龟也没有冤枉你吧？受了那点委屈你就躲在被窝里自怨自艾，连饭都不肯吃了？还是说，你连饭都没钱买了？”
　　林包又气又羞愧，气得是这人平白无故跑来羞辱抢白自己，羞的是，好像他说的这些话也一句都没有错！

　　英雄气短，林包就更有点怂了，他忽然住手住脚，僵立当场，任由那人的一掌劈在了自己的脸上。

　　叶熏收手不及，也很意外，连忙跳开几步说：“我本来可不是找你打架来的，我是给你介绍工作来的！”

　　林包毕竟是脸皮厚惯了的，好赖话也能分得清，立马堆出一个笑容说：“不打不相识，不打不亲近，来吧，叶兄，今天我就陪你玩玩！”
　　叶熏却连连摆手：“算了吧，我看幸好今天你是饿着，要不然早把我撂倒了！”
　　林包就摸摸憋下去的肚皮：“真的有点饿了，走，去西华大街找个好馆子！”
　　两人有说有笑迤逦而去，疯子和尚摸摸光头，下唇兜起吹了一下不存在的刘海。仿佛吹走了一个烦恼。

　　杨修，字德祖，时任曹丞相府主簿。杨主簿一儿一女，女儿杨策十七，千娇百媚，尚在闺中，儿子杨枭十二，因为全家宠爱，不小心长成了一个滚圆的胖球。

　　杨主簿忍痛辞退了擅长制作肉食的厨师，另外请了一个喜欢做凉拌蔬菜的大厨，结果没几天，就被杨小少爷连哭带闹给挤兑走了。

　　杨大人实在没招了，后来有人建议他：请个武术师傅，加大孩子的运动量，应该可以减重塑形。一般来说，十来岁的孩子，没有几个不对练功夫着迷的，对于画本里能够飞檐走壁的大侠，哪个男儿不崇拜几分啊？
　　没想到这招真的成，杨大人和儿子一说这事，儿子立马拍着胸脯发誓赌咒的，说自己肯定用心练功，早日成才。
　　杨大人倒不指望他能练成什么绝世武功，出去行侠仗义，好歹会点防身的功夫，强身健体的，也就足矣。
　　于是林包就这样进了杨府。

　　平日游手好闲吊儿郎当惯了的林包，束手束脚的跟随杨大人来到后院操场，虽然第一天就只是认识一下，并不是正式上任，但林包还是紧张的出了一脊背汗。而且还在私底下嘀咕：装正人君子原来这么累，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

　　杨枭早早等在那里，看出来腰带束得有点紧，小脸憋得通红。林包一看他那小样，差点笑出声来。此时恰好有人找杨大人说事，杨大人去了前庭，就剩下杨枭和林包大眼瞪小眼。

　　杨枭先发问：“师父你会什么武功？”
　　这句师父可把林包叫乐了，他亲热的用手拍拍杨枭后背，指着兵器架子旁边的一架秋千说：“荡秋千你会吗？”
　　杨枭嘴一撇：“荡秋千谁不会啊？我姐都会。”
　　林包说：“你看好了，你看我是怎么荡秋千的。”

　　林包挽起袖子，摩拳擦掌，存心要在这无知小儿面前露一手，只见他在原地扭了扭两只脚腕，忽然猫身蓄力，接着如离弦之箭飞向秋千架。
　　林包准确的踩上秋千坐板，巨大的冲击力使坐板一下子荡到了半空中，接着就以秋千挂绳横杠为轴，转了好几个圈才停下来。

　　杨枭看得眼睛一眨不眨，嘴巴大张，直到姐姐杨策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才回过神来。
　　此时林包也已经下了秋千，看清站在杨枭身边的姑娘，脑子嗡的一声，心说坏了，丢了一个魂。

　　杨策是来通知他们二人去前庭喝茶吃点心的，姑娘叫了一声林师傅请随我来，就领着弟弟走在前头。
　　杨枭和姐姐诉说着这师父的能耐，小嘴呱呱叫。但是林包一句也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他两只眼失焦似的看着前面那个婀娜的背影，只盼她回头看自己一眼，又害怕她忽然回过头来，因为他感觉今天穿的有点寒碜。疯子和尚劝他置办一套新衣服来着，他当时说什么“我林玉郎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可不需要什么衣服来衬托。”

　　现在打嘴了，觉得自惭形秽了，气质也猥琐起来，腰杆都挺不直了。

　　好在杨策并没有和他们一起到前厅，顾自回自己房去了。
　　紧张的林包这才放松下来，他殷勤备至的回答杨老爷的每个问题，生怕说错一个字就失去了这个工作机会。

　　年轻的林包，精神抖擞头脸干净的时候，还是挺有人缘的，杨老爷对他很满意，说过三天是个拜师的好日子，就定在那天正式上任吧。

　　依着林包，恨不得当天就正式住在杨府，能再看一眼杨小姐，那比喝了蜜水还要开心啊。

　　谁能料到三天还未过半就天降奇祸，杨主簿忽然就被丞相定罪诛杀了呢！

　　可见做官的风险真是挺大的，即使以前功劳再多，也抵不过上司一声令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大约就是这么个意境。
　　按说作为定国公后代的林包，理解起这个来应该不困难，但是林包偏偏早已忘了自己是什么名门望族之后，他不了解官场和政治，他只关心自己眼前那点小利，他的愤恨是比较直截了当的：因为这样一来，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第一份正经差事立马就黄了！更不用说，再见到杨家小姐的机会也成了水中泡影！

　　林包气得无处发泄，除了再次到熙熙赌坊混过一天又一天，就是到赌坊附近的酒肆喝醉了耍酒疯。
　　他第二次见到小策，就是在东风酒肆。

　　齐东来，熙熙赌坊的补给后勤积薪柴房的总管，小辈们见了都要称呼一声齐叔的，那天领着一个姑娘坐在了东风酒肆的靠窗雅座上，不对，这样说不准确，齐东来是坐着没错，姑娘却是站着的。

　　姑娘憔悴悲伤，脸色黯淡，头上没有什么钗珠装饰，但衣服的用料和样式都是上乘的，显而易见是新近失了怙恃的大家闺秀。

　　林包就听见那齐叔用一种类似公鸭嗓的声音说：“我肯收你，可也是冒着巨大的风险，要不是有人答应愿意为你的一切担责，我何苦......”

　　姑娘已经频频点头：“齐叔放心，别人能做的活，再苦再累我也能做。求齐叔赏这口饭吃。”
　　姑娘语气里的心酸和坚强呼之欲出，但凡有点同情心的人听了都会动容，而不忍拒绝。

　　而林包听了这话的反应，却比其他人激烈百倍。他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因为起身太猛，把板凳都带倒了，而他一句脱口而出的“杨小姐！”更是惊得一屋子吃饭的人都停住了筷子。

　　没错，她就是杨策，杨主簿的千金小姐，她的声线独特，所以只听她说过一句话的林包，就记住了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