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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金主驾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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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叶申终于结束越洋会议,这头刚挂线,手机就响起。
“哥,我要五亿,给我五亿!快,救急,我的银行账号是……”
败家妹妹,醉话连篇。
他扶额听见一阵嘈杂后有人抢过手机:“叶大公子,过来接下人吧。”
这么轻浮的语气,当然是井瑶。
叶申声音一沉:“你们谁灌的她?”
“怎么敢?全程都是她自己喝的!”
叶申皱眉,抓上车钥匙出门:“怎么了?心情不好?”
“这个嘛,不方便透漏。”井瑶嘻嘻一笑,甩锅操作熟练,“你们兄妹情深,自己问呗。”
酒吧门口。
叶申下车看见任冬树袋熊似的挂在井瑶身上,脚下蹬着八厘米的细高跟打飘,顿时一颗心脏悬得老高,几步跨过去接住,面色微愠:“又带她到这种地方!你就不能教她一点儿好的?”
井瑶不以为然。她一身夜店女王的打扮,性感明艳。
“好啦,完璧归赵,我要赶去喝下一轮了!”她对着已经醉过去的任冬比个飞吻,迅速撤离。
望着远处井瑶迅速跟人搭讪起来的背影,叶申连连摇头:这交的都是什么狐朋狗友!
他费力把人塞进副驾驶座,可恨怀里这只不安分的醉猫手舞足蹈,嘴里还嘟囔什么“五亿”,简直想拿个抱枕闷死她!
“还五亿?再喊,送你回去过劳动五一!”
青年才俊叶公子,谈吐优雅,涵养良好,从不红脸急眼——对妹妹任冬除外。
他骂骂咧咧地帮人系安全带,瞪着鼻子下边这张红扑扑的醉脸,恨不得抽她几个耳刮子。
叶申是任宁山领回家的养子。
他第一次到任家时,任冬正在学说话,咿咿呀呀乱叫,见了陌生的大哥哥张开手臂就要抱抱,一点儿也不认生。
后来,她开口的第一个字是“ye”,不知是“爷”还是“叶”,反正任家爷爷欢天喜地,抱着宝贝孙女狠亲一通。
任家是个大家族,即便刨去战争年代搬迁海外的也有上百号人。
可怜阳盛阴衰,年轻一辈只得任冬一个女孩,加之她幼年丧母,家里长辈个个宠得上天,愣是把一个机灵懂事的小宝贝宠成了啥都不会的败家女。
唯一一次显露危机意识,是在他刚接手蓝道那年。
任冬不知受了哪部三流电视剧的荼毒,一个劲儿脑补豪门遗产争夺大戏,哭着喊着让他写保证书:“哥,我什么都不要。但你千万别不管我啊!我很好养的,每月打点生活费就行!”
这样的妹妹,他还真不想管。
脱线又败家,整日摸鱼不务正业,一坐班就开始跟网友闲扯淡,追个星搞得人尽皆知,刷个票闹得鸡飞狗跳,年纪不小,却不长脑。
到底是任家基因的问题,还是他这个当大哥的榜样没有做好?
想想家里那个还没到退休年龄就开始游手好闲、下棋逗鸟的老爷子,叶申觉得一定是基因。
***
宿醉,头疼。
“吃的在冰箱,自己拿去热——不准跳过早餐!”
