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〇二七 ...
-
财宝的娘亲很奇怪,从来不让她出门玩,她只能趴在院墙沿看别家孩童玩耍,越看越眼馋,于是伸出小手招呀招,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走近。财宝想,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揣着满满一手帕小零嘴躲开娘亲的视线偷偷溜出了门。
其他孩童觉得这个常年被关在家中的孩子多半不太正常,分走了她的零食却将她晾在一边,继续玩耍。
财宝抓着空空的手帕,委屈极了。
就在这时,一个略长她一两岁的小哥哥迟疑地走近她。财宝知道他,他是医馆家的小孙子,她正要高兴还是有人愿意同她玩耍的,然而小哥哥伸手戳了戳她的胳膊又戳了戳她的脸,探了探她鼻息又探了探她的脉,大惊失色扭头就跑:“妖怪!!!”
孩子们一哄而散。
财宝问娘亲:“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呀?”
娘亲摸摸她头:“他们没有坏心,只是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人们总是不太喜欢和自己不一样的人。
第二天一早,财宝娘挎着篮子打算出门买菜,推开大门却发现门口附近多了许多眼熟的不眼熟的人,目光好奇且不善地打量着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她什么也没说,连夜带财宝从甲镇搬到了乙镇生活。
到了上学堂的年纪,财宝抱着娘亲的腿央求了一个夏天,终于背起小书包加入了求学的队伍。这时的她已经谨小慎微了许多,很少和同学们说话,大部分时候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不过财宝自己很满足,毕竟每天闷在家的日子着实有些无聊。然而一日下学,熙熙攘攘的学堂门口,一个甲镇来探亲的孩子认出了她,在学堂门口指着她大喊“她是个妖怪!她没有脉相!她没有气!”
财宝慌忙转身想走,却被一个陌生人握住了手腕,对方“呀”的一声甩开了她的手:“果真没有——”
一时间,人群炸了锅,在此起彼伏的“妖怪!”声中,各种各样的东西向财宝是砸了过来。
财宝慌张地朝家跑,书包滑脱了肩膀,书本文具撒了一地,她急忙蹲下/身将东西匆忙兜进怀里,追赶的人群中不知道谁拿竹竿在她后心口一捅,她扑倒在地,一骨碌翻下了山坡。
人群立刻消了声,作鸟兽散。
那日,财宝很晚才到家。
娘亲一脸焦急,她却一脸灿烂,举起两只小手:“娘亲你看!”右手一颗珍珠,左手一锭小元宝,“是我捡到的!”
娘亲并不意外,只是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泥泞,端详了一下她豁掉的小虎牙,问道:“还有哪儿受伤了?”
财宝捞起裤腿,山坡锋利的石头剜掉了她一块肉,猩红一片,却并没有流血。她仰着头,开心地把手里的珍珠和元宝塞进娘亲手里:“我摔完跤就捡到了这些!我们有钱啦!那我们继续搬家好不好?这里的人也不喜欢我……”
娘亲蹲下/身,搂着财宝无声地哭了。
财宝确实是个财宝,她是娘亲倾家荡产在观音庙里供奉十年香火求来的孩子。
那日战神在庆功宴上多喝了些酒,嗅着香火悠游到此,看着财宝娘虔诚磕头,虽知她命中无子,而且这子女缘份本不在他职责范围内,但终究于心不忍,一冲动便用财宝娘多年供奉的金银珠宝加上自己刚得的赏赐捏了一个孩子给她,捏得筋骨结实,白白胖胖。
战神说:“这个孩子好,不会伤心不会难过,只会逗你开心,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也免去了你很多担忧。”
她是神一时兴起的作品,肉/体上受到的伤害,滴的血掉的肉,都会变成财宝,只是那伤口再也不会好了。
财宝娘连夜带着财宝搬家了。
她们又来到一座新的小镇,继续之前清贫的生活,继续被人熟悉,被人发现是怪物,然后搬家,循环往复。
财宝已经记不清她们搬了多少次家,这一切到她17岁时戛然而止。
