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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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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雾在这里似乎并不常见。
安娜和吹笛人住了整整十天,终日不是下雨就是阴云。
他们第一天遇见的年轻人也一直住在驿站。
这些年轻人都是真理之环的学员,隐隐以卡莎为首。因为卡莎是其中地位最高,魔力最强的。有不少男学员对她抱有好感,目光总是流连在她法师袍下的光洁大腿上。
而卡莎则一心想着神秘的碧眼青年,每天都要从院子里张望他的窗户。
吹笛人的窗户总是紧闭的。
但他身边的女孩会将窗帘掀开一条缝,偷偷往外看。
窗户里。
“雷奥哈德,她每天都看我们的房间。”安娜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说。
吹笛人轻轻应了一声,继续阅读一本老书。
“你应该把内衣挂出去。”安娜又说。
“什么?”吹笛人觉得这要求属实有点不正常,“给她看吗?”
“对啊。”
吹笛人终于从书中抬起了头。
安娜把窗帘合上:“你从来不晾换洗衣服,她可能觉得你十天没洗过澡。这样你对她的吸引力就大大降低了。”
“……”
吹笛人强调过很多次,他用能量维持清洁,不需要像普通人一样频繁换洗衣物。
洗澡对他来说是一种放松方式。
“我去洗个澡……帮我把这本书读完吧,后面都是图画。”
吹笛人起身将书放到安娜怀里,然后进了浴室。
安娜接过书。
这本书很古旧,为了避免它风化碎裂,后人用一种透明胶状物覆盖着它的书页上。因为覆盖的次数太多,摸起来黏黏的,图文也看不清楚。
吹笛人将它作为宗教古董买下。
原收藏者根本不读它。
“教廷……制造……永生的……”安娜艰难辨认上面的字迹。
她放弃了认字,开始看图。
图上描绘了一位教廷圣骑士的故事。
他闯入魔女的森林,与之激烈交战,最后两人同归于尽了。
这个故事很好懂,安娜看得津津有味。
等吹笛人从浴室出来,她绘声绘色地把故事讲给他听。
他身上落着水滴,眼神藏在柔软湿润的额发下,有几分幽邃不安。
“这不算什么好结局。”
“对啊,英雄也死了,真可惜。”安娜认同。
吹笛人撩起额发,目光轻盈地掠过安娜的面庞。
安娜感觉他不是这么认为的。
那汪湖碧色之中藏了太多秘密。
“文字部分我看不懂。”安娜把书还给他。
吹笛人伸出手,皮肤苍白。
晶莹剔透的水滴像有生命一般,汇聚在一起流入地板缝隙。
他侧过头,发丝蜿蜒在纤细的脖颈上,声音低柔:“教廷找到了永生的灵药,发现它能制造出强大的怪物。因这怪物力量没有源头也没有尽头,所以称之为……”
“永无魔女。”安娜抢答道,“我认识这个词。”
吹笛人没有再说什么。
他的情绪很焦躁,安娜整晚都能听见他用指甲磕木板床的声音。
第二天。
安娜一大早就被走道上的声音吵醒了。
吹笛人躺在另一张床上,从厚重的被子里伸出手,指了指门,一切归于静谧。
安娜光着脚跑下床,从门缝里往外看。
“雷奥哈德,真理之环的学生都走了。”
吹笛人昏昏沉沉:“是吗……让他们走吧……”
安娜又拖着腿走向窗户。
“我想再睡会儿……”吹笛人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闷闷的。
“起雾了,雷奥哈德!”安娜在窗边大声喊道。
吹笛人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抓起斗篷,在安娜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她抱起,然后破窗跳下。他的鞋袜紧随其后,从窗户里飞出来,正赶在落地前套在他脚上。
安娜抱紧了他的脖子。
外面格外冷,雾浓得得伸手不见五指,但吹笛人明显感觉到了正确的方向。
“我们跟着那群学生走。”他告诉安娜,“他们从来没起过这么早,今天又正好大雾……”
“他们也要去魔导师隐居的渔村?”
