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须臾间》临酒贤

7、第七章：受伤

　　醉后的扶伊当真是老实，稳稳的睡着，当然，不包括喝多了之后吐的昏天黑地。
　　昭游招来女侍为扶伊换衣裳。归尽摇着扇子，捏着鼻子靠近昭游，“殿下，你这一身也太臭了……不仅有酒，还有……”
　　昭游低头看了一眼被扶伊吐了一身的衣裳，“给我准备一身衣服。”

　　次日，扶伊撑着酸软的身子起床，头似乎有千斤重，是宿醉的痕迹。看着周遭陌生的环境，有一瞬的恍惚，这是在哪儿？
　　摇摇晃晃走出了房门，是一处幽深的院子，阳光有点刺眼，天很高，蓝的很清澈，不远处的一处凉亭，白纱帐内，昭游、归尽、桐余在喝茶。
　　桐余先发现了扶伊，快步走来，“扶伊！听闻你昨日同殿下喝酒醉了？”说完撞了一下桐余，“还醉到没办法自己回去？”
　　“……”扶伊打开桐余搭载她肩上的手，“走开。”

　　“参见殿下，归尽后主。”扶伊站在白帐外。
　　“私下里不必如此拘礼。喊我归尽便可，毕竟我和昭游多年知己，昭游以友待你，我同你自然也较旁人要亲近些。是吧昭游。”归尽摇摇扇子。
　　“酒可醒了？”昭游想到昨日一身臭哄哄的衣服，“你下次不要随便喝那么多酒，酒量又差。”
　　扶伊低着头细想了会儿，记忆中自己分明没有做什么事，怕不是昭游坑自己罢，“还请殿下提醒一二，我酒后仪态一般都挺端庄的。”
　　“端庄？端庄？端庄？”
　　“…… ”
　　“归尽，昨日我那身衣裳还没洗的话让扶伊拿去洗了？”
　　“扶伊！你还扒了殿下的衣服？勇猛啊！”桐余轻轻夸张的鼓掌。
　　“……我没有……”扶伊拿不住，想反驳，但是碍于自己混沌的记忆，底气不足。为了自己微不足道的面子，还是轻声的辩驳了一下。
　　“好了好了，酒后失态的事也不少见，不必如此介怀。来来来，到这儿来喝点茶，醒醒酒。”归尽招呼着。
　　“？？？？我没…… 算了，多谢归尽后主。”扶伊叹了一口气，被桐余拖到了亭子里。

　　扶伊便喝茶边想着，自己酒量一向不错的啊，这，这怎么几壶酒便给自己喝晕了，偷偷抬眼看了一眼昭游，自己昨天到底做了什么啊？
　　面色凝重的想了好一会儿，算了，想不起来就算了，何必为难自己，人嘛，还是要与自己和解，记不起来的事，就算了，过去就过去了吧。如此一想，心里便开阔了许多，给自己到了一杯茶，仰头饮尽。
　　刚把茶杯放下，就听见桐余憋着笑声，归尽开口，“扶伊当真是女中豪杰，豪迈极了。”
　　“那我…… 敬你一杯？ ”扶伊又倒了一杯。
　　桐余憋不住笑了出来，“来来来，殿下，咱们一起干了这杯。”

　　后主生辰后，待小厉豹再长开了些，就把它放回了山里。但小厉豹常常跑回双礼殿。是以小厉豹同双礼殿的众人很亲，扶伊特地去向宫羽讨了名字给小厉豹——同喜。

　　一夜，同喜哼唧唧地跑到双礼殿来，咬起扶伊的袖子拖着扶伊就往外走，半梦半醒的扶伊被拽到门口。待扶伊清醒，没一会儿，就听见穆清一声哀嚎，“疼，疼，疼，同喜！别咬我！我醒，我醒！”
　　这是怎么了？
　　扶伊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和穆清一起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到了一个黑漆漆的林子，只看到又一只小厉豹一身伤痕的倒在地上，周围却没什么人。扶伊准备带走厉豹，附近草丛传来声响，“谁？”

　　扶伊示意让穆清去扶厉豹。箭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来者不善。扶伊化出玉笛，挡在同喜前面，同喜警惕的看着四周，跑到厉豹身边。扶伊拿出银针，截住飞出的箭，次次都只将将躲过。夜色已深，月色不明，声音是目前判断方向的唯一方法。扶伊护自己又要分心照顾一人两兽。慢慢地向林子口退去，扶伊挨了一箭，忍着强行突围，又挨了几箭。扶伊提着他们踩着云就走。

