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三伏天里，蝉声是最吵闹的。澄澄蓝天不带一丝白云，只高挂起个下火的太阳，几只麻雀不愿触这个霉头，婉转几声跳进树冠。这颗不知经历多少春秋的古树慷慨予生命，葱葱树枝交错而生落下好大一片阴凉处。
穿着纯白跨栏背心的青年脸盖蒲扇，身子正随着摇椅的节奏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缕缕阳光自叶隙透过打在他裸露的臂膀上，白得几乎发光。青年却没在这昏昏欲睡的天气真一梦不醒，有幸凑近一听，这优哉游哉的青年嘴里还哼哼小曲呢。
“…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星星！”
有孩童清脆的声音响起，青年闻言掀开蒲扇扭头，一短打装扮头扎羊角辫的小孩正扒着不远处生火用的柴堆探头看过来，见对方有反应顿时哭丧张脸。
“林星哥！咱们家让人端了！”
“又是跟王四学的话吧。”林星站起身接过孩童扑过来的拥抱，“发生什么了？”
“村堂口……”孩童抽着气断断续续地说出原因。
靠。还真让人端了。林星心里大喊，表面还得装作安慰孩童的神情，二人赶忙跑向堂口。
孩童没有姓名，也没有父母，这个世界的人都管他叫伢子。而这个村里的人算在一起也超不过十个，因为画框没那么大。
他们都是生活在画里的人物，画师年代已经不可考，听说这幅《盛夏农时图》已经很多年没被倒卖过，这回突然出现在拍卖会可不就是被端窝了吗。
堂口，就是画像人对画展示出来部分的称呼。本来画里的人是不用担心谁买走了画，毕竟除了那个喜欢给画盖章的人，没谁舍得动画面。可问题是，林星他可不是土著人啊！万一来个明白人请法师给他除了怎么办？
林星跑着把两鬓的碎发拨到耳后，只能扎起小揪辫的半长发在阳光下如砚台团墨。死后的人头发不会弯曲，并且还能随意变化长短，林星留了二十多年古板的短发，终于能放纵自己蓄发的梦想了——如果还能继续做鬼的话。
“星仔你终于来了！老妇没什么本事吓不到那个买家，呜呜呜这可如何是好…”
“莫不是要请那无量法师降服我等……我等一直安分守己，从不做吸人阳气的坏事啊！”
林星刚到堂口，就见几个熟面孔在附近踱步，见到他都七嘴八舌地求助。五年前林星刚死，魂魄无处所去便下意识的寻了个灵气充足的地方，刚来的时候恐怕被赶走落个魂飞魄散的结局，凭着社会上摸爬滚打出的好口才糊弄出一个画中人会被驱鬼的故事，这才逐渐在盛农图里有点地位。
一听老妇人不但没躲着点新买家，反而作妖让人知道画中古怪，吓得心脏都要复苏了。刚要开口安慰他们两句，就见天空不知何时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几片云竟逐渐堆砌成老人脸状，目光如炬的往下查看。在场村民都是从未见过画外的风景哪里见过这个场面，无不两股战战，少有老妇扯着林星欲先躲躲。
林星知道这老头是冲自己来的，趁着混乱招呼也来不及打，一狠心化作青烟窜逃出画，离开这个收留自己很多年的地方。林星已经不是新生鬼了，有能力保护好自己。虽然刚死时魂魄残缺部分不知去向，剩下的却非常积极，在画里时时吸收画中灵气，尤其是他草屋旁的古树乃槐树，木中有鬼，是以阴物。此番场景林星考虑过千百次，买家的意思无非是驱鬼，请来的法师似乎也没有强行除鬼的意思，这才让林星得以出逃。
此时阳间还是上午，阳光不怎么充足，但毕竟鬼是阴寒气聚。林星顺着窗户飘出来一看，居然在十八层楼，便晕头转向强撑着跑到地面避光处躺尸。
“喂喂喂，你。这我地盘知道吗？”刚躺下没多久，一个衣衫褴褛乞丐模样的老鬼踢踢他，一双灰白色的眼睛充满不善。
林星赶紧一骨碌起来：“老爷子，这还分地盘啊？”
“新死的？不像啊你这固魂程度。”老鬼狐疑，耷拉着眼皮坐在地上，“我死之前就划分地界活动了。现在滞留阳间的鬼啊，忒多！”
林星还想问到底怎么回事，见老鬼摆摆手叫他赶紧离开，不要打扰他睡觉。满腔的疑问得不到回答只能飘走。路过刚刚飘出来的大楼挂着乔都大厦四个大字。怎么有点眼熟呢，乔都……正想着，听见擦肩而过的路人嚷嚷“北桥市”恍然大悟。
