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携》Godot

11、学霸也会偷东西？

　　李长安时常觉得，他跟李默真的不是一类人。
　　那并不涉及到单纯上的“好”或者“坏”，因为一个鲜活具象的人是无法用某个简单的词语就能形容的。
　　而是更复杂、更具体的特性，根植于生长环境和成长习惯而形成的、最本质的不同。
　　比如李长安，从小受到的就是精英教育，琴棋书画样样都学，即使后来家里出了变故，他也依然保持自省自律。在他看来，任何事情都没有“变得优秀”更重要，提升自己、考入名校，做精英中的精英，这就是学生时代全部的意义。
　　他习惯了按部就班，按公认的“正确道路”走下去，有想法就坚定前行，任何意外都是不该。
　　然而李默却不同，他从小被放养惯了，肆意生长起来，无所谓对错与结果。对他来说，规划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他更像是天生的冒险家，做事只求痛快，飘飘忽忽晃悠着活，方向都没有，更何谈目的地。
　　正因如此，李长安理解不了李默为什么因为些所谓的“小事”就放弃在八中学习的机会，李默也不懂李长安何苦专门追到他家楼下来劝。
　　在废弃公园的门口，李默看着李长安坐上跟他方向相反的公交车，对他摆了摆手。
　　“卷子我收下了，谢谢你，至于其他的，再说吧。”
　　那之后两个人始终保持着微妙的联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李默依然没回去上课，每天端着相机大街小巷的走，只是失眠严重了很多；李长安晚上会把当天的作业和笔记拍照发给他，聊天记录翻上去一长串的图片，也不管他看不看。
　　其实李默都会看，晚上躺在床上闲着没事做的时候就会把李长安的对话框翻出来，一张一张看过去。李长安的笔记做的细，端端正正摆在桌上逐页拍下来，甚至还标了页码，生怕李默看得不清楚。
　　可是李长安越是这样，李默压力就越大。
　　他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是自己决定，也习惯了为此而负责。李长安的所作所为太细致也太用心，此前从没有人这样做过，因此让李默觉得似乎自己现在是在辜负他一片心意。
　　李长安对他好，如果从一开始就亮出目的，李默明明白白还回去，一切就都简单得很；但偏偏那人无所求，做这些事或许只为了让李默能回去上课，无法推拒也无以为报，除了按他说的做以外，任何事情都是辜负。
　　辜负这个词太沉重了，李长安这样的人尚且害怕，更别提李默。
　　“叮——”
　　又是一串图片发过来，不同的是还跟了一句话：
　　-李长安：今天一轮复习正式结束了，下周有阶段测试，之后是二轮复习。
　　紧接着又是一条：
　　-李长安：二轮会从头开始学，还来得及。
　　李默没有回复，只把那些图片按顺序保存在相册里，然后划掉了李长安的对话框。
　　来不及了。
　　能做到对得起自己已经很艰难，想要再不让别人失望，那就太累了。

　　周六不上课，李长安被老师叫来帮忙批测试卷，他想着反正下午也打算去图书馆看书，于是一早就到了学校。
　　试卷分了几摞，李长安以前没少做这事，速度飞快，不一会就批完了一科。凌老师这会正好去洗手间，于是他自己把批好的卷子放在一边，伸手去拿另一摞过来。
　　李长安坐在凌老师旁边的位置上，衣角带掉了凌老师桌上几张表格，于是他蹲下捡起来想放回去，谁知道随便一瞥看到了李默的名字。
　　那是一张转学申请书。李默的档案不在八中，复读生在八中都是借读手续，转学只要写一张申请给校长签字，证明在学校没有重大错误就行了，也方便其他学校接收。
　　李默已经写了转学申请书了？真要走？
　　申请书上李默签了名，其实他字写得还可以，不像李长安写的那么端正美观，稍微带点连笔，跟人一样随性。李长安纠结了好一会，最后咬着嘴巴下定决心，把申请书叠起来塞进口袋里，另外几张纸原样放回了桌子上。
　　做完这事凌老师刚好推门进来，李长安刚落座，低头装作专注批阅的样子，头都快埋进试卷里去了。从老师桌上偷东西这种事他当然是第一次干，虽然知道就算老师发现申请书不见了也不会怀疑他，但他就是紧张得心如鼓擂，只盼着赶紧离开，批卷子的速度都加快了很多。
　　批阅全部结束已经是下午，李长安本来应该去图书馆自习，但兜里揣着李默的转学申请，他也没办法安心看书，只想着怎么把李默拦下来。
　　他连午饭都没吃，出了校门就往李默家去。路上他给李默发信息没回复，李长安想，就去李默楼下等着，怎么也能等到人。
　　快到地方的时候李默回信了，说是在外面，问他有什么事。
　　-李长安：我在凌老师那看到你的转学申请，你真的要走？
　　-李默：对。
　　-李长安：你在哪？我现在过去找你。
　　李默回了一条语音，夹杂着呼呼的风声：“我这边有事，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但要是劝我就算了。”
　　李长安不知道怎么回复。他确实是想劝李默不要转学，想当面跟他把利弊因果都说清楚，但李默一句话就把他打回来了，这一刻他突然清楚的意识到：他跟李默其实是没有任何关系的普通同学。
　　换成任何一个人，陈子豪，张一帆，甚至是宋思媛，他都不会去劝，更不会做出从教师办公室偷对方的转学申请书这种事。
　　可为什么那个人是李默，他就这样做了呢？
　　李长安仔细想想，既是一时冲动，也是深思熟虑。一时冲动跑到那个人家里去找他，深思熟虑过后跟他去了小公园；一时冲动说要帮他补课，深思熟虑过后每天发笔记给他；一时冲动把申请书偷拿出来，深思熟虑过后坐上了去对方家的公交车…
　　李默对他来说无甚特别，又十分特别。他们两人向来不冷不热，一个不爱说，一个不想说，即使在食堂对坐也相顾无言；可他们又互相交换过心事，把深藏在心底的秘密一并挖出来，对方在面馆还特意嘱咐老板帮他加了一颗水煮蛋，成了他今年生日唯一的安慰。
　　也正因如此，李默对于李长安来说是极特殊的存在，一个跟他格格不入又让他意外担心的人，他希望这个人好，希望他能有光明的未来，希望他一切都顺利，能永远都没有烦恼。
　　所以他现在想要做最后一次努力，劝李默不要因为几句风言风语就放弃，哪怕那个人此刻可能正背着相机在小公园，做对他来说比学习要快乐一万倍的事…
　　对了！小公园！
　　公交在路边到站，李长安跳下去的时候刚好有一辆21路刚刚关上门。他几步跑过去，边跑边对后视镜招手，示意司机等一等，上车的时候差点摔倒在门边。
　　再试一次，最后一次。
　　如果这次还是不能让李默回心转意，那也算尽力了。

