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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高平郗氏 ...

  •   清风拂面,崎岖的假山下池水泊泊,临岸处生出的几片荷叶轻轻摇曳,岸边垒着石头,颇具自然生趣。

      “小姐,这天凉了,这池边的亭子遮不住邪风,坏了小姐的身子可不好,我扶您回屋歇会儿吧。”
      亭中的女子好似未听见,倾身倚着红木栏杆,身形婀娜美好,闲静似姣花照水,手上持着一册书垂在腿上,可双眼却出神地望着池面。
      这女子便是理应魂归仙天的林黛玉。前世她愁思过重,拖着一身病体离世后,可不知多时又一睁眼后竟发现,自己不在阴曹地府,而是变成了一副婴儿模样,被丢弃于街头且被府上的奴仆抱回,只因此世父母可怜她这无依无靠的幼儿,便收养为女儿,依着襁褓中留着黛玉二字的字条,取名郗黛玉。
      黛玉最初几日没有察觉,可也逐渐在家中各人的言语中发现如今竟是东晋年间。
      她虽不多信鬼神之说,却也往往抱着敬畏之意,可这种状况实在过于惊世骇俗,在最初时她也恍惚几日。
      此世她之上有一位兄长与一位姊姊,可年龄颇差许多,相处之间也只有汝慕之情,没有过于亲近。
      父亲郗昙,官居司马,乃当世最显贵士族琅琊王氏王羲之的内弟。近几十年,高平郗氏正是如日中天,黛玉其祖父郗鉴在咸和之初便立下赫赫战功,晚年管掌京口,朝中地位卓尔,为士族朝堂上的定海神针,阻止了朝中主要士族的激烈争斗。
      如今祖父虽已逝世,可朝中威望仍存,而叔父与父亲仁善至孝之名远扬,虽无大功于世但仰仗祖父的面子,其他士族也都敬仰几分。
      而黛玉这一代,叔父郗愔长子即黛玉的堂哥郗超从小便聪颖机敏,如今身居中书侍郎之位,在桓温军中为其谋划。
      可以说此时高平郗氏的权威连谢安都不敢小觑。
      林黛玉读遍史书,即使魏晋之时阵营混乱,世族间盘根错节,她也能理清大多纷乱纠缠,可她总觉得此世所处的东晋与史书记载的有所偏差。
      只不过如今几年,恰逢天下混乱四起,自重活以来,她也不曾得机会随母亲拜访其他士族,心中的违和感便无法认证。

      此时,她也不过是刚过十四岁生辰,前世死时也不过才十六岁,而如今重活一次,身子竟也比此前强健了很多。
      东晋风气一向较为开放,许多女先生的文名远扬也不是稀罕事,她是个清傲的性子,本是不愿去接触一些世族纨绔,心中也依然瞧不上求官求禄的行为。可前世父亲便是从小将自己当作男孩来教养,如若不是母亲的去世使其终年寄人篱下,以及身体上的拖累,自己又如何只想在闺中日日郁郁不欢呢,又如何会把希望与依赖寄托给唯一与其精神共鸣的宝玉身上呢,她又何尝不想看看更广阔的世界呢。
      可……如今世道也太乱了。
      黛玉睫毛轻颤,眼中染上了些许雾气。

      丫鬟远碧看黛玉又呆了许久,知小姐有心事,心中有郁结,试探道“小姐是在为今日夫人所议的说亲之事而烦心?”

      池水中,一枝高高的荷叶被吹得倒了下去,“啪”的一声跌进池中。

      黛玉惊醒,微微侧过头去,用手帕抹去泪水,这才扯出笑容道,“就你这丫头最坏心思,说亲之事是我们偷偷听来的,拿这事胡猜你家小姐的心思,看来想羞死我。”
      远碧听了,嘴一下子鼓了起来,气呼呼地道,“小姐您总是拿话幌我,我知道,您定是因为说亲的事在烦恼。“”
      这世,远碧是从小跟着她,两人一起长大的。和紫鹃不一样,远碧身上总有一种憨态,常常也不是很机灵,可却也有种大智若愚的意味。