任冬睁眼看见床头贴着的字条,嘟囔一声“老妈子”,顶着沉重的脑袋去冰箱翻食物。
牛奶香肠三明治,外加一枚煎好的鸡蛋。
典型的西式早餐。
但她想吃豆腐脑啊,浓浓的卤汁一淋,咸香滑口,小区门口那家就不错。
转头摸进叶申的衣柜,只见一溜的黑白纯色、性冷淡风,真是一点儿也不意外。
任家大哥,三十又三,蓝道总裁,身价百万。说得好听点叫钻石王老五,实际上,万年单身狗、桃花绝缘体。
她一度以为自家大哥喜欢男的,在外面包了小白脸,不敢让家里知道。
好不容易,任冬翻出一件蓝白条休闲款衬衫,再套个运动短裤,就踩着大了好几号、完全不合脚的夹板凉拖出了门。
叶申常住的这个小区,安保很好,闸门一道接一道,保卫亭随处可见。
据说,住着很多明星。
这不,任冬刚走出没多远,就撞见那个被自己圈地诅咒了一晚上的混蛋。
尤夏穿了件墨绿套头衫,正在下台阶。口罩挡掉脸部冷硬狂逆的线条,只露出一双迷蒙睡眼,难得一见的柔弱可欺。
任冬心里一软,讷讷道:“早。”
尤夏回头看见她,闷声说:“衣服不错。”
任冬低头看一眼不合身的男装:“啊,我哥的。”
他抬抬眉:“原来我跟叶总住同一个小区啊。”
“你怎么知道……”
声音猛被掐断,昨日画面撞入脑海,愤慨难平。
见她冷脸,尤夏态度反而缓和,歪了歪头:“赏脸吗?上去坐坐。”
“我要去吃早餐。”她硬邦邦地拒绝。
“想吃什么?”他笑着补充,“我可以叫外卖。”
任冬咬唇不答。
尤夏以恋情强行捆绑,绝非只为一个《夜杀》。他要的是整个家族的帮衬。
真讽刺啊,任冬生在经商大家,但身为团宠,没人敢拿她的感情做交易。
尤夏却敢。
当面直言,耳光一样,打得她尊严扫地。
她应该拒绝的。
但尤夏此刻的眼睛,像极了那个人。
她不忍心。
*
五分钟后,任冬踩着夹板凉拖,被尤夏请进家门。
屋内很暗,客厅窗帘紧闭,只一盏晕黄的灯悬挂于顶。四周但凡有墙的地方都做成了内嵌式酒柜,来自不同产地的威士忌在灯光下映出深浅不一的褐色。
尤夏脱掉外套口罩,掏出两个玻璃杯。
一杯装酒,一杯装牛奶。
任冬瞥他一眼:看不起谁呢!手臂一伸,掏出一瓶十二年的麦芽威士忌。
尤夏挑挑眉,递过崭新的酒杯,在她身旁坐下。
沙发凹陷,她的身体随之侧歪。肩与肩微微蹭过,夏日轻薄的单衣摩擦起热。
任冬嗅着杯中香气,连喝几大口。
“你喜欢我什么?”尤夏轻晃酒杯。
“问这个干嘛?”
尤夏笑道:“自然是准备把它发扬光大,好让你爱得不能自拔。”
任冬不屑地笑起来,身体向后瘫倒。
这酒很烈,宿醉的她又有点晕了。
尤夏起身,走开一会儿,回来立在她跟前。翘起的脚尖碰到他裤脚,棉质面料,微痒。
“喝水。”
任冬撑直身子,接过水杯时,又触到他微凉的指尖。液体漫过口舌,她闪着一双湿润的眸子喃喃道:“《仲夏之欢》,谢繁。”
尤夏皱眉:“什么?”
任冬试图起身,摇晃间被他攥住手臂。
掌心的热度直入皮下三寸,烫得骨头发疼。
她仰头望进那双深海般不沾一点日光的眼睛,轻轻吐气:“这是我喜欢你的原因。”
也许是酒精带来错觉,尤夏眼中翻腾起什么,勾下头露出一个挑衅的笑:“挺长情啊……这是我的出道作品,那会儿你才多大?”
任冬颤抖着呼吸回答:“十六岁。”
“原来……你喜欢的不是我,是谢繁。”尤夏的脸忽然贴近,“既然如此,换个条件吧——我让你跟谢繁相爱一场,如何?”
最后那两个字,他念得很轻,声线青涩,宛如少年,连带着表情也变了。
名为谢繁的人质,被他藏于体内。
任冬望着谢繁干净的眉眼,一时恍惚。
*
世上存在不可跨越的墙吗?
有的。
十年前的盛夏,在墙的另一边,谢繁刚刚成年。
他没钱买蛋糕,于是换成大馒头,手动掏个洞插上白蜡,自己唱生日歌。
合住的兄弟瞧见,咧着黄牙笑他:“你这是过生日,还是忌日啊!不吉利的嘞!”
