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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尽皆不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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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湿漉漉的谢尘烟带着同样湿漉漉的沈梦寒与小花进了城。
谢尘烟虽然不谙世事,却也知晓这样一番折腾沈梦寒都未能醒来,那一定已经是凶险至极了。
他在城中寻了医馆,眼巴巴地看着医师替沈梦寒诊脉,那医馆的小学徒见他身上还在滴水,轻声问他要不要换下衣服,他也不理。
沈梦寒身上倒是干净,谢尘烟怕他又受了风寒,甫一入了城便寻了成衣铺子替他换了新衣,饶是如此,在江中泡了这样久,连唇上那一抹浅淡的颜色都看不分明了。
那医师见谢尘烟年纪小,要哭不哭的样子,话到嘴边也绕了几绕,最后还是道:“金陵城中高明的医师多得是,小哥也不必太过忧心了。”
谢尘烟怔怔地看着他,似是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讲。
那医师心一横,将话讲得直白了些:“在下医术低微,实在是无能为力。”
谢尘烟锁紧了眉头,在中原的时候医师曾道沈梦寒只是身子虚弱,调理得当便好,怎么两个月过去,便无能为力了?
那小学徒好心道:“城南普渡堂,公子不妨带兄长过去瞧瞧。”
谢尘烟方才转过眼去看他,眸中有了神采,脆声向他道了谢。
那小学徒不忍与他直视,低着头送了他们出了门。
普渡普渡,临死之人暂留之处罢了。
谢尘烟直挺挺地站在普渡堂门口。
堂内义工见他载了个半死不活的人过来便已经明白了为何,这样的人他们见得多了,便也见怪不怪,任由他呆呆伫在门口。
只是见他兄长尚年轻,一脸灰败也掩不住倾城容色,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谢尘烟不高兴,错身拦在他与沈梦寒之间,高声道:“看什么看。”
他语气不好,那义工刚想呛声,一抬眼看他团团的娃娃脸,一脸的泫然,心下一软,哼了一声便转身走了。
普渡堂是义堂,坏槛旧窗,破纸当风,堂中久无人打扫,一地的尘灰,梁柱摇摇欲坠,谢尘烟不想将沈梦寒送进这样的地方。
他犹豫良久,直至那堂中抬出几口薄棺,谢尘烟心上一哽,拉着小花转身便走。
江南富庶,一地繁华。
他一身的泥浆,拉着一匹看不出颜色的短腿马,与这繁华的城池格格不入。
一路上打量的人太多,他用面纱罩沈梦寒的脸上,警惕地盯着人群。
假装买糖葫芦的老人,低头翻看布料的青年,好奇盯着字画的小儿,每一个都很可疑。
母亲曾告诉他魔教盘踞中原,势力庞大,他更要加倍小心行事。
他带着沈梦寒找了一家最大最豪华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客栈小二热情地将小花牵进后院,只是他将沈梦寒负在身上,面纱被风吹动,掌柜的觑见沈梦寒面色,立刻顿住了脚步,不禁有些为难起来。
再好看,那也是一脸的死气。
谢尘烟低头去翻看沈梦寒的钱袋,想了想还是从自己剑鞘上抠下一枚紫玉来递给掌柜。
那掌柜不肯接,面上还是有些犹豫。
谢尘烟又抠下一枚青金玉。
那掌柜沉吟道:“这……”
“铮”的一声,谢尘烟引剑出鞘,寒光流转,剑气逼人,团团的娃娃脸上隐隐透着厉色,那掌柜浑身打了个激灵,脸上堆起笑来,伸手接下那两枚宝石,谄笑道:“喏喏喏,公子这边请。”
谢尘烟背着沈梦寒上了楼,拣了一间安静的房间,又唤人烧了温水来,细细替他拭净了身子,换上干净的锦衣,便一手支着颐,坐在榻边,呆呆地望着他。
窗外传来破空之声,谢尘烟一怔,迅速一掌拍出,一枚铜钱应声落在地上,谢尘烟蹙着眉,向窗外看了一看,便将那窗子阖上,又坐回到沈梦寒身边。
窗外那名年轻男子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未料到谢尘烟只向外望了一望,却并没有追出来。
“这少年人,竟也不好奇么?”他只得在屋顶坐了下来,叹了一声道:“周先生,如今怎么办?”