“对。”
雾非常浓稠,呈乳白色,并不像天然的雾一般轻薄。它牢牢压在安娜身上,她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被濡湿了。
“雷奥哈德,我不太舒服。”她低低说道。
吹笛人微微侧头,看见她沾满汗水的脖颈。她皮肤像象牙一般白,血管青蓝,雾在薄薄的肌肤上凝成水珠,将落未落。
那位圣地魔导师讨厌黑魔法。
雾在拒绝安娜。
“我不能把你放下,太危险了。”
后面的路已经被雾淹没。
吹笛人步子停住,安娜忽然听见汩汩水声,她回过头,眼前是迷雾中的渡口。
有一方窄小的木船泊在岸边。
水面漂浮着纯白的雾,上下茫茫连成一片,看不清河有多宽,水有多深。
“那是什么?”吹笛人忽然问道。
安娜看见船边竖着一块木牌。
上面画着弯弯扭扭的符号,根本不像是字,但目光触及后却能自动在脑海中生成意义。
“抛却所有,涉渡冥河。”
安娜把自己看见的东西告诉他:“这字长得真奇怪。”
“这是符咒。”
拒绝黑魔法的雾,不让非人生物阅读的警示。
“那位魔导师一直有某种洁癖。”吹笛人踏上了木船。
他的手很稳,安娜没有感觉到什么摇晃。
很快,船离岸了。
大雾之中,他们看不清船要前往何方,也不知它走了多远,周围没有那些学生们的踪影。一片空寂的雾中,只有他们两人。
“安娜,冷静一点。你心跳太快了,如果河里有什么生物,也许会被你惊动。”吹笛人拍了拍安娜的背。
“我感觉很难受……你身上太热了。”安娜声如呢喃。
吹笛人手下黏湿,都是她的汗水。
“我的体温没有变化,安娜,我几乎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恒温动物。”他安抚着安娜,“是你在被魔导师的力量压制。”
安娜轻哼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吹笛人要找的魔导师已经死去几百年了,他的魔力不可能如生前一般强大。
雾也好,符咒也好,更多是灵魂的压制。
前面忽然传来声音,是属于真理之环那些学生的。
“我的帽子掉了!”
“我的怀表!那是我祖母的遗物!”
“卡莎,小心你的帽子!”
吹笛人低头看了看身侧,他随身携带的东西都慢慢落入雾中。
假耳朵,表,粉色兔子钱袋,还有几个伪造金币。
如警示牌所写,
“抛却一切,涉渡冥河。”
当一切都被大雾吞噬后,就能找到那位魔导师藏匿在冥河的灵魂。
很快,他怀里的书也消失了,紧接着,是那身沉重的斗篷。
最后连笛子都落入雾中。
“雷奥哈德,笛子掉了。”
安娜将手伸向雾中,想把这件最重要的东西捞回来。
“没关系……”吹笛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见安娜消失在雾中。
她的手臂和雾一样白,伸出去之后就开始弥散,转眼他怀中只剩雾与湿气。
吹笛人眼中的碧色流转,一股阴郁暴躁的气息从皮肤下涌上来。
“伊格纳茨!”他抬手虚握,那支笛子从飘散的雾中出现,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手,“不要玩这种把戏!”
他从雾里夺还笛子的那一刻,平缓的河水忽然陷入狂怒,波涛翻涌,冰针飞溅,自上而下卷起的巨浪像猛兽般吞噬了所有船只。
沉入河水后,吹笛人听见冷肃的男声——
“你应抛却一切,方能涉渡冥河!”
安娜落入雾中,一股刺骨的寒意将她笼罩,冰冷的触肢将她拖下水。水里没有任何压迫感,只是冷而已,非常非常的冷,直接渗入皮肤之下,冻得她的大脑都无法思考。
一双温暖的手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
“雷奥哈德……呜?”
不是雷奥哈德,这个人有着黑色头发。
“嘘。”他低声警告,“好好看着。”
安娜全身都被冻僵了。
她面前的雾和水消失不见,只剩无尽的空洞。
吹笛人就站在这片空洞之中。
他的样子非常恐怖,上衣不见了,胸口有一个巨大的空洞,血止不住地从洞里流出来,将他全身都染红了。
“伊格纳茨,滚出来。”他眉头压低,眼中碧火恹恹。
安娜听见身后的男人用一种贫乏的口吻说道:“你真是不懂什么叫‘尊重’。”
安娜意识到,她背后的“伊格纳茨”就是吹笛人要找的魔导师。
吹笛人好像看不见他,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我需要重铸永无之心。”吹笛人看着自己胸口的血洞,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这样的疼痛了。
伊格纳茨并没有理他。
“伊格纳茨!”吹笛人高声喊道。
他在这片虚空中四处寻找,一无所获。
在安娜看来,他一直在原地踏步。
他眼里有戾气。
碧色愈发妖异,非人之物的感觉更重了,四处徘徊的样子像极了困兽。
“我最后再说一遍,给我出来。”吹笛人的声线紧绷着,随时可能爆发。
但是伊格纳茨纹丝不动。
安娜很想挣开他,告诉吹笛人自己在这里。
“如果你愿意认真倾听,冷静思考……”伊格纳茨平静地警告她,“就会发现他很快忘了你,脑子里只剩下永无之心和追求力量的可悲本能。人类不应与那种没有未来的生命纠缠在一起。啊……!”
伊格纳茨的长篇大论被打断了。
安娜咬了他一口,蹬腿挣开束缚。
他的伤口被一丝丝黑雾笼罩着,黑魔法的气息非常浓烈。
“雷奥哈德!”安娜大声喊道,双腿摇摇欲坠。
风在虚空中静止,伊格纳茨和安娜同时现身。
吹笛人的身体反应比头脑更快。
他转瞬消失,移形出现,一把扶住了跌倒的安娜。
几乎是同时,伊格纳茨的黑袍中飞出纤细的触肢,从吹笛人空洞的胸腔贯入,然后瞬间缠绕全身。
安娜看见鲜血飞溅,如同一轮不祥的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