他瞪着眼珠子唾了人一口。
十八岁,该飞扬撒欢的年纪,他什么也没有。
发廊新来的洗头小妹笑容甜美,有两个酒窝,他一见就很喜欢,拿了几颗奶糖去讨人欢心,结果被挡在木门之外。
他听着用来接客的房间里传来哭声,汗渗进眼睛,刺辣辣的疼。
糖果散落一地,在炎夏的高温里慢慢融化,黏成一个个铲不掉的脏斑。
红灯区里哪来什么洗头小妹,还是老一套。
客人离开,女孩光着肩膀在床上数零碎的钞票,泪水涟涟。
“别哭,以后繁哥罩着你。”
他又在讲大话。
连自身温饱都解决不了的小混混,受了伤连碘酒都买不起的人,拿什么罩?
“你敢动她,从老子身上踩过去!”
他用血肉之躯铸成城堡,小心翼翼护着心爱的姑娘。
就这样,两个挣扎在底层的年轻人,紧紧依偎着,互相舔舐伤口。
他们喜欢聊未来。
谢繁天生好嗓子,唱起情歌尤其动听。他说,等攒够钱,就开间KTV,站在店门口,随便开嗓唱一曲,肯定能揽到客。
女孩说,她很会算账,要站在柜台后面,当老板娘。
谢繁哈哈大笑。
然而夏日将尽时,一笔突如其来的巨额债款击碎了美梦。
女孩不堪承受地哭了。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
谢繁拍着胸脯说:“有繁哥在,高利贷算个屁!等着!”
这回,不是大话了。
他自愿去给惹了人命官司的大佬顶罪,两两相抵,一笔勾销。
他臭屁地炫耀自己发了横财,动作粗鲁地将人塞上大客车。
“我就是喜欢睡你,又没想娶你,干嘛哭哭啼啼!行行行,抱一下!别舍不得了,快走快走!走远点再回头……看,我抽烟的样子是不是特酷?”
他故作潇洒地与人离别。
夕阳西下,阴影慢慢盖过他的脸。
无悔吗?或许。
他颤抖着双唇突然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毕竟,有谁会听呢?
*
帷幕落下。
墙的这边,《仲夏之欢》举办盛大的庆功会。场地是二伯家的酒店,任冬偷溜进去,见到了尤夏。
隔着三米的距离。她心想,真像啊。
他们笑起来,都有股嚣张霸世的劲头。张扬,疯狂,冒进,暴躁起来拿酒泼人,拳头一捏,揍得对方倒地不起。
但尤夏毕竟是万众瞩目的明星,不是街头乱斗的混混。当有人按住他的肩膀,提醒他注意身份时,他妥协了,扯掉领结,气愤离场。
任冬捡起那个几乎断成两截的深蓝色领结,收为珍藏。
自那天起,她移情了。
人是擅于移情的,这在心理学上属于自我保护。
于是,澎湃高涨的感情全部涌向尤夏。她愿意为尤夏做任何事,像迟来的帮助,疯狂弥补。
可他们终究不同。
谢繁永远是“守”,尤夏则是“夺”。
*
任冬眨眨眼,努力找回自己的理智。
“谢繁不是你的所有物,你不能利用他来跟我做交换。我不接受。”
尤夏脸上的纯真表情逐渐碎裂,发音方式也变回去,每个字都藏满劲道,敲击在她的脊椎骨上。
“任冬,我们各取所需吧。这是你此生唯一的机会,能如此接近他……如果拒绝,我可以保证,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你威胁我?”任冬怒道。
“是。”高大的身形压下来,将她困在尤夏和沙发之间。
任冬再次感受到屈辱,瞪眼警告:“我会记得,你这么逼过我。”
“所以,你的答案是……”
“留下谢繁,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尤夏笑着松开手:“成交。”
*
尤夏拍了张正脸合照,以此官宣恋情。
任冬告了假,不管外面如何天崩地裂,回到家中蒙头大睡。
睁眼已是傍晚,门铃响起。
她任由铃声响过一分钟,才起身去开门。
“我们谈谈。”叶申表情冷酷,好像她犯了大罪,要牢底坐穿。
旁边站着四堂哥任炎,身上挂满各种金属饰品,像个不入流的摇滚歌手,但实际上,他的主业是特效制作,工作室开在瑞西影业旗下。
进门后,任炎被屋内装饰吓了一跳,大惊小怪地四处张望。
叶申则是越看眉头越紧,最后眼风一扫,拿出大家长的威势:“我不干涉你谈恋爱。但如果这个尤夏企图通过你得到什么,免谈。我们家不允许拿你做交易,这是爷爷定的死规矩。”
任冬一脸疲惫:“说完了?那走吧。”
叶申脸色阴沉:“今天你们的消息一公布,尚云就打电话来谈合作……冬冬,他在利用你。”
任冬微微一哂:“你觉得我蠢到看不出?”
