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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烛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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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大家却都无心其他事,蔫蔫地坐在一楼大厅里。
宿舍楼是一栋三层的建筑,一楼中央有一个很大的休息区域,零散地放着几个长条沙发,可能是因为许久没有人用过,里面的海绵都被弹簧顶出来了,掸一下就有灰扬起来。
钟情皱眉看着沙发上横七竖八的人,走到旁边的木制长椅上坐下,眼睛却一直往另一个方向瞟。
郝雨薇脸色苍白地窝在沙发角落里,林哥与她相距并不远,手里拿着一张报纸仔细翻看,似乎心情不错。钟情一直偷偷看他,企图从那张平静的面孔上发掘些信息。
阳光从二楼的悬窗直射下来,恍惚间令钟情的目光有些失神。待她再投眼看过去时,却发现林哥已经合上了报纸,嘴角噙一抹微笑,正勾着腿悠闲地瞧着自己。
两人短暂地对视了片刻,钟情就飞快移开了视线。“这个林哥到底是什么人?他和郝雨薇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心里犯着嘀咕,却什么结论都没得出。
“钟情?”有人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
来者是郝雨薇,可能是因为经历了刚刚那一场惨剧,她精神不济,没有上午健谈活泼,但口齿还算清晰:“状况你应该也了解了,违反规则的人会被剔除,这应该不是出去的正确方式。”
“在这里死掉,就是真正的死亡吗?”钟情反问。
“这是后话,”郝雨薇有些不耐烦,“我现在想要和你合作一起出去,详细的计划以后会同你讲。”
“你这是在邀请我,还是通知我?”钟情惊讶于她的态度,心里升腾起一阵淡淡的厌恶。
“你会感谢我的,毕竟这是你目前唯一的机会。”郝雨薇突然压低了声音,这个年轻的小姑娘脸上竟然出现了一种成竹在胸的傲然和决绝,先前的明朗和善在她身上看不见一点痕迹。
“你就这么有把握?”钟情心里冷笑,表面上却故意缩了缩下巴,做出畏缩的神态,“那……我有什么好处,或者说,我应该做什么?”
郝雨薇眼中一闪而过了然于心的鄙夷,但也只有一瞬,就又转回到原先那种亲热活泼的语气:“我就知道你会答应,这样吧,今晚我们讨论详细计划,最好是在一个隐蔽的地方。”
“地点你定。”钟情露出一个期待的微笑。
“寝室肯定不行,空间太狭小了,而且还有其他人,休息区或者卫生间也可能会有人打扰,总之宿舍楼不是个好选择。”
“那还有什么地方?”
郝雨薇神秘地笑了笑:“教学楼紧挨着宿舍楼,离这儿很近,干脆我们就定在那里见面好了,我在顶楼等你,别让巡夜的老师看见了。”
“可以。”钟情答应得十分干脆,“几点?不要太晚了,没有灯会很黑。”
“九点吧,”郝雨薇看了看表,略加思索,眉眼间都是藏不住的欢欣,“不见不散哦。”
*****
下午有几个幼师来给大家分配任务,主要是陪孩子玩耍,看顾他们安全,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日常杂务,包括后勤保障等等。
钟情被派去管理大班的孩子们。不得不说,即使这个幼儿园的气氛再诡异,环境再令人毛骨悚然,npc的行为再古板僵硬,还是很容易就被孩子们蓬勃的朝气和天真可爱的脸庞化解。即使钟情知道这些可爱的小团子其实也不是真实的人类,但她还是愿意和他们待在一起消磨时光。
两点半是午睡结束的时间。休息室外面的闹钟准时响起来,钟情推开门站在一旁,看着孩子们蹦蹦跳跳地从床上下来乖乖站成一排穿鞋子。
“让老师看看,哪个小朋友的鞋子穿得最快最好呀?”钟情摇了摇手中的糖果篮子,“第一名有奖励!”
孩子们听见她这么说,顿时叽叽喳喳蹲下去穿鞋子,有些孩子穿的是绑带鞋,手忙脚乱怎么也系不上,急忙叫旁边的孩子帮忙。可大家都在忙自己的,那里还顾得上别人,场面一时间乱作一团。
钟情看着他们这一场比赛游戏,觉得十分温馨,忍俊不禁:“小朋友们别着急,每个人老师都有奖励,慢慢来慢慢来。”
孩子们动作果然都慢下来,钟情把他们都领到游戏室里分别坐好:“老师把糖果发下去,下面我们要开始做一个游戏,大家都在座位上坐好了不要动,好不好呀?”
一听要做游戏,整个教室都骚动起来。可能是平均年龄比较大的缘故,他们没有过分吵闹。但即使如此,钟情还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来组织秩序。
游戏规则很简单,一人根据图片模仿动物的叫声,一人再听声判断动物。这个班只有十个孩子,所以五人一组,刚好可以分成两组。游戏开始,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等渐渐两组比分拉开了差距,没过多久落后的那一组便输了。
失败的几个孩子似乎很生气,领头的一个小女孩拽着身后孤零零的小男孩的衣服愤然道:“老师,他拖后腿!我们才不要和一个聋子一起玩游戏呢!”
