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知道》荷小禾

8、死亡

　　裴琼这时候还在担心：“嗯，你回家，但是你是不是要被扣钱。”
　　“只要你想我，我就回家，年假还没有用，不会扣钱。”方琳泪如雨下归心似箭。
　　回到了裴琼身边。那时方琳才知道，妈妈已经进半个月难以进食了，吃什么就吐什么。家里条件很差，已冬天了，还没有烧炉子。一方面为了省钱，另一方面方连君一个人需要收棉花，有时候忙得连饭都吃不上，更别提其他。
　　方琳架起了炉子，为裴琼煲汤，熬粥。方琳亏欠她这么多，却只能这样补偿。
　　为了裴琼能看孩子一眼，也为了让方琳能更好的照顾裴琼，方琳的婆婆和她带着孩子一起回了家。裴琼的眼睛，就一直追着方琳：方琳在炉子旁边，裴琼就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看着方琳；方琳在厨房进进出出，裴琼就在客厅沙发底下坐着看着方琳。裴琼已近不能直立坐着，蹲着或坐着能减少裴琼的疼痛和呕吐。
　　裴琼趁家人不在的时候，把方琳叫进卧室，拿出了两沓钱和三张卡。
　　“你把这个钱收起来，别让你爸知道。将来你把这个钱一点一点的给你爸，在他过不下去的时候，你帮他一把，他会感激你的。”裴琼满怀期待有气无力的叮嘱。
　　“我不拿，你自己拿着，将来还要治病。”方琳嘴角颤了颤。
　　“我不治了，治不了了。你拿着我才放心。”说着裴琼就哽咽了起来
　　“妈，你别哭，你日子还长着呢，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多，你自己放着。”
　　裴琼生气的哭着带着些央求：“我不要钱了，你带走吧。”
　　方琳无奈的站咱裴琼面前，这个钱，是她所有的希望，方琳知道自己不能拿。
　　裴琼说：“你不收我就哭。”
　　方琳执意不拿，因为知道裴琼看重钱，所以希望等自己回去后裴琼能坚强的多活一段时间，哪怕是因为：钱没有托付给放心的人。方琳希望裴琼对这个世界还有所牵挂。
　　裴琼一直斜靠在床上哭泣，方琳不忍看妈妈这样，走出卧室，沉默着在炉子旁边锯木柴。
　　没一会儿方甜回来了，她看到裴琼在哭，床上散着钱，木然的站在床边。这时候裴琼让方甜把钱拿上，方甜沉默着不肯拿不肯。裴琼又哭了起来：“我让你们拿，你们谁都不拿，你们让我怎么办。”
　　看裴琼哭个不住，推辞了一会，方甜默默地开始收拾：“我帮你收起来，你别哭了。”
　　方琳心里一定走进去：“这个钱，谁都不许拿。妈妈自己留着，将来用钱的地方还很多。”
　　方甜抬了头，挺无奈的看了一眼裴琼，把钱放在了原位……
　　方琳走的那天，裴琼让方琳一定要把钱带走。
　　“那你自己留钱了没？”方琳心里十分不安，一种莫名的预感。
　　裴琼笑着说留了：“你妈你还不知道么，谁也掏不空我，没准哪里又掏出来一些钱。老鼠洞，掏不空。”
　　方琳心酸的笑了笑，明白了裴琼一切的托付。
　　方琳走后的第三天，裴琼因癌痛，几度想要放弃生命。那天，裴琼强烈要求去医院。
　　裴琼告诉医生脑袋里像雷劈般放射性的疼痛，浑身不适，难以入眠。去医院后，医生表示，已经扩散，目前只能插尿管并且进行血液透析，将来极有可能需要带尿袋等。
　　裴琼暗想自己这一生，她并不愿放弃生命，而透析以及尿袋，她同样不能接受。在她看来这一系列意味着这治疗已毫无意义且离死不远。
　　方琳和医生电话沟通，询问能否打止疼针暂时缓解一下。医生告知：现在不能确定是癌症引发的疼痛，还是肿瘤压迫造成的，打了也没用……”
　　晚上9点左右方连君带裴琼回了家，回家之前和方琳视频，裴琼全程不看镜头，让方琳好好照顾自己，好好过日子。若方甜实在有难处的时候帮她一把。
　　裴琼心灰意冷的交代完挂断了视频。方琳听完裴琼说这些，泪如泉涌。裴琼的状态方琳已察觉到不对，方连君在家的时间少，总会疏忽，裴琼太需要一个人在裴琼身边陪陪她，好好聊天开解了。
　　方琳给方甜一个电话拨去：“你还没去看妈么？”
　　“马上就去。”
　　“妈妈上午就去医院了，你离她这么近，现在都还没去？她马上就要走了！
　　“我马上就去，上午不方便。”方甜不太耐烦的回复。
　　方琳努力压制住怒火：“妈妈现在已近很难进食了，而且家里条件不好，又冷又没人照看。你那里条件好多了，而且距离医院也近，你看你能不能想想别的办法？”
　　方甜冷静到几乎绝情：“你什么意思？”
　　“你也是妈妈的孩子，她养你一辈子，这种时候如果有比家里条件好一点的地方，她还能稍微舒服一点。”话就在嘴边，方琳却没办法直接说，方甜真的不知道什么意思么？她也是裴琼的孩子，怎么做得出来？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怎么会不懂？