　　刚到双礼殿门口就从云上摔了下来，兵荒马乱的惊醒了向来浅眠的梅霜，急急忙忙跑出来，看到的就是重伤昏迷的厉豹和扶伊。正在给扶伊疗伤的穆清和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同喜。扶伊原本着的一身素衣此刻已是猩红一片，看来触目惊心。

　　梅霜来不及多说，“穆清，把扶伊抱进去，我来。你去救厉豹。”扶伊被放到床上，血一下子就染红了床单。穆清叫来侍女协助梅霜。梅霜拧着眉，这都快被扎成窟窿了。下手拔出箭，每拔出一支，陷入昏迷的扶伊都会闷哼一声。快速拔掉箭，箭头上竟淬了毒，这毒用量正好，虽不取扶伊的命倒也会让她伤及心肺。梅霜用气泽慢慢逼出黑血，缠上布上药止血，想为扶伊输入气泽，可气泽却进不去。只好用气泽转而护住心脉，以防失血过多。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总算是止住了血。梅霜也已经大汗淋漓。

　　梅霜掀开卧室的门帘，已经聚集了双礼殿众人。
　　“师父，师姐怎么样？”看到梅霜出来，穆清马上跑过来。
　　“暂时没事了。”梅霜接过攸宁的丝巾，擦了擦汗，写下一个药方吩咐攸宁去煎药。
　　梅霜回头，“那厉豹怎么样了？”
　　穆清摇摇头，“不行了，已经……”
　　“去看看。”
　　同喜正趴在厉豹的身上哀嚎，看到他们进来，一双蓄满泪水的眼睛看着他们。梅霜走过去揉了一下同喜的头，“埋了吧。”
　　让大家回去休息，穆清和同喜一同把厉豹埋了。等同喜趴在土堆上哭累了睡过去了，穆清把同喜抱回房间休息。

　　第二日，穆清醒了个大清早，同喜也醒了。耷拉着耳朵窝在自己的小床铺上。一人一兽去看扶伊，扶伊还没醒。闻讯赶来的桐余已经守在床边好些时候。
　　此后每日，桐余每日清晨来，入夜走。穆清和同喜端着饭就整日蹲在扶伊的寝殿。数日后，大抵是毒有些深，扶伊还未醒来。

　　梅霜喊来兰渊，拿出那日在扶伊身上拔出的箭头，“你看。”
　　“梅花箭头？这不是梅头岭一派的灵器？”兰渊端详着箭头。
　　“之前也只是猜想，只是叙清后主仙逝后，除了梅悱娘娘，其他人便了无声息。尤其是梅剑晓，曾经如此光芒毕露的人。”
　　“梅头岭擅毒，只怕这毒其中大有来头。看来要去拜访一下梅悱娘娘了。”

　　梅悱那儿有一眼药泉，华乙泉，疗伤甚好。梅霜同神婆一道，拜见了梅悱娘娘，说明缘由后，便向后主恳请把扶伊送到赤魔族的宫里去。

　　临走时，同喜蜷在扶伊身边不肯动，只好把同喜也一起带上。
　　到了梅悱的宫殿知荟宫。翰齐已经准备好了寝宫、侍女，梅悱和曌烨也在一旁等着。
　　“母妃，姐姐这是怎么了？”
　　“姐姐受伤了，你要好生照顾姐姐。”
　　曌烨抓着梅悱的手点点头。
　　把人送到，穆清就要回去了，同喜咬住扶伊的衣服不肯走，梅悱就留下了同喜。神婆看着憔悴的扶伊，转过身轻拭泪。
　　梅悱差人在泉水里架了一个台子，把扶伊放上去平躺着，头被抬高了，水正好没过身体。曌烨带着没有什么精神的同喜四处去溜达了。梅悱拍拍神婆的背，“丫头心善，会没事的。”神婆惆怅地看了一眼扶伊。
　　而后从袖管里摸出一把箭头。“娘娘，您可还认得此物？”
　　“梅花箭头！？”
　　“这是从那丫头身上拔出来的。”
　　“师兄已经沉寂多年，我本以为他已放下心中的执念……他……”梅悱满面愁容地看着手里的梅花箭头。
　　“老身得回神殿去照看着，扶伊就拜托娘娘了。”神婆跪下来，“扶伊丫头在这里无依无靠，老身能力有限，还恳求娘娘多加照拂。”
　　梅悱扶起神婆，“你这是哪里的话。且不说我和曌烨多受你照顾，那丫头好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疼她都来不及。”
　　“多谢娘娘。”神婆起身给梅悱行礼。
　　梅悱把神婆送走后，恰好碰到曌烨牵着恢复了一点精神头的同喜回来了。