那周先生便是谢尘烟在东关渡口所遇的那位中年文士,他收了扇子,无奈道:“还是想办法将他引开,或是先想个法子先给公子送个药罢。”
他展了扇子叹了一口气道:“金陵城毕竟天子脚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弄出太大动静为好。”
谢尘烟不知外面想救沈梦寒的人已经愁白了头,自顾自守着人,三餐和补药都要先行尝过了才肯喂到沈梦寒嘴里,至于外面的风吹草动,沈梦寒又不肯醒,他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收回眼。
他守得紧,一连几日,周潜与缪知广都未能靠近沈梦寒半步。
他带着个半死不活的人住在此处,掌柜忧心得很,生怕这人哪日里真的死在客栈中。
这日里伙计上门送沐浴用水,透过床幔,只能见到一床厚厚的锦被,那锦被下面的起伏太微弱了,一把病骨,寂寂无痕。
那伙伴犹豫了一下,小声按着掌柜吩咐的与谢尘烟道:“咱们金陵城北有一处汤泉镇,听说是对病人极好,那温泉客栈住着也比城中舒服,听说金陵城中有不少致仕的官员不肯走,都留在咱们汤泉镇上养老呢。”
谢尘烟果真动了心,打听好汤泉镇在何处,他知道自己记性不好,还令那伙计画了张舆图与他,方才带沈梦寒出了城。
八月初,金陵城中满城丹桂飘香,谢尘烟狠狠嗅了嗅,觉得这香气好闻极了,也背着沈梦寒在树下绕了几匝,想给他也染上些生气。
那人头垂在他肩上,虽说并不沉重,却压得谢尘烟心上沉甸甸的。
去汤泉镇本是行水路比较方便,谢尘烟因着江中落水一事,颇有些后怕,花了几倍的价钱雇了车子,带沈梦寒出了城。
车行自有马匹,没用小花拉车,小花不大高兴,踢踢踏踏地跟在后面,时不时不满地打个响鼻。
他带着沈梦寒出了城,隐阁的人不可能不有所动作,只是周潜在汤泉镇上见了一个人,便悄无声息地撤下了沿路布置。
谢尘烟甫一踏入汤泉镇,便觉出不对。
他带着沈梦寒,几次也算是从刀山血海中走出,却从未见过如此肃杀之意。
魔教中人,果真不可小觑。
这漫天的肃杀之意足以令他望而却步。
只是他负着沈梦寒,想起那个人曾如闲庭信步一般悠然步入杀局,转身的脚步却顿了一顿。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去想,谢尘烟转身负着沈梦寒,迎着压迫的杀机,一步步踏入汤泉镇。
他正是因了魔教才步入中原,哪里能因为害怕便止步不前呢?
而且,母亲曾道魔教之中奇术秘技甚多,说不定,这些奇术秘技,能救沈梦寒一命。
奇怪的是,他走进镇上街巷,却始终未出现一人。
谢尘烟暗忖,这汤泉镇,一定是处在魔教的管辖之下。
只是他越向前走,前方压迫越重,谢尘烟喘息一声,手按在剑上。
前方一道声音道:“这位小公子,将公子隐放下罢。”
那声音声调颇高,不辨男女。
谢尘烟蹙了蹙眉,沈梦寒身上一丝力气都没有,软软在伏在他背上,身子冰凉。
除了洒在他耳侧的微弱鼻息还显示着他是个活人,一切都与死者无异。
谢尘烟想了良久才意识到他口中的“公子隐”指的应是沈梦寒。
可是谢尘烟攥紧了他的手,不发一言。
不肯放,不能放。
他既然救了这个人,却还未见到他无恙,又怎么能丢下他来?
那声音叹息道:“小公子执意如此,便也莫要怪罪于我了。”
那道声音响起时还距离谢尘烟数丈之远,落下时已经仿若在他耳畔。
一道细鞭狠狠抽向他的腿间,谢尘烟急退几步,脚步一错,向后方木制牌坊之上掠去。
那细鞭如影随形,却在落向牌坊之时悄然顿住,向谢尘烟身后的沈梦寒甩来。
谢尘烟哪里容他伤到身上之人,长剑“叮”的一声出鞘。
那长鞭被他剑势一挡,竟也不断,细蛇绕颈一般缠上他的长剑。
谢尘烟用力一抽,竟然未能抽动!
细鞭用力一卷,谢尘烟手上的剑便脱了手,他一失了剑,屋脊之上埋伏的黑衣人齐齐上前。
刀剑无眼,谢尘烟护住沈梦寒,狼狈落到院落之中。
他勉强起身,剑已经架到了他脖子上。
他抬起头来,便见一华服的中年男人悠然上前,拾起了他那把金装玉饰的宝剑。
谢尘烟顾不得他的剑。
沈梦寒被他们带到一边,还好动作并不粗鲁,刚刚用细鞭的那人也落入院中,捏着他的下颌,向他口中放了一颗丸药。
谢尘烟急急向他冲了两步便被人制住,挣扎间,脖颈上被划出一道细线来。
他心急如焚,却见人送了水来,轻手轻脚地喂给沈梦寒,还用帕子替他擦拭了嘴角流出的药液。
他方才醍醐灌顶,兴冲冲道:“你们是来救他的么!”
那华服的中年人转了眼看他,面目上隐隐带了一丝漫不经心,手上把玩了一刻,将那把剑又丢还给他。
后面立刻有人送上了水盆丝帕,他净了手,居高临下问道:“是你救了他?”
沈梦寒呛咳一声,谢尘烟立刻被他带走了注意力,伸长脖子去望他,自然也无视了那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面露不悦,众人噤若寒蝉,一时间院中除了沈梦寒急促的喘息之声,落针可闻。
咳了一阵,又被喂了几口清水,沈梦寒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谢尘烟兴奋道:“梦寒哥哥!你醒了?”
那中年男子手上一顿,冷冷重复道:“梦寒哥哥?”
沈梦寒看到谢尘烟脖颈间血色,瞳孔一缩,方才缓缓转眼看向那华服的中年男子。
他动作缓慢,却未令人觉得怠慢或不敬。
他扶着身旁的人,慢慢跪伏到地上,以头点地,向那男子缓缓拜倒:“主人。”
谢尘烟整个人怔住,连挣扎都忘记了。
那男子玩味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沈梦寒,目光划过谢尘烟,轻轻一挥手。
一记手刀劈在谢尘烟脖颈上。
沈梦寒伏在地上,身上一丝颤抖都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