　　方甜不依不饶语气中没有一丝波澜的反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方琳这个时候已近愤怒到无话可说，压着一口气：“你不能把妈妈接到你那里么？”
　　方甜似乎在等着这句话，轻飘飘毫不犹豫的撂出一句：“我这里不方便。”
　　她心冷至极：“你那里不方便？是你不方便，还是你老公不方便。”
　　方甜拒人千里的语气说：“都不方便，我也有我的难处。”
　　方琳此时情绪已达顶峰，咆哮的咒骂：“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老公也没有爸妈么？将来你生病了，你的孩子也这样对你，你是什么感觉？你不配做她的女儿。”
　　说完方琳挂了电话，挂电话前听见方甜的半截话：“你也不配……”
　　裴琼还是回了家。
　　第二天方连君打电话给方琳，问怎么办——裴琼一直有自杀的想法，昨天半夜方连君发现裴琼不在旁边，出去找时看见裴琼在一颗树旁边坐着哭，劝了很久，才把裴琼扶回去。今天他要去地里把采好的棉花拉回家，家里没人担心裴琼又做傻事。
　　方琳略思考了一下：“咱们家附近有没有人，让她帮忙看着妈妈一下，只看着不要出事就行，如果不愿意帮忙，就50块钱一天，帮忙看一下。”
　　方连君如梦初醒般连声说好。
　　下午9点多时方连君突然给方琳打电话说裴琼不见了，他怀疑裴琼自杀了，正在满周围找，让方琳做好心理准备。
　　“不是有人看着么？”方琳语气里不尽的责怪和不解。
　　“你妈发脾气把别人骂走了，人家脸上挂不住，本来就是帮忙的，所以就走了。”方连君无奈而自责，做好了一切心理建设，却在此刻仍然不能接受。
　　方连君说已经报警了，电话一直没有挂，方琳的心纠的像面团，四面八方的无形的手在捏着它，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了很久，但又像是没过多久。方琳小心的呼吸听着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
　　方连君颤抖着声音失声的哀嚎让方琳身体一颤：“你怎么这么狠心呦，你怎么做的出的呦……
　　方琳的心仿佛一下被松开了，大脑一片空白，没有眼泪、没有悲伤、没有说话、难以呼吸。过了很久，方琳才像是松了一口气，电话那边的邻居拿起电话告诉方琳：“琳琳，莫哭哦，你妈上吊了，我们刚把她放下来，身体都还是软的。”
　　方琳不自主的的答应着，不知所措。
　　方琳买完票给领导请假，开口说第一个字时，咬紧了嘴唇，声音还未发出就已经开始颤抖：“领导，不好意思我要请假了，我妈没了。”一口气说完后，难以抑制的哀恸和眼泪像一波激浪狠狠地打向方琳的心脏。
　　一路上，方琳想：如果妈妈活过来了多好，工作不要了，她只想在她身边，无法接受突然失去母亲。
　　但方琳又想：妈妈离开对于她而言，也许是一种解脱。方琳同样难以面对裴琼被癌症折磨，被活活饿死、痛死。那种漫长而非人能承受的折磨，就此了断应该是痛苦最小的方式。
　　方琳还想：妈妈为什么要这样选择，是不是觉得被家人放弃了，所以毫无留恋的离开了。妈妈在最后的时刻一定心如死灰，不然怎么不给自己打个电话，怎么谁也不牵挂。
　　方琳给方连君打电话：“妈妈一定对我们都很失望，不然怎么都没给我们打个电话告个别。”
　　方连君说：“刚才在收拾房间的时候，才看到客厅桌子上你妈妈留下了一段话，因为她不太识字，有的字是错别字，但大概也能猜出来写的什么。”
　　听方连君说这些，方琳的眼泪喷涌而出，其实，一家人都对不起这个苦命的女人，但她至死都深深地爱着这几个负心的人。
　　方琳接过电话，一字一字郑重的念：“老方、琳、天，我心（先）走了，四（实）在坚持不住了。”
　　听完这些，方琳问：“没有了么？”
　　方甜说：“没了。”
　　方连君接过电话：刚才七手八脚的太着急了，都没看到这些。你妈临走前还把卧室门锁起来了，我们以为她在里面，叫了半天没人开，着急就把门踹开了。书桌上你妈整整齐齐的放在铁盒子里大概两千多块钱。她肯定是害怕别人进来拿走，所以把门锁住了。
　　说着，方连君忍不住的哭了起来。他还是很了解裴琼的，这个女人的一生，都在为她们打算。
　　得知这一切，方琳暂时心安了一些，可是更深的自责在她心里扎根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