北桥是林星的故乡，乔都大厦可不就是北桥市的地标建筑吗？他大学毕业后就去帝都讨生活了，已经有几年没回来，这次兜兜转转还能让他回到家乡，缘分真的一线牵。没了庇护所，林星在马路牙子漫无目的地飘来飘去，仗着没人看到他，借坐在别人自行车的后座上看风景。什么“这块地原来是游泳池现在给填了”“那不是坟地吗怎么改学校了”唏嘘不已，惹得前面骑自行车的男人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途经之地吓哭三个不到满月大的孩童，林星嘿嘿一笑似乎终于是有点于心不忍，不再扮鬼脸逗小孩，飘下来钻进胡同。他因为常年吸收画中灵力，魂魄长得并不像普通鬼魂苍白消瘦，就连皮肤也只是比白种人更白一点而已。只是一碰到他，就能立刻得知这不是个人类的事实，他太冰冷了，像触碰到瓷娃娃般。
穿过小路，林星印象里是道观，名字早就记不清，只记得小时候妈妈送他上学总会经过这里，谁成想竟看到门前站着一灰黑色布衣的光头，看起来根本就是个和尚！佛道两界战争终于打起来了吗？连道观都给扬了。林星有点害怕和尚也像刚刚的法师那样厉害，绕着寺庙转了两圈，占地差不多还是道观的占地，就是管事的从长头发变成没头发。
他没什么信仰，对着寺庙鞠下躬就打算离开，一面琢磨着去哪玩比较有趣，根本没想到以他现在的样子还能撞到东西。
林星痛呼一声捂住肚子，抬眼一看还是个小男孩，只是双手合十目露平淡，俨然是个小和尚的身份，身边还追来个中年男人，这个看上去就跟和尚两个字不挨着了。
小和尚盯着林星：“施主莫要急着离开，住持想请您坐坐。”
肯定是看得到他了。左右也是没事，进去听听老和尚说的什么也没所谓，就跟着走进去了，中年男人面露惧色，想来是知道小和尚对着什么东西说话呢。
如今已然是末法时期，凡间人类的实力大不如前，三界灵气本就越发枯竭，僧多肉少供应不上，加之现代社会信仰神明的凡人也越来越少，别说神仙，鬼若非要紧事也不乐意待着。灵禅院住持活过七十余载，也是近十年才逐渐看到鬼神现世，原因不明。
而由于住在寺院里有神佛加持，方圆几百米都是恶鬼不侵，和尚们呢就更没见过恶鬼了。谁成想小和尚刚诵完《楞严经》，院外居然有阴冷之气流出，但并无凶煞血气，听说这种鬼生前死后从未落过人命，如果遇见了便超度去往阴曹，也好结个善缘。小和尚面露喜色跑出来，借着住持的名号邀请林星，也没想过一般鬼怪听这话早就跑没影了。
灵禅院不是国内有名的寺院，只是凭借着“北桥市唯一一座”的名号图个新鲜，才靠着信徒们时不时的香火维持生计，住持觉真大师正组织和尚们打扫庭院，忙得好像跟印象里四大皆空的大师有点出入。
“呃…”小和尚也有点尴尬，刚刚端起来的架子消失了，挠挠头凑过去跟住持谈话，留下林星跟那个中年大叔。
大叔见不到他，只能两眼飘忽着看天，好像想跟林星搭话。
“那个，这位大爷或者奶奶。”
“你们大白天的也能出门吗？”
林星没理他，只许人类有夜生活，他们就不能整个昼派对吗？老和尚听了小和尚的话震惊得胡子差点扯掉几根，往这边一看，还真发现林星正打量灵禅院，一个踉跄赶紧冲回主院。
……他不会这么吓人吧。
看小和尚面色如常的样子，他还以为自己长得跟生前差不多，难道之前被吓哭的小孩不是因为他的鬼脸，而是他长得真是鬼脸吗……
好在林星自闭前，老和尚跑了出来，身上多了件袈裟护持，在林星眼里这人周身多了层微弱的金光，看起来袈裟的主人是有功德之人啊。
老和尚先开口：“家弟顽劣不懂礼数，从没见过鬼神，借着我的名号盛邀，还望您见谅。老衲此番过后定会给您烧些纸钱。”竟然是十足十的尊称。
奇怪啊，这禅院打得过道观打不过他一个鬼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无碍。我就是有点好奇。”林星摸摸下巴，“纸钱可以用吗？”
“没问题啊！”
老和尚一听不追究，立刻吩咐人抱来纸钱火盆，几人一同前往后院。
林星虽然死了有段时间，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画里收不到纸钱还是没人知道他死了，居然从没得过这阴间流通货币，简直就是阴间的刘姥姥，眼瞅着大把纸钱随着老和尚念叨中烧成灰，林星一个晃神，脑子里多出来个钱财总额的意识，神念微动手里就多出来张黄纸，还真能收到，顿时有一种自己是鬼的实感，对着刚刚松口气的住持询问。
“现在鬼怪都在哪活动？”
“……老衲常年不出寺院，也没见过几个鬼神。”住持可能觉得烧了钱心里有点底，说话也没那么战战兢兢，“不过倒是听过施主们在月见路遇上的次数多，您可以去那边看看。”
林星点点头，瞅着老和尚小心谨慎地样子还是忍不住发问：“不应该我怕你们吗？把我除掉或者超度什么的。”
“言过，黄泉路不知多少年前就消失了。”老和尚叹气。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