　　曌烨拉住同喜，“同喜，我有个妹妹，不过现在还在神庙，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这是我母妃，你可要认得她。”
　　同喜歪着头，盯着梅悱看了一会儿，走过去，用脸蹭蹭。咬着梅悱的裙角，往药泉哪儿走。
　　梅悱被逗笑，“你这小厉豹倒是有意思。扶伊没事，泡几天就会醒过来了。”捏了捏同喜脖子后的肉肉，想起了什么，回头朝着曌烨说，“烨儿，你去让昭游哥哥今日先别过来泡药泉了。姑娘家家的不合适。”
　　门外适时的响起了“参见太子殿下”的声音。曌烨扭过身，“母妃，我还要去吗？”梅悱点点他的鼻头。起身出去迎接昭游。
　　“游儿，来啦。”
　　“娘娘，今日有人来吗？”
　　“哥，扶伊姐姐来啦。母妃说姑娘家家的你来不合适。嘿嘿。”昭游接住朝他飞奔而来的曌烨。
　　“顽皮。游儿，你别整日惯着他，没大没小。”梅悱佯装微怒，曌烨朝着梅悱做了个鬼脸，爬到昭游背后挂着。昭游笑笑。昭游的母妃去世之后不久，就由梅悱一直照顾他，直到他快成年，才要了个孩子。而昭游也把这个弟弟当成亲弟弟来疼。
　　“游儿，你今日身体怎么样？”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是您太紧张了。”
　　梅悱点点头，“出门在外要多加注意。别总是一身伤的回来，你父王看着也总会心疼。”
　　“没事。”

　　曌烨跳下来，指着地上的一小团，“哥，我给你介绍，这是同喜。”曌烨蹲下来提溜起同喜，“同喜，这是我哥，昭游。你也要记好了。”似乎是对曌烨这么拽他的方式很不满，爪子在空中来回扑腾。
　　“既然有客人，我就先回去了。”昭游准备要走。
　　“等等等等！”
　　昭游低头看着猛的抱住他的腿的曌烨，“恩？”

　　“哥，我跟你说，扶伊姐姐睡着的样子可漂亮了！你不想看一下吗？”
　　“刚才谁还说女孩子家家的我来不合适，恩？”
　　“合适合适！你不看真的会后悔的！”曌烨硬是拖着昭游到了后院。任他们玩闹，梅悱也未加阻拦。
　　“烨儿，哥哥怎么会没见过姐姐，你慢点跑。”梅悱轻声叮嘱。

　　梅悱方才只着急扶伊的伤势，没来得及好好看看扶伊。经曌烨一提醒，才想起来仔细看看她的模样。之前只听闻这须臾大陆凭空多了个美人，却未曾细瞧过这孩子。
　　天气有点转凉，药泉上升起一层薄雾。扶伊安静的躺在药泉之中，偶尔微风吹起的涟漪撞到她就散开，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静静的，没有什么能够吵醒她。眉毛细秀，睫毛似个小帘，白净的面庞，同文茵，确实像了大半——那个当年响彻天下的神医美人。受伤的扶伊面色憔悴，在薄雾之中若隐若现。梅悱偏头看了眼昭游，后者就嘴角含笑地看着泉中人。似是没听见曌烨夸扶伊瞎编排的词汇，只是浅笑着。
　　曌烨说了半天，见昭游没什么反应，气鼓鼓地推着昭游往外走，“你没眼光！不许看了！”惹得大家捂嘴轻声发笑，昭游在门口喊了声，“娘娘，我先走了。”
　　说实话，昭游越长大，梅悱就越看不懂他。儿时还同她说些心里话，大了似乎就喜欢把事情都憋在心里。受伤了也自己藏着，骂了才肯说一两句。起初自己心里也憋闷，后来才想开，这也是未来一代君王该有的样子。

　　过了数日，扶伊醒了过来，这苏醒的速度也确实令人咂舌，莫说寻常人中了梅头岭的毒恢复尚且需要十天半个月，更何况是梅剑晓配的毒。神婆过来看了几次，确认了只是身体有些虚，并无大碍，就嘱咐她在此好好修养就走了。翰齐偶尔来看看，次次都让扶伊受宠若惊。碰巧被过来请安的昭游撞见，就会被取笑“一惊一乍”。