      黛玉被她这憨态可掬的模样逗笑,笑骂了一声“呆子”。
      巧笑嫣然,两颊飞红。
      “小、小姐” 远碧突然磕巴了,“您、您笑起来真好看。”
      黛玉一愣,随后好笑地道“果真呆子,你随我十几年,今日是第一次瞧着吗?”
      远碧嘿嘿笑了两声,忙着讨好道“是小姐越发得好看了。这里冷,我先扶您回屋里歇会吧。”

      接近晚膳之时,郗夫人温氏派了一个丫鬟唤黛玉过去。黛玉知道母亲是要与她铺垫说亲之事,不知为何胸口发闷,但也不想回避了事,向那丫鬟问了问母亲的身体,后交代到自己梳洗完毕,便马上过去。

      这边,温氏屋中正温着茶。

      温氏端坐在主座 ,愁容不展,忍不住和身边老仆叨唠,
      “我这心肝儿哪都好,就她长姊都不如她。身姿样貌,才情礼数样样超过茂儿一头。可也就是太好太傲,不肯屈就,前些日子与她谈起各世家公子,那嘴险些把那些贵公子说得分文不是。”
      说着说着,温氏浮起一丝笑容,
      “这孩子从小伶俐,小时候他哥招惹她一次,可就被她这张嘴说得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那老仆是温氏从温家带来的,服侍了她一辈子,与主人之间很有感情,
      “我们小姐是神仙一般的人,全天下也找不出这般。而且,老身斗胆说句不该的,就如今这些世家公子尽吃些什么五石散,终日享乐聚会,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小姐又如何能瞧得上他们。”
      温氏心中虽也是这般想法,但也不会多说。只因如今京中皆在风靡这些,为了彰显身份,各家子弟都要追着去尝一口,越疯癫越是炫耀的资本,她再瞧不上也不会过多置喙。也多亏家中长子在军中做事,这种东西都未曾碰的。
      温氏只叹了声,“以后不准再说。”

      “母亲,这边我来迟了”,门上纱帘轻轻揭起,一个身影袅袅走了进来。
      闻声,温氏的脸上终于带上了笑,“哪里迟了?玉儿快来这坐下,你的身体不算好,不要累着了。”
      林黛玉听了心中苦笑又觉好笑,相较此前,这一世她的身子已是健康硬朗。可在这个战火四起的朝代人们大多体健,在这其中她还是个弱身骨。

      黛玉又问了声好,才坐于温氏身边。
      温氏看了不禁点点头,心中欣慰异常。
      抱养玉儿之时,茂儿也未及笄,她与夫君对黛玉虽是悉心教育,也从未厚此薄彼,只是与道茂同等对待。
      可看着逐渐出落的黛玉,且不说相貌才情,就说这礼数便周到地让她惊叹,一举一动风流婉转,皆令人赏心悦目,除了偶尔对父母至亲展现的小性子,便没有过出格之举。
      温氏虽也偶尔疑惑同样的教导下,茂儿为何就与玉儿差距颇多,但她心里更多地也是欣慰与自豪。

      只是这次,黛玉难得没有与母亲亲近,而是起身先规规矩矩向温氏敬了杯茶,后才又落座。
      温氏一愣,知道黛玉这是猜到自己叫她过来的缘由,在这借此向她表态,不由得被她这偶尔的倔强性子气笑。

      面对这样的氛围,其余人都很是淡定,远碧却有些慌乱。
      远碧不明白小姐几日来为什么如此担忧,她认为夫人是疼小姐的,定会好好为小姐选夫家,世间男儿那么多,难道夫人还能选不出来好男儿来?
      当然,她也疑惑,之前几次夫人怎么竟选些疯颠颠的病秧子,不说小姐,她都看不上。