“那你还横什么!”
任炎也劝他:“冬冬啊,这人好看归好看,只是这风评嘛……男女关系方面,确实不干净,你要是跟他交往,那可费劲了,得时刻盯紧,像什么剧组夫妻啊,社交酒局啊,都要重点防御!咱家好好一姑娘,干嘛掺和这些糟心事呢,对吧?”
任冬仍是面无表情。
尤夏滥交的事,井瑶和她说过。从前不信,此刻也不在乎了。
她盘腿坐在地毯上,仰头盯着海报墙出神。
一百零四张,谢繁占了八十。
尤夏的真心与忠诚,她一点儿都不在乎,他不肯给,她也不稀罕要。
她只要谢繁能活在这世间,在她眼前,伸手可及之地。
“哥,你有没有爱过戏里的人?”
叶申皱眉:“成熟点,别说胡话!”
“你们不肯帮忙,我就去找别人。”她呵呵一笑,掰着指头数起来,“三伯父、五舅舅、娅姑姑,我就不信会没有门路……”
叶申气极:“你再这么胡来,别怪我不给他留后路!”
“你要敢动他,就再不是我大哥!”
屋中顿时静默。
叶申像被人扇了耳光,脸色白得可怕。他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掉。
任炎看着入定般无动于衷的堂妹,原地转几圈,也随之离开。
屋里一空,就显得太过安静。
任冬打开关闭已久的手机,多到爆炸的消息一条不看,直接清空。然后,打了个电话。
“过来陪我。”
他好像不曾注意到任冬的沮丧,没心没肺地开玩笑:“你这通电话,显得我很像应召牛郎。”
任冬没有反应。
他清清嗓子:“在家?”
“嗯。”
电话没挂断,听到他窸窸窣窣地收拾出门。忽然间,他说:“任冬,别后悔。”
“我不会反悔的。”
“我是说……算了,待会儿见。”
***
透过尤夏去看谢繁,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愚蠢,但列车鸣笛出站,她已无法叫停。
尤夏契约精神良好,不开工的时候随叫随到,吃饭聊天玩闹,偶尔也会留下来过夜。任冬爱极他闭目沉睡时的模样,褪下狡猾的伪装,可以容纳任何想象。
但日子并不安定。
叶申持续和她冷战,家里也开始派人轮番来劝。软硬兼施,什么招数都使一遍,就连向来身强体健、打一套太极拳行云流水的老爷子,也躺在床上病恹恹地演了出感动人间的托孤大戏。
每到这种时候,她都会对尤夏生出别样的亲近——至少,他理解。
哪怕他利用这种理解为自己争夺,但他从未否定过。
谢繁真实地存在于世,人是真的,感情也是真的,他不曾有一瞬怀疑与动摇。
“谢繁对你来说,是什么?”
他们之间,可以坦然讨论。
清晨朝露未消时,她赤脚跪在卧室的飘窗上浇花。
尤夏正烦恼衬衫上的大片褶皱,抱怨“你这挂烫机行不行啊?”,听到提问,满不在乎地答:“角色对演员来说,就像一栋栋房子,有的破烂不堪、漏风漏雨,有的精致豪华、无所不能,住几天之后离开,搬去新的地方,如此而已。”
“那他是什么样的房子?”
任冬扭过头,见尤夏忽然停下折腾纽扣的手。
“童话故事里的小木屋,燃着篝火,铺着绒毯。就算外面狂风暴雪,屋里也是暖融融的……大概是这样。”
阳光擦着他鼻尖飞过,一点星火乍现,被任冬收入眼中。
谢繁于他而言也是特殊的,这让任冬生出一丝相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