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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轻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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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宁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畅快,只是头有点晕。
他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做了一场美梦。
“醒了?”
连萧惜的声音都比平时温柔许多。
“醒了我们要快些离开这里。”
晏宁枕在萧惜的腿上,一挣眼便看到少年玉白的脸颊,借着那夜明珠,只有一只耳朵隐隐有些红。
太想触摸了,晏宁身体动的比心快,已经伸手抚上了那一只耳朵,萧惜愣了一下,竟然没有躲。
“我做了一个美梦。”晏宁轻轻揉了揉那耳垂便松了手,垂眸道。
萧惜将他向怀里揽了揽,又松开,轻声道:“走吧。”
他们出了那间石室,谢暖就坐在离他们最远的岔道口,他不敢进去,也不敢走远,见他们出来,眼睛顿时便亮了起来,晏宁吓了一跳,道:“谢先生怎么会在此处?”
谢暖笑的比哭还难看,道:“我们商队众人都中了尸毒,我侥幸逃脱,却不认得路。”
晏宁道:“韩斥候沿路做了标记,我们一道走吧。”,见他受伤,便上前欲扶起他来。
没想到那谢暖吓了一跳,拼命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
晏宁:“……”
萧惜牵起他的手,道:“走罢。”
连看都没有再看那谢暖一眼。
谢暖一瘸一拐的跟在他们后面,晏宁还时不时的回头关照他一下:“谢先生真的能自己走吗?”
谢暖欲哭无泪:“能走,少爷您别瞧了。”
晏宁不明所以,眼光又转回身侧的少年,萧惜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那触感刺刺的,晏宁不禁脸红。
谢暖从来没有这么恨自己不是个瞎子。
好不容易走回那水潭边,宗徐看到他们出来,上前狠狠的抱住了晏宁,在他后背拍了两下,谢暖连忙转身去看萧惜,却见他脸上并无异色。
谢暖:“……”
却娘笑道:“晏公子看起来无恙?刚刚宗徐可是闹了好大一个笑话。”
便将之前的事讲了。
宗徐黝黑的面皮都似乎红了,道:“阿招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出门在外,想念自己将成亲的女子,也不是什么太出格的事,因而众人也只是善意的调侃罢了。
晏宁方才想到之前韩彬的话,如遭雷击,愣愣的望向萧惜。
脸色红的要滴下血来,他对之前的事只有模糊的印象,但那太出乎他的想象了,以致于不能相信。
萧惜捏了捏他的手指,轻声道:“无事,没有人看到。”
言罢还威胁的看了谢暖一眼,谢暖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了一般,竟直接晕死过去。
韩彬上前一探,道:“无妨,谢先生不会武功,本就体弱,受了点伤,又劳累过度,休息一下便好了。”
不多时,谢暖悠悠转醒,总算是没有人用杀人的眼光盯着他了。
韩彬问:“不知先生商队发生了什么变故?我们遇到那张子邈已经中了尸毒。”
经谢暖解释,原来是他们率先进入通道,触发了一些机关,导致队中有人受伤,那张子邈本来在商队中便仗着武功高不把大家放在眼里,那受伤之人对他不满,认为是他一意孤行才又把大家带入险境,一言不合竟打了起来,众人并不想杀他,只想给他一点教训罢了,正巧上了台阶,见台阶上有间屋子,便合力将张子邈关到了里面,结果没想到那屋子里不知何物,张子邈竟中了尸毒,他武功高强,中了毒后狂性大发,将众人杀的杀,感染的感染,只有谢暖本就不会武功,落在后面,才躲过一劫。
众人叹息,宗昌问:“既如此,不知谢先生有何打算?”
谢暖道:“现在只能是我先回蜀中,向他们家中报丧了,只是现在我生计已断,不知却娘子能否见在下不才,收下我这个账房?”
他不问宗昌,直接问了却娘,宗昌自然不悦,冷哼了一声。
却娘为难道:“我家账房都是熟用的,不瞒先生,妾身家业尚小,用不得那么多账房先生。”
他们在慕容部王城被关在一处,本就不喜张子邈商队一行,再为谢暖一个账房先生得罪宗昌更是不值。
谢暖失望的“啊”了一声,道:“我想娘子是洛阳人,离蜀中虽不近也不算太远,洛阳又是京师,比别处易谋生些,因而才有此一问,得罪了。”
听他如此说,宗昌面色稍缓,却娘也道:“我在洛阳也有一二旧识,先生若是不弃,也可随妾身一道去往洛阳,我请诸姐妹替先生谋一份生计应是不难。”
谢暖自是连连道谢,道:“不瞒诸位,我此行是吓破了胆子,此生再也不愿做行商了,若是在洛阳,哪怕是在花街柳巷安稳地做个账房也可。”
却娘道:“我却是觉得这行商颇有意趣。”
她以一介女子之身做行商,众人早对她好奇不已,也是困在地宫中无事,她愿意讲,大家也都愿意听。
萧惜早寻了一块干净的地方,用大氅垫了给晏宁坐,又用酒囊装了水来,那酒囊里装过烈酒,连带着新盛进去的水都极辣,晏宁喝了几口也不嫌冷,反而暖和了起来。
却娘道:“我自幼生在洛阳,长在洛阳,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前朝洛阳便是大城,如今又是京师,往来南北客商极多。我从小听各地的故事长大,对外面的世界极为好奇。”
“从古至今行万里路的都是男子,其实我们女子,也有许多像我这般,随便习了一点武艺,不想安居于深闺,想去那江湖之大闯荡一番的。”
“想去看看别处的风景,想去看看人家的日子是怎样过的,也想遇到不同的人,听听他们的故事。”
她用仅剩的一只手摩挲着那股钗子,神情既温柔,又坚毅。
晏宁想到窈娘,道:“我家中有个小娘,也与娘子极像。”
却娘笑道:“公子武艺不错,那小娘也是习武之人吗?”
