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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棵在河岸枯死的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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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人的相遇里,蕴含着无限转机。”这是刚入职的时候,胡胖子对他说的。
曾迦佑——或者我们可以称之为曾迦佑2号,或者曾迦佑乙,或者曾迦佑B,或者......随便怎么叫吧,反正他应该也不会在乎——在遇见吴忧子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转机......”他随即自嘲似的笑了笑,轻轻踩灭香烟,仿佛玩弄小蚂蚁的生命一般。
他好像什么也不相信。转机,涨薪,跳槽的机会,温柔的房东,偶尔探入出租房的一缕阳光,女人的香气......这些他都不相信。明明是个学新闻的,但是却不相信任何事物,这是不是很讽刺?在曾迦佑看来,世界上也许并没有可以被称为“真实”的东西。
不过,他也不能否认,在被吴忧子抓住的那一刻,他脑子里的确闪过了无限的可能性。
曾迦佑,男,27岁,无房无车有烟瘾。一个偶尔还会对未来抱有希望的狗仔。
他和吴忧子的结识要从五个月前的一场选秀节目说起。
这场网络选秀节目以“偶像选拔再出道”为主题,一开始热度并不高。开播一个月后,有网友在微博发了一个总结,《没人气的选秀节目,能低成本到什么地步》,细数了节目里那些粗制滥造的环节。本来是吐槽,没想到猎奇的网友蜂拥而上,该节目一时间成为全网的流量担当。节目的参赛选手,基本上都是各个经纪公司里常年坐冷板凳的十八线小明星,也没想过能通过这档节目翻红,都当是接个通告赚点小钱,唯独一个名叫“许辰飞”的选手,尚保留着年轻人的冲劲,对于舞台表现、观众互动都很上心。节目一红,他也跟着有了流量,后援会、生日应援、控转评赞,别的流量明星该有的,他也都有了。各大人气排行榜上排名居高不下,一时间甚至能与当红小生王xx较量。
节目结束后,不少资源纷至沓来。许辰飞迎来了影视、音乐、综艺全面开花。在一个访谈节目中,他坦诚自白:“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走红,明明我唱功、演技都不怎么样。说实在的,现在想恋爱都很难,根本没时间。”这一句话被粉丝截图,配上文案“平平无奇古天乐,好想恋爱许辰飞”,在微博疯转,#许辰飞真性情自白#登上热门话题榜单第一位。粉丝纷纷在话题下喊话:“以后各位女明星就别碰瓷我们哥哥啦,很忙哦没时间谈恋爱的哦,年轻人就是拼工作嘛[微笑]。”
曾迦佑跟许辰飞有过一面之缘。那次本来跟的是别的明星,碰巧许辰飞也在场。他对此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如果不是做娱乐记者,他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关心许在干什么。
地铁站里总有股闷热湿润的尿骚味,惹得周一的上班族更加不悦。曾迦佑两手揣在卫衣的兜里,微微驼背,大脑放空,眼皮子时不时粘在一块,实在是困倦非常。昨晚熬夜剪了一个片子,是两位已婚明星出轨证据。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大家会如此关注一群陌生人的家长里短,仿佛公众人物的家事就会更加辛辣刺激一般。
站在曾迦佑前面的西装男,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拎着公文包,头发上细心地喷好发胶,身上有一股足以抵御尿骚味的香气。他接完一个电话,似乎是得到一个不错的消息,开始哼哼某便利店的bgm,尾调总是过分上扬。
地铁进站的时候,他刷出了重磅消息。嘴里也跟着念叨出来:“余兮出轨???!”不只是他,周围的讨论也如雨声淅淅沥沥,逐渐充溢整个地铁站。只见地铁门敞开,人潮流动,每个人的目光却都只锁定在那一方小小的屏幕上。
这是曾迦佑最讨厌的时刻。
“这次跟许辰飞,他最近在南郊拍戏。”主编兼老板的胡胖子走到他座位边上,一边凑过来借他的火,一边这么嘟囔着。办公室不禁烟,是曾迦佑对这份工作唯一满意的地方。不仅不禁烟,这狭小的工作环境可以说是样样自由。你可以在这里泡面、做饭、抽烟、大声放音乐、和家里人打电话吵架。由于没人收拾,杂七杂八的文件堆叠过头顶。你可以在抽屉里找到任何东西,同事的袜子或者一只废弃的录音笔。办公室里没有女性,一群男人每天抽着烟开着龌龊玩笑,似乎是百无禁忌的样子,却总会小心翼翼避开彼此生活的痛处。
曾迦佑的微信收到胡胖子刚发来的消息,是他和别人的聊天记录,对方应该是许辰飞经纪团队里的工作人员,提到许辰飞正在和原公司谈解约,并且已有女友。
“哦,好。”曾迦佑回答道。跟哪个明星都一样。
胡胖子的胳膊撑在他的肩膀上,像是关系十分亲密一样,又跟他东拉西扯一阵子,才回去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新来的同事小A,负责微博账号运营,看胡胖子关上了门,才靠过来,“迦佑哥,听说你是这团队里的老成员了。”
曾迦佑想了想,答应了一声。
“你很崇拜胡编吧?他可真是传奇人物了。”原来小A并非是要探寻什么八卦,只是想为自己的崇拜之情找一个听众。又或者,小A对曾迦佑也有一些好奇,“当初你是怎么进入这个行业的?”
