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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盛婉今日着了一袭湖绿色百花曳地袄裙,裙摆笼有一层淡薄如清雾的绢纱,鹅黄色束腰勾勒出窈窕身段。她钟爱素雅,故而仅是用了根镶着绿宝石的簪子挽发。

      她脸色常年透着孱弱的白,但好在出门前施了脂粉。登时两颊白里透红,朱唇粉嫩。倒果真花容月貌,衬出小家碧玉的气质。

      盛婉见了顾逢时,默不作声地福身作了个礼。

      反是云菱脆生生地喊了声:“表少爷好。”

      王安贵也恭敬规矩地作了个揖道:“顾大人好。”
      心下有些诧异,原来二人是这层关系。

      顾逢时眯眼打量了盛婉今日的装扮,眸色隐约发沉。俄而压着嗓子轻轻笑了,柔声质问:“婉婉既是见我作了礼,为何不唤声表哥?”

      盛婉觉得自己许是魔怔了,竟鬼使神差回道:“我此番前来是为道苏二姑娘的喜,又不是认亲的。”
      她说完就后悔了,恨不得咬掉胡言的舌根子。自己说得是什么混账话,岂不是让顾表哥当众难堪吗?

      此话一出,满庭寂静。
      陆请这般火爆护主的脾气当即皱眉,想要顶两句,却被陆执不动声色拦了回去。

      盛婉偷偷用眼角余光朝顾逢时窥去,他依旧保持着方才的笑容,但看不出零星笑意,惟觉凛冽。
      她心咯噔一沉。完了,顾表哥肯定生气了。

      一旁的苏觅清了清嗓子,在这时适宜地打破僵局,她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圈儿后,用衣袖款款遮住唇,笑的眉眼弯弯:“盛姑娘真是可爱得打紧,这么大了还和表哥说俏皮话撒娇。”

      王安贵急忙也顺着这个话阶往下讲:“正是正是。哦,对了,家主他们已在前厅等着各位用午膳,过了时辰饭菜便都凉了,还是快请随小人来吧。”

      当然他说的“各位”也仅指盛婉,顾逢时和苏觅,其余陆执三人自然是被王安贵唤了小厮领去伙房单独开个小灶。

      陆请挑食,加上被盛婉主仆二人惹得不痛快,一路在心里骂骂咧咧着走了。

      ---
      这边众人随王安贵来到前厅,为首正坐的是苏府家主苏实和其正妻姜氏。姜氏的身后站了位年轻高挑的姑娘,盛婉认识,正是苏莺莺。
      她穿了身亮眼的宝蓝颜色长裙,外套绛紫锦缎小袄,边角缝了名贵的白色狐狸毛。鬓上珠花甚许,尤以熠熠金步摇最为惹眼。

      和苏觅相比,苏莺莺的相貌就不值一提了,勉强称得上周正。就比如说苏觅今日着的款式简单的桃红袄裙穿在苏觅身上那叫娇媚,若穿在苏莺莺身上,就显俗气。

      苏莺莺作为嫡出,说话的气势都是不一样的。见到苏觅,不由夹枪带棒地冷哼:“果然妹妹要嫁人了就是与以前大不同,能让爹娘在这儿等你这么久。”

      盛婉看苏莺莺这般盛气凌人的模样,心道难怪方才王安贵见了苏觅也不作礼,不过是深家大院常见的攀炎附势。

      苏二小姐大约只是位可怜姑娘。亲生母亲青楼出身,有幸被苏实纳为妾。以为此后便是荣华夫宠的好日子,却在嫁到苏府后常受姜氏打压,抑郁寡终。留下不受待见的苏觅,过着被欺凌挖苦的生活。

      许是这种暗以嘲讽的话听多了,苏觅对此置若罔闻,好脾气地敛眉微笑。

      还是苏实先开口假意呵斥:“莺莺你未免失了礼数,没看到今日府中有贵客前来吗?”他说着,起身上前抱拳道:“顾大人,盛姑娘。此番前来贺喜,真乃蓬荜生辉啊!”

      顾逢时颔首回道:“苏大人客气。”
      盛婉在一旁端庄地笑着:“苏二小姐的婚姻大事,前来道喜,自是应当。”

      这些话传到姜氏耳里是怎么听怎么不顺心,当下也不好发作,只能强忍着怒火招待众人用膳。

      饭桌上苏实头一杯酒就是敬顾逢时,话语间颇有感恩戴德的意思。
      “顾大人,这杯酒无论如何您也得赏脸喝下。今我苏府能与皇家结亲,乃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简直光耀我苏府门楣啊!”