      黛玉刚将茶放下,温氏便开了口,牵过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玉儿,母亲是知你的性子的。”
      黛玉抿抿嘴,垂下头不言语。
      温氏重重一叹,“母亲如今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这孩子了,母亲知道你瞧不上那些世家子弟,可是那些士族公子中不贪于享乐,不溺于五石散的,哪个不是投身军中的。如今又这么乱,你若选了那些做夫郎,如果真有什么不测!你可怎么办呀。”
      黛玉呼吸一滞。母亲为她看了那么多的公子,她虽然将他们一个个损的一文不值,可她是知道的,那些已经是她最好的选择。
      如今母亲突然说破此事,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看得明白,这世道太乱了。她像是无根的浮萍,浪涛太大,只能随着波浮动,自身的力量根本无法抗衡。而且自己此世还是士族子女,若是寻常人家,在这乱世不论掌握未来方向和选择命运,怕是连活下去都很艰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前世自己寄人篱下,只觉在他人屋檐之下,看他人脸色。未来命数又漂泊无定,无人为自己真心谋划,众人的心思与漠然如风刀霜剑。

      而如今,父母双全,待我以慈,可这世间天下竟也无我出路,且不说这乱世之中,谁的力量都不足以改变,只父母又如何能永远依靠,父亲兄长从军征战,命数危乱不安,树倒猢狲散。天下何人能躲得过这乱世的风刀霜剑。

      “母亲,我、我……”黛玉心思百转,到了悲情之处一时哽咽,但终是忍住泪水,只是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心中念母亲的好,知道此事是为难母亲了,心中内疚。
      温氏也想到个中难事,受不住这般氛围,眼泪就要下来,但她又想到黛玉心思细,想得多,怕引得她再落下泪,伤怀过及,只是忍住不发,吩咐远碧带黛玉先回房歇息。
      林黛玉细眉微蹙着,眼中略有关怀忧虑之色,在温氏前施礼道,“还愿母亲宽心,玉儿只望不扰母亲晚膳休息,玉儿先回房了。”
      温氏知道黛玉是在内疚,更不忍心让其难过,宽慰几句便让黛玉回了房中。

      屋中烧着蜡烛,林黛玉在案几前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小姐,该睡了。”远碧这时只恨自己嘴笨脑笨,之前竟完全没有知晓小姐的烦恼,只是听这次夫人与小姐说了几句,才模模糊糊清楚什么。
      “远碧,你说这木兰是如何敢以女儿之身去上那沙场?那祝英台又为何要女扮男装去读孔圣学问?”黛玉眼中薄雾似散,喃喃着像在自问前方道路。
      远碧吓傻了,“小姐小姐!我虽不知道那祝英台是谁,但那木兰我是知道的,你,你不会要去学那花木兰去当将军吧!”
      黛玉先是一愣,这才想起梁祝的故事此时应该还未流传,两世看了太多书籍,此时也有些分不清了。
      摇摇头,“真是魔障了,我问你做什么?”
      远碧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会儿林黛玉,才悄悄退到外间去接茶水,她是一时半会儿不敢去接小姐的话了。

      黛玉突然想起上辈子宝玉常说,若黛玉死了他便要去做和尚去,她不免想着去做尼姑的打算。
      可转念一想,她又不是真的到绝望无出路之时,又何必一味地去逃避。而宝玉他不喜仕途,若贾府这庞然大物倒了,也许他真的只能去做个和尚,好歹不必勉强。
      在原来,她无了父母操持,那个环境下身为女子又如何自寻出路。
      可如今,自己身处的是东晋,是那个祝英台女扮男装入学院的故事背景,这里礼教没有那么森严,虽是乱世,可将自身的命运交到自己手中,总好过哪天自己依靠的“大树”倾倒,自己便如风中残烛,无处生存。
      那么,为何不做那祝英台,女扮男装去看看外面的天地。也许只有当自己看到更广阔的世界后,一切都明了了。
      此念想一出,黛玉忍不住一手拂上胸口,深深呼出一口气。
      这个想法实在惊世骇俗。
      林黛玉清楚,这种话本上的行为其实很不理智,没有考虑将来如何,也没有考虑如何收场,也许中途就会被人发现真实身份,名誉扫地;也许轰轰烈烈大闹一场,回来后仍是原来的命运与安排等着她。
      黛玉抿了口茶水,压下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心中不知怎得,苦涩万分。

      远碧在外室磨蹭了很久,怕小姐又提起那吓人的想法,等要伺候黛玉更衣就寝了才进了去。

      林黛玉心中思绪繁杂,瞧着远碧这委委屈屈的样子也没去打趣,草草收拾一番便躺到了床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高平郗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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