“我是学新闻的。顺势而为。”
“那时候胡编已经很出名了吧?”
“并不。”
“我是因为他爆的影后出轨那次,觉得当记者实在是太酷了,所以萌生了转行的念头。”小A提到的“影后出轨”,是去年七月由胡胖子和曾迦佑一起跟出来的新闻,团队在彻夜讨论之后,决定拒绝明星方的公关请求,坚持爆料。也正是这一次爆料,让胡胖子确立了中国娱记第一人的地位。
“这也能叫记者啊?”曾迦佑转过身来看着小A,脸上挂着嘲讽与不屑各占一半的笑容。小A刚来不久,不太知道他的脾气,一脸懵懂地回应:“当然啦。拒绝公关,追求真相,要我说,你们这帮人比那些大报记者更有骨气。”他说完这番话,似乎是很满意自己的言辞的样子,扬着脸舔舔下嘴唇。
曾迦佑并不作声,也收回了刚刚的表情,仿佛被人轻视了一般,深深地吸了口烟。
根据线人提供的信息,曾迦佑在许辰飞会出现的地方做好埋伏。等待的时间总是很漫长。刚入行的那一阵子,他尚且抱着一颗在做新闻的心,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目标地点,像一匹永远活在黑夜里,细细聆听猎物声响的狼。在这行做久了之后,他更像是一个等待鱼上钩的渔夫,肆意感受着时间流逝的残忍美学,试图从中体会到自残的快感。
他想,一辈子就这样度过吧,一分钟和一小时,一个月,一年,十年,都没有什么区别。
他是一棵在河岸枯死的树,静静等候着水里的涟漪。
埋伏的前两天,没有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第三天,曾迦佑像往常一样一边刷着手机,一边不时关注着远处的动静。就在这时,许辰飞和一个陌生女子一起出现。女生身穿黑色连衣裙和牛仔外套,浓妆艳抹,曲线婀娜。两人举止并不越矩,但这引起了曾迦佑的关注。他直觉这就是许辰飞的女友。两人一同进了酒店大门,这并非是决定性证据。
随后两天,许辰飞都和她一起出现。但仍然没有亲密举动。要说这是许辰飞的新助理也未必不可。
第五天,曾迦佑刚架好设备,准备先抽一支烟再开工。四周突然浮上一团香气。他还未作出反应,对方便紧紧抓住了他的肩膀。他回头,是许辰飞身边的女孩。
很难去描述这张脸。它非常普通,但也挺好看。曾迦佑很难回忆出更多的东西。总之,那就是一个普通的漂亮女孩,妆容精致,笑容明朗,打扮入时,香气扑鼻。她脱掉了外面那件牛仔外套,只穿了一条红色吊带连衣裙,瘦窄白皙的肩膀裸露在外,锁骨处有亮闪闪的项链,盛满了阳光。
曾迦佑:“......”
“你不会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吧?”女孩笑嘻嘻地问道。
“......”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我对旁人的目光非常敏感,所以第三天就发现你了。”她十分得意地炫耀着,蹲下来和曾迦佑处于同一水平线上,似乎是要做长久的交谈。
“所以呢?”
“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曾迦佑这才点燃那支烟。
“借个火呗。”女孩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抽的什么烟?”
“最便宜的那种。”曾迦佑把打火机丢给她。
“不过打火机却不是便宜货嘛。”女孩点烟,把打火机放在手里把玩。曾迦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垂着头看她纤细洁白的手指玩弄着那只小小的打火机,仿佛海浪卷着一个迷茫的矿泉水瓶。
“你要干嘛?”女孩问。
“不干什么。”
“你是狗仔?”
“随你想象。”他从她手里取回打火机,打算收拾器材打道回府。
“诶,不拍了么?”
曾迦佑并不回应她。
“做个交换吧,说真的。”女孩见他要走,立刻切入正题,“我想曝光这段恋爱。”
“所以呢?”
“我烦了,我想结束这段恋爱,但我从许辰飞身上什么好处都没捞着。我让你拍到你想要的东西,到时候许辰飞的公关团队肯定会花钱买新闻的,我们五五分?”
曾迦佑无言地注视着女孩,她纤细的腰肢恍如毒蛇。
“你相信我?”
“我只是在尝试各种可能。”
“只是为了赚钱?”
“不然呢?”
“你们感情不顺?”
“感情哪有顺不顺,不过是不再有兴趣了。”
曾迦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你叫什么?”
“我叫吴忧子。忧伤的忧,瓜子的子。”
没有忧伤的孩子。曾迦佑想。她的爸妈对她寄予了美好的期望。
这天晚上,曾迦佑收到了来自微信好友“籽籽”的消息。
“你好,我是下午加了你微信的吴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