      顾逢时并不推辞,一饮而下。随着他漂亮的喉结起伏滑动,甘醇的烈酒尽入腹中。顾逢时客气道:“其实还得亏是苏二小姐模样生得好,三皇子方才如此欢喜,想要纳为侧妃。”

      “不,还是多谢顾大人啊!没想到当日下官只是在倚红楼随口提提,让顾大人帮小女寻门好亲事,顾大人竟记在心里了。”苏实几杯酒下肚,人有些飘,嘴里也就把不住风了,连去倚红楼的事都当姜氏的面吐露出来。

      苏觅一朝得宠,姜氏本就恨得牙痒痒。这下听到还是苏实讨好人去倚红楼巴结得来的,心里更是不爽落,面上却温柔询问:“顾大人没有把莺莺一同介绍介绍吗?”

      “苏夫人哪里的话?本督岂是厚此薄彼的人?”顾逢时微垂着眼帘,嘴角挑起一道意味不明的笑:“本督可是遣人把令千金的画像同苏二姑娘的画像一道放在三皇子面前让他选择的。”

      这话一出,姜氏和苏莺莺脸上面子都挂不住了。苏莺莺毕竟年纪小,不知顾逢时的厉害,又是活在溺爱里成长的,霎时起身嚣张跋扈道:“你的意思是我不如这个庶女喽?真是天大的笑话!”

      盛婉本听要娶苏二姑娘的不是顾表哥,而是三皇子,心中阴霾出奇地一扫而光。可又见这苏莺莺如此冒犯顾逢时,她在所有人做出反应前,先起身冷言相向道:“姑娘好厉害的嘴,倒讲得人里外不是了!今我表哥愿意帮你苏府是尽他的情分,倘若他不帮你苏府,也只是尽到他的本分。现下姑娘与其质问自己是否不如苏二姑娘,倒不如问问自己。这容貌是天定,而修养乃人为。”

      “你!”盛婉的一番话劈头盖脸砸下,堵得苏莺莺哑口无言,想反驳都没话说。她咬紧牙关跺了跺脚,气得跑了出去。

      姜氏见自己的宝贝心头肉这般,自己做母亲的留下也无趣,青着脸道歉后连忙追了出去。

      “唉,都是让她娘宠坏了!”苏实本就不浓的酒意陡然消散,他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桌子,叹了口气,对顾逢时抱拳愧道:“顾大人,实在是多有得罪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同小女计较,她也就是这张嘴巴逞强。”

      不知为何,顾逢时此时看起来没有生出一丝恼火情绪,反而还怡然自得地给盛婉夹了筷子菜。他没正眼瞧苏实,仅是淡薄敷衍了句:“无碍,苏大人日后严加管教便是。”

      “这是自然。”苏实应道,又想到方才盛婉话中所提,不由疑问:“顾大人您与盛姑娘竟是表兄妹?”

      顾逢时闻言,漫不经心地哂笑了声:“怎么?看不出来?”

      苏实忙圆道:“没有,看得出来,看得出来。您与盛姑娘还真是感情笃深呢,叫旁人看了也羡慕。”

      原来那日出现在倚红楼门前的是盛婉,看顾逢时的关切程度,他庆幸不是自己轻浮得她,不然今天哪有被皇子垂青的好事降临。

      而从头到尾,一言不吭的苏觅紧紧攥住手中的银筷子,嫣红的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她的指尖已经泛了白,眸光怆然黯淡。

      方才苏莺莺顶撞顾逢时不假,可何尝不是也羞辱了她。外人尚懂得帮她出面,苏实却未曾体恤过一句,只是替他嫡出的女儿放低姿态求饶。仿佛她苏觅就是一条狗,听不懂人话,也不需要被关怀。

      ---
      用过午膳后,苏实客套着要送顾逢时和盛婉回府,被二人婉拒了。

      陆执和云菱早已在府门备好马车等候,期间云菱含羞带笑在和陆执说些近日趣事。陆执持剑静静听着,时不时展露儒雅笑容搭上两句。
      而陆请没见身影,不知道哪里去了。

      顾逢时见此,心下了然,却不作过多言语,只令陆执带云菱先行回府。

      盛婉与顾逢时已走了离苏府一段距离,她适才探究问道:“表哥何意让陆执与云菱先行回府?”

      顾逢时垂首对上她的眼,随性勾了勾唇角:“你身边那小丫头对陆执似乎有意。”

      盛婉被顾逢时这么一点,又回忆起云菱今日的表现,不由恍然大悟。
      “原来表哥是想成人之美。”盛婉忍不住掩唇轻笑:“陆执在表哥心中,到底是不同的。”

      顾逢时瞧着她,没应。
      他神色认真。盛婉还以为自己脸上沾到什么,下意识捏着袖角想去擦。
      就听他浅声说:“婉婉在我心里,也是不同的。”

      顾逢时的话里分辨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盛婉心底有些慌乱,甚至感到雀跃。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竟怔然迷惘了。
      虽与顾表哥相见不过几日,但他于她而言或许也已经是不同的了。

      顾逢时见盛婉出神,兀自笑了:“婉婉在想些什么?”