钟情听到“聋子”这两个字时感到十分震惊,转而去看那个被所有同伴厌弃指责的小男孩。他穿一身灰黑色童装,不太合群地站在人群最后,脸上犹自带着惊恐和愤怒。他似乎很敏感,只要钟情靠近,他就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原来这个男孩是先天性失聪,除了几个模糊的词汇外也几乎不会说话。但不知为何,他的父母选择送他来这所幼儿园,他自始至终无法融入环境,没有朋友,甚至时常受到其他同学的排挤。幸运的是,他似乎有不错的绘画天赋,还获得过区级奖项。
“我知道被人排挤孤立的感受。”钟情默默想着,回忆起幼时的经历,忽然感到呼吸稍有凝滞,却不知道能给这个男孩什么安慰。踯躅许久,还是轻轻摸了摸男孩粉嫩的脸颊,对所有孩子道:“他不是你们口中没用的聋子,他能用画笔画出漂亮的图画,他还是你们的朋友,你们的同伴。”
被孩子们团团围绕,以一种戏谑好奇的眼神注视着,钟情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话语那样单薄无力。一种深切的悲哀袭来,她看向那男孩的眸子,却只能看见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
还有一刻钟就到九点,刘倩拿了毛巾盆子去一楼的公共卫生间洗漱,房间里只有钟情一人,她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一只手伸出来计算时间。天色已经黑下来,桌子只有一根孤零零的蜡烛兀自燃烧着,勉强照亮了半间屋子。
穿戴整齐后拿着蜡烛走出寝室,狭长的走廊无形中给钟情增加了心理上的压迫感——尤其是这里今早还发生过那件惨事。不过她当然不会忘记与郝雨薇的约定,毕竟这关系到她是否能早点出去的问题,总之事不宜迟。
刚拐过楼梯转角,迎面走上来一个同样手持蜡烛的男人,可能是刚刚洗漱完毕,钟情停下来定睛一看,发现这人竟然是林哥。
他个子很高,站在钟情下方阶梯的位置依然能和她的视线平行,但他只是淡淡看了钟情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就接着向上走去。
出于礼貌,钟情侧开身子微微向他点头示意,便准备继续下楼。可还没迈开步子,就听见身后林哥的声音:“今早那人现在就放在楼下洗手间隔壁。”
钟情一顿,她印象中这人是不会说废话的:“我知道,中午亲眼看见他们抬下去的。”
“所以说,不守规矩的人,都得死。”只留下这句话,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脚步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显得别样静谧。
“我当然深谙这个道理。”钟情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世界上,人心总是最难测的。
钟情敏捷地走下楼,发现休息区空无一人,反倒是卫生间有光亮和流水声传来。她走过去快步在沙发上搜索,没能发现什么可疑的物品,上午布满灰尘的沙发仍然十分脏乱,让人没有触碰的欲望。
她叹了一口气,往卫生间走去。里面正有两个人在洗漱,微弱的烛光映照在镜子里,和流水声混杂在一起,汇聚成两个模糊的影子。
“倩姐?”钟情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嗯?”右侧那个人影正在洗脸,听见叫声才抬起头来。
“我是钟情,”她的语气里有意间加上了一丝急迫,“我现在要出去一趟,可能晚点回来,你别锁门。”
“知道了。”刘倩嘟囔着答应,看到钟情举着快燃烧完的蜡烛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又补充了一句:“外面黑漆漆的,这小姑娘也不害怕哟。”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钟情就从睡袋里爬了出来,接连两天睡在天寒地冻的户外,让她心情有些郁闷,她把睡袋收好藏在游乐设施后面灌木丛的隐蔽之处,简单检查了一下全身上下有没有什么异常,就满意地从操场一侧绕回了宿舍楼。
上了二楼,她径直走到尽头的房间哐哐哐敲了几下。过了许久才有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回应:“谁啊,这么早有什么事?”
“我找郝雨薇。”钟情答到。
吱呀一声,门瞬时就开了,郝雨薇的脸出现在门后,脸上满是欣喜与惊讶的打量,“是你?你竟然回来了?”
“怎么,你很惊讶吗?”钟情面无表情。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郝雨薇有点窘迫,“我昨晚去顶楼找你了,没看到你,最后我就回来了。”
“是吗?我和你一样。”钟情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我在那里一直等,后来在上面睡了一夜,刚刚才回来。”
“哦……”郝雨薇仔细打量着钟情,试探性地问:“那你没见到什么东西?”
“没有,上面太黑了,我没有看见任何东西。”
“那我就放心了。”郝雨薇咧嘴一笑,恢复了之前的热情,只不过在钟情眼中,这热络虚假得令人作呕。
“什么意思?”钟情睁大了眼睛,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你之前说的详细计划,到底什么时候告诉我啊?”
“再找时间吧,我现在有点事。”郝雨薇有一丝慌乱,匆忙关上了门,都不给她多说一句话的机会,她整张脸几乎就贴在门板上,碰了一鼻子尘土。
不过钟情并不生气,也没有一丝失落之感。
她转身抬起步子向回走,脸上逐渐泛起一抹冷笑,不知哪一个瞬间,有象征着厌恶和决绝的光芒如浮光掠影般在她眼中一闪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