　　李默确实在小公园。
　　今天他打算拍夜空，小公园视野很好，于是他从下午就过来架了相机，带了充足的电池和水，这会正抽着烟调光圈。
　　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是李默最舒服的时候。他小时候觉得孤独，想要人陪，可妈妈要上班，姐姐要上学；后来长大了些，性格使然身边总也没个交心的朋友；再后来，他常常一个人独来独往，慢慢也就习惯了。
　　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不需要人陪”，骗过所有人同时，也骗过了自己。
　　李长安气喘吁吁跑过来的时候李默刚调好相机，拿了个树枝在地上瞎划拉，把地上左右的烟灰都一点一点拢到一撮，然后用纸巾捡起来好好的包在了旁边。
　　抬头看到李长安，他明显愣了一下，嘴上的烟差点没叼住。
　　“…你怎么来了？”
　　“…我…呼…我来找你…”运动是李长安为数不多的短板，从21路下来他就一路小跑，弯腰站定直不起身，说话间断断续续地喘：“我…有话要跟你说…呼…”
　　？？？
　　什么话非得当面说？表白吗？
　　李默蹲下熄了烟，把烟头也塞进地上的小纸包里捏紧，然后站起来看向李长安：“什么事？”
　　“这个，我今天在凌老师那拿的，我想当面跟你聊聊。”
　　李长安把兜里叠的四四方方的申请书掏出来，展开拿在李默面前。
　　这回李默是结结实实的惊讶了。申请书是他亲自交给凌老师的，老师不可能把这东西给别人，那么就只能是李长安偷偷拿出来的了。
　　李长安，因为他，偷了老师的东西？
　　“你…怎么拿到这个的？”
　　李长安稍微好些了，把申请书又举高了点，几乎要怼到李默脸上去：“你别管我怎么拿到的…你，你能不能不转学？”
　　“之前宋思媛说的那些话，我很抱歉。但…八中对你来说绝对是更好的选择，我也会帮你，你能不能不走？”
　　李默叹了一口气，又点了根烟：“…你为什么这么想让我留在八中？”
　　李长安舔舔唇，高举的手放了下去。
　　“我之前说，在你身上能看到希望，不是说着玩的。”
　　“你很自由，也值得更好的人生。”
　　天色渐渐暗下来，有几颗星星零星出现在空中。李默抽完一根烟，把三脚架又固定了一遍，调了调相机角度，按了几个按键，然后双手插兜看天。
　　“如果想拍出好看的夜景，就要用小光圈，把曝光时间延长，这样拍出来的路灯都会像星星一样。”
　　李长安不解的看向李默，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件事。
　　“我也是这样，以前始终觉得，无论中途花费再多时间，只要结果是好的，那么一切就都值得。”
　　李默顿了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可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连自己要去哪都不知道，你所说的更好的人生，我实在是没有想法。”
　　“可是…”李长安垂下的手捏紧了申请书：“可是，你起码有喜欢的东西，在途中慢慢寻找终点，这不是每个人都在做的事吗？”
　　相机发出了“咔嚓”的快门声，李默低下头去查看，照片上零星的闪光挂在半暗的天空中，远方的矮楼错落，近处的树影斑驳。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李默笑了，给相机换了一个角度：“我刚刚在想，如果这张照片拍得好，那我就回八中上课。”
　　“还行，我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