      盛婉被叫名字,粉唇微张地“啊”了声,杏眼睁得圆溜溜的,煞是可爱。
      “我……?”盛婉四下寻了个借口道:“我在想苏觅姑娘其实挺可怜的,在苏家不受待见。”

      “是吗?”顾逢时缓了缓道:“我倒觉得她挺可恶的。”
      盛婉疑惑:“为何?”

      “婉婉前几日还同我好好的,”顾逢时说着,话里添了几分揶揄:“怎的今日去了苏府,见到了我,就不好声好气说话了?我思来想去,觉得这其中就是多了个苏觅姑娘而已。所以说她着实可恶,害得婉婉有意气我。”

      盛婉心虚,哪敢否认。只好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去看他,细声细语问道:“我……我有口无心,那表哥……是真生我气了?”

      “真的。”顾逢时向前一步拦住她的去路,他略微弓腰,凑到盛婉面前,屈着指腹轻轻擦掉她唇瓣上的口脂,似乎很伤心的模样,“因为你今天打扮的好生美丽,我很不高兴。不高兴你被别的男人看了去,不高兴你用这幅漂亮的脸蛋,同我说着狠心的话。”

      他的指腹是温热的。
      声音是蛊惑的。
      眉眼是如玉的。

      盛婉几乎陷进那双漆眸里。然后又见他在这幅难过的样子中柔柔笑了,顾逢时明明没有流泪,可他偏生的好看,竟有种美人破涕为笑的感觉,宛如昙花一现般惊艳。他说:“不过我原谅婉婉了,你在饭桌上帮我教训人时正义凛然,我岂有不饶之理?”

      他说话吐音有些低沉,带着点倦懒和沙哑,实在好听得打紧,盛婉生平第一次突然十分庆幸自己叫这个名字。

      她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回应。未待开口,小贩追逐窃贼的呵斥声由远至近传来。那窃贼被追得急眼,跑路跌跌撞撞的,经过盛婉身边时无意识撞到了她的肩膀。她人倒是无碍,挽发的玉簪却被力道冲掉了。
      瞬间三千青丝落满背。

      玉簪掉到地上,滚了几个圈儿,停落在了一个乞儿面前。那是个衣衫褴褛的少年郎,年纪约莫比盛婉还要小上一两岁。他脸上积了尘土,看不清长相,反衬得一双丹凤眼格外出众。大而狭长,眼皮很薄,眼尾上吊。
      那里头空洞,傲气,看人的眼神如剑般锐利。

      乞儿捡了玉簪,满不在乎地端详了两眼。他或许是想物归原主的,可顾逢时没给这个机会,他居高临下地俯睨着乞儿冷声道:“还来。”

      乞儿抬头瞥了顾逢时一眼,也仅是一眼。而后讥笑道:“你的?”
      他说话的口气里充斥着敌意。

      顾逢时的脸上无悲无喜,耐着性子重复了遍:“还来。”
      乞儿还是那句话:“你的?”

      顾逢时撩起衣摆,在乞儿面前单膝蹲下。他伸手捏住乞儿瘦削的手腕,微微发力,“事不过三,你自找的。”
      他表现得云淡风轻,指掌间隐约能听到骨头咯碎的声响。

      然乞儿一声未吭。若不是额头渗出的冷汗,旁人几乎要认为他没有痛觉。
      顾逢时眯眼。
      倒是不同于寻常少年的忍耐力。

      盛婉拿怀里绢帕简单绑了下乌发,就看到这场景。两人的神色都太过从容淡然,盛婉错以为是乞儿不想还玉簪,所以顾表哥在替她讨寻。

      太平盛世,向来是多数人的太平盛世,少数人的地域牢笼。她心想,罢了吧。

      盛婉走到二人身边,对顾逢时劝道:“表哥,算了,给他吧。”末了,添了句:“就当是做好事,我真的不要了。”

      顾逢时方勉强松手。

      乞儿瞧着盛婉,不言语。
      盛婉被他盯着看也不恼,只说:“男儿当自强,旨在名扬四方,驰骋沙场。这玉簪也值不少钱,你且当了,日后莫再做乞儿。”

      乞儿并不领情:“我不会感激你的。”
      盛婉笑:“求之不得。”
      她把玉簪给他也不是想得到感激,只是单纯觉得可怜而已。

      盛婉说完,就起身同顾逢时一道走。
      乞儿喊住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盛婉回首。
      远处天际有日光洋洋洒来。
      她想同乞儿说,倘若有朝一日再相见,她便告诉他。

      可顾逢先一步伸手遮住盛婉的眼。
      他盯着乞儿,一幅悲天悯人的目光。然后笑着说:“你不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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