晏宁摇头道:“不是,她学的是医道。”
却娘叹道:“先帝在时,宫中有位掌药女史,姓陈,极擅医道。可惜……”
窈娘的身世倒是不便讲了,晏宁含糊其辞带过。
却娘刚刚被斩断了手臂,气力不支,讲了几句话便渐渐的睡了。
晏宁刚刚睡了一觉,并不觉得困,问萧惜道:“几日了?”
他们进入这地宫以来,不见天日,又经历了许多事,身心俱疲,根本不辨日月。
萧惜道:“三日。”
晏宁喃喃道:“不知道这暴风雪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萧惜柔声道:“快了。”
晏宁觉得萧惜哪里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所以来,他待他向来温柔,但这温柔如今却让他渐渐觉出不同来。
从前的温柔是冬日里淬着冰的温水,明明感受到温暖,却又不敢去触碰,如今像是被摊在暖阳下晒着,整个人都慵懒懒的。
阿殊和丁胜还没有回来,蒋慎有些担心,一直在通道口徘徊。
晏宁小声问萧惜:“你知道阿殊的身份吗?”
萧惜点点头,道:“我猜他是大月可汗的侄子。”
晏宁对鲜卑之事并不了解,也不怎么有兴趣,问也只是随口问问,没有放在心上。
见那蒋慎与韩彬讲了几句话之后走过来,晏宁有些怕他,坐直了身子,挺直了腰背,没想到蒋慎并不是来找他的,只向萧惜道:“我进去找丁胜和阿殊,剩下的人里只有萧小哥武功最高,又没有受伤,便拜托你了。”
他难得和颜悦色,对萧惜的态度也变好了许多,晏宁不禁大奇:“你们刚刚共同击退了那张子邈,是发生了什么吗?”
萧惜想了想道:“也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顺势救了蒋慎一命而已。
倒也不是蒋慎功夫不够好,只是那通道里又狭窄又黑,蒋慎的轻功不及萧惜,剑法也施展不开,还要顾及不能刺伤中了尸毒的张子邈,左右难支,险些被张子邈抓到脸上,被萧惜及时拉开,替他挡了两招。
蒋慎对功夫好又努力的后辈向来极为爱惜,只是之前因萧惜是胡人而心有芥蒂,如今被他所救,虽是还是对他稍有不喜,却也不再恶语相向。
后来萧惜仗轻功不错,将那张子邈引走,他二人也因此分开,萧惜才正巧遇到晏宁和谢暖二人。
晏宁听后叹了口气道:“他见过我大哥,喜欢的很,见我和大哥功夫差了这么多,怎么看怎么讨厌我。”
萧惜道:“你大哥大你几岁。”
晏宁道:“七岁。”
萧惜含笑道:“那怎么比。”
晏宁道:“我大哥十七岁的时候,单枪匹马的将赤山上的马匪剿了。”
萧惜道:“你不需要和他比,他是你兄长。”
晏宁笑:“你都没做过兄长,怎么知道兄长是什么样子的?”
萧惜道:“书本上有写过,兄友弟恭。”
晏宁故意道:“我喜欢看话本。”
萧惜笑:“话本上应该也写过,兄长都是要很厉害,要照顾弟妹。”
晏宁问:“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萧惜一愣,摇了摇头道:“师父没讲过,我不知道。”
晏宁心口一痛,轻声道:“我冬月的生辰,做你兄长好不好?”
这少年除了不回应他的感情外几乎有求必应,这时候却极坚定道:“不行。”
是不行,不是不要。
他不要自己做他的爱人,也不要自己做他的亲人。
少年眉目幽深,眼底的神色明净又莫测。
晏宁低低道:“我不想要你一个人。”
萧惜将他向自己的怀里揽了揽,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晏宁瞬间睁大了眼睛,那少年没有说话,却又像极了某种回应,晏宁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
明明是晏宁从未经历过的严冬,但那少年的怀里极暖,晏宁对这个怀抱渴望已久,如今却又不知所措起来,他手脚发软,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萧惜察觉他的僵硬,轻轻地放开他,晏宁又马上拉住他的衣服,周围人大多都睡了,远远的有几声鼾声,还有胡马在水潭边的饮水之声,晏宁却觉得这世间安静得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们静静地在这无人处拥抱,谁也没有再开口讲话。
晏宁从前觉得,有什么情意,一定要说明白才行,现在又觉得,其实什么都不用说,也不必讲。
又有什么言语,能比这样长久的拥抱更真心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