　　昭游常常会到知荟宫教扶伊清心诀，教她如何运用气泽。扶伊无疑是好学的，很快就入门了，就是再精进就要慢慢花心思。
　　如往常，昭游到了知荟宫，同梅悱喝了一会儿茶，便领着扶伊和曌烨御剑到了后山。后山有一处瀑布，地处偏远，地势较高，人迹罕至，静的很。
　　三人坐在瀑布边，盘腿，闭着眼。清心诀不仅可以清静心神，还可以用以被毒物入侵后用以疗伤。约莫半柱香过去，曌烨悄咪咪睁开了眼睛，偷偷松了松筋骨，驼着背装模作样打坐了一会儿，便慢慢的挪开。刚错开身子，衣摆被一把抓住，曌烨捂着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回头，发现扶伊笑嘻嘻地睁开了一只眼。两人一齐看向昭游大抵是入定了，便蹭向瀑布，然后蹬蹬蹬地跑开。

　　脱了鞋子，跳进小溪里摸鱼，抓到鱼，也不敢高声呼唤，只剩鲜鱼挣扎扑腾的声音。
　　抓了好些鱼，架起来，今日不知如何，火如何也打不起来。扶伊和曌烨吹的眼冒金星，忽然火一下燃了起来。想也知道这是谁的手笔，扶伊转身朝昭游抱拳，“感谢好汉出手相助，小女定涌泉相报。”
　　“你欠的多了去了，不差这一把小火。”昭游挑挑眉。
　　扶伊内心白了一眼，撇撇嘴，“噢。”
　　从袖袋里摸出一小包调料，惊的曌烨瞪大眼睛，“扶伊姐姐，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扶伊得瑟的抖了抖调料包，“独身出门在外，以备不时之需。”
　　曌烨点点头。
　　昭游摇摇头，辟谷过的，这种不时之需怕是会过期。

　　鱼烤得噼里啪啦响，香气在山野中飘荡。
　　扶伊拿着一条烤鱼，蹦蹦跳跳的走过去，递给昭游，“给，可香了。”
　　昭游刚伸手接过，扶伊笑着说，“赠火之恩，报了。嘿嘿。”
　　昭游不置可否。
　　玩闹了个把时辰，昭游便带着两个小朋友回去了。

　　扶伊现在身体好了大半，只需静静调养些许时日便可。精神头好些了就带着一小一豹上窜下跳，每天都玩疯了才回来。偶尔被梅悱骂两句，而后第二天又瞎闹去了。

　　梅悱看着整天哈哈笑的扶伊，开始怀疑前些时日在药泉里躺着的是不是假的扶伊了。说来也是奇怪，扶伊见着梅悱，倒也没有一点生分，前两句客套一下，往后就开始没大没小了。扶伊来了后，寝宫里的笑声就没停过，这热热闹闹的，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吧。

　　又到了扶伊泡药泉的时候了。换了衣服笑嘻嘻的跳进了药池，待水落下来了惊觉有些不对，缓缓回头，看到角落里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的整个头都被浇湿的昭游。扶伊吞了口口水，“唔……”
　　昭游咬着牙要自己保持冷静，“有什么想说的吗？”
　　“呃……参，参见殿下？”扶伊站着身子稍微前倾。扶伊在这住了这么些时日和昭游熟络不少，但到底以后还是要共事，无人之时收敛许多。昭游抿着嘴没说话。
　　“殿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是方才那个姿势，可以助血通。殿下……殿下可以试试。”
　　“梅悱娘娘养育我十几载，我并非一点医术上的常识都没有。”
　　“这样……那，我下次说个靠谱点儿的。叨扰到殿下。”扶伊转身要走。
　　“来都来了，走什么？我又非虎豹豺狼，怕我啊？”
　　“不至于不至于。”扶伊陪笑着，“我是怕殿下害羞。毕竟我是个姑娘家家的，要是让旁人知道了，大抵是会有损于殿下的名誉的。”
　　“我倒是不在意这些，既然你不介意，那一起。”昭游惬意的往后一靠，装似大肚的点点头。
　　扶伊咬咬牙，“那就多谢殿下了。”

　　不多会儿，温温的水，荡漾的波纹，扶伊靠着石壁睡了过去。昭游正打算起身，瞥见睡着了的扶伊。走过去，忽然玩心大起，捏了捏扶伊的鼻子，又洒了几滴水，扶伊没有反应，没意思。昭游正起身要走，又低下身子把扶伊抱了起来，忽地离开泉水，冷的扶伊打了个寒颤，抖的朝昭游靠了靠。许是姿势不大舒服，扶伊模模糊糊的醒了过来，睁眼便是昭游硬朗的下巴和身侧温暖的胸膛。愣了一下，脸有些红，轻哼，“殿下，我醒了。”

　　昭游停住，低头看她，笑了一下，慢慢把她放下了，“醒了，这次可以自己走了？在泉水中睡着，也不怕得风寒。”
　　扶伊低头，“不打紧的。多谢殿下。”

　　昭游点了点头便阔步走开了，谁也不知道他低头的那一刻，也被扶伊微颤的眼神乱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