财宝娘病了,病来如山倒。临终前,她搬出一个小匣子,一一交代:“这些珍珠,是你换下的乳牙。这些金丝,是你剃下的胎毛。这块碎银,是你三岁爬树摔掉的趾甲盖……娘都帮你攒着。以后娘不能照顾你了,你自己找个僻静地,盖座屋子搭个小院,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别再受伤了。”并和盘托出了她的身世来历。
财宝用当年跌落山坡的那锭元宝处理了娘亲的后事,带着剩余的珠宝上了路,一路向东,走走停停,打打零工,不敢在任何一个地方久留。为了不引人注意,她剪短了长发,束起发髻,远远望去就像个朴素的少年郎。
“小宝,再有半天光景我们就到米县了。”
想到马上就能看到海了,财宝笑容明媚起来,递过水壶:“李叔,您喝点水吧。”
李叔李婶是易县人,李婶在米县的张员外家做厨娘,李叔便经常往返米易两县贩卖些特产,遇见财宝的时候,她正在常年给他供货的易县冯家山货铺里打零工,听闻他要去米县,忙问能否捎带上自己。
冯掌柜也在一旁帮腔:“这一路上二十多天,你一个人也是走,两个人也是走,多个人多个照应。这孩子话少勤快又机灵,要去米县投亲,你就带上他吧。”
李叔不是不愿意带人,而是:“这米县闹水灾已经闹了快两个月了,人都在往外逃,这档口你还去投什么亲?”他这次去也是为了接媳妇回老家,不然成日提心吊胆。
财宝娘是米县人,她一直想去亲眼瞧一瞧娘亲出生长大的地方,看一看娘亲口中波澜壮阔的大海:“我娘过世了,我想去寻寻她的娘家人,找得到便认一认。”找不到…便找不到。
李叔到底还是带上了财宝,临出发前,冯掌柜小声叮嘱:“这孩子要是没找着家人,你帮我再给带回来。我这的老账房过段时间准备回老家颐养天年了,这孩子人聪明心性又好,我想把他留下来。”
爷俩一路相伴,李叔膝下无子,存了半辈子的故事可算有人能讲了。财宝听得津津有味,南来北往,江湖庙堂,李叔那里什么故事都有。离米县越近,李叔越是有点舍不得这孩子。
坐在路边吃午饭的时候,又有一小路逃难的灾民打他们跟前过。财宝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把手里还剩一半的饼掰碎了分给几个孩子。
李叔叹了口气,老冯说这孩子聪明,聪明是聪明,就是心太善,十天的口粮有八天都是送人的。他转身从干粮袋里又掏出了一块,递给财宝。
财宝摇摇头。她送人吃食是她的事,但她不动干粮袋里的东西,因为里头还有李叔的口粮,不能慷他人之慨。
李叔没好气地塞给她:“你就吃吧!傍晚就进城了,饿不着我!”
确实没饿着,李婶做了一桌子菜,朴素但扎实,素了一路的爷俩吃得肚儿圆圆。
吃完饭,财宝向李叔李婶拜谢道别。
李叔追到小院门口:“小宝啊,记着啊,找不到就还回来。不管找不找得到都回来,李叔在这等你信儿啊。”
“哎。”
米县的雨已经连着下了两个月,潮涨潮落也极为反常,上了年纪的渔翁说,这是海妖作乱。一开始没人信,毕竟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总不能扎住嘴巴不吃饭,于是有那经验丰富胆子又大的渔民继续出海,结果去了再没回来。
接连出事了二十多家,大家彻底慌了,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道士,要开坛做法震住那海妖。
坛就开在海边,杀鸡宰牛,摆上贡品,道士焚香念咒两个时辰,嘴上念念有词,说要和海妖叙上一叙,让它快快离去。
海妖没走,道士没了。连着贡品一起卷进了海里。
雨下得更大了。
财宝一路兜兜转转打听,终于寻到了娘家舅舅门前。
舅舅家也是做海产生意的,手下五六艘渔船有一半折在海难里,三个月不开张,伙计的工资都支不出,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来了个寻亲的外甥女。
“阿梅的孩子?”他就这么一个妹妹,当年死活要嫁给一个穷书生,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走就是三十年。
“可不是,从模样到长相,都像。”家里的老伙计肯定地点头,“东家,那孩子我觉得不像个普通人。”
财宝被迎进了门,舅舅一手揽她一手接过她的包袱,沉甸甸的,抖一抖,隐约能听见磕碰声:“好孩子,可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