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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第一百三十八章·相逢不识(修改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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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元年·凉州·中秋
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如期而至,虽地处偏远,但过节嘛,再僻静的城镇也会顷刻变得热闹喜庆。这不,凉州城的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浓浓的节日气息飘散空中,往来行人皆是喜气洋洋。有全家出行集体采买过节物品的、有走亲访友,赶去和亲友欢聚的;当然,还有绝不可错过此等天赐良机,贩卖应节物事的小贩们,吆喝声、问候声、车马声,声声入耳。
“杨大爷,您老过节好啊!”憨憨的问候自街角转弯处响起。
“哟!这不是小栓儿吗?怎么今年回家过节了?”刚转过街角,打算前去沽酒的老杨头眯起双眼,瞧了大半晌,方才眼前对着自己打招呼的,是住在自家隔壁外出多年的小栓儿,颇感意外。
“是啊,福伯!今年攒够了银子。这不,回家打算开间小店铺,再娶房媳妇,好好过日子,再也不背井离乡了!”一身浅灰色布衣装扮的青年背上斜挽一褐色包裹,双手各提几个大小不一的小包裹,一张普通的面容上虽是风尘仆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呵呵,你小子今年也有二十了吧!是不小了,该成亲了!你可别说我老杨头啰嗦啊,你爹娘他们可是日盼夜盼,总算盼到这天咯!”老杨头笑着拍了拍青年厚实的肩部,不无感慨地回道。
“呵呵,福伯,这是我给您带的一些特色小吃,您老拿好啊!我现在赶着回家见爹娘;改日,请您老来我家喝酒啊!”青年羞赧地笑了笑,递过手上一包蓝底碎花的小包裹。
“好,你这孩子有心了。改日,一定叨扰,瞧我,这人岁数大了,就容易犯糊涂,今天过节,我居然就这么拉着你闲话。唉!快回去吧!你爹娘一定等得心急咯!”接过青年递过的包裹,老杨头点了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回手轻拍自己的额角。
“呵呵,福伯您老保重!我这就回去了!”小栓儿紧了紧背上的包裹,向老杨头微微躬身施了个礼,转身快步离去。
“呵呵,去吧!去吧!这孩子,唉!这岁月不饶人啊,想当初,这小子还只是个呀呀学语的小奶娃娃,一转眼都长成这么个大小伙子,马上也要成家立业咯!得,我先去逍遥楼沽上几盅酒,然后买些糕点,回家给小禄儿那小馋猫打打牙祭,这小子一天不吃甜点就和我闹得慌啊!”似是自言自语,却有着甘之如饴的喜悦,想着家中开春方才满三岁的小孙儿,老杨头更是满面春风,加紧步伐,直奔不远处的酒肆而去。
“对…对不住…姑娘,我不是有意的,您可还好?”
转过街角没走几步,隐隐瞥见久违的两盆兰花草正静立于家门两侧,小栓儿心中更是欢喜,未曾留意迎面而来的一干人等。于是乎,双方皆都是非自愿因素地撞车了……
“放肆!该死的蠢驴!竟敢冒犯我们主上!”还未来得及自地上爬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响雷自耳畔轰炸,小栓儿不解,抬头望了望天,暗道:好奇怪?这也没打雷?哪儿来的雷声?
“德扎,放了他!”甜软的女声呵斥了句,语声倒也清脆,但不知为何却是吐字不清,说得并不是很清晰,小栓儿不由地循声望去。
“我说放了他!我不想多生事端,别忘了,我们此行是为何?”方才出声的是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身异族装束,双耳垂落一双极大的黄金耳饰,肤色微黄,双眼灵动,就着一旁随从扶过的手臂缓缓起身,稍显粗浓的眉间微皱,对身旁一名壮汉吩咐着。
“是,小的遵命!”依言松开对这傻不愣登的臭小子的钳制,德扎犹是余怒难平,瞪视小栓儿。
“哼!算你小子好运!滚!”仔细察看了下少女的神色,确定并无大碍之后,德扎伸过一只蒲扇般的大掌,不耐地驱赶这位好死不死挡路的绊脚石。
小栓儿被德扎推得连退了几步,好容易稳住身子,被德扎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面如土色,无奈地叹了口气,半跪地收捡着适才被撞落的大小包裹。
“这些是…?”正在手忙脚乱忙碌的小栓儿忽闻自头顶上方飘落清润的垂询声。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雅的面容,下意识地抬首的小栓儿心中不由暗叹:莫非,是天上的神仙也艳羡咱们凡间今日的熙攘,偷下凡尘了?
“嗯,这些是我给我爹娘买的糕点。今天是中秋节,我想给爹娘带些外乡的糕点,让他们尝尝鲜;这位大哥若是不嫌弃,这个就请收下,过节好啊!”偷偷瞄了好几眼,小栓儿想了想,躬身双手奉上贡品。暗道:反正,平日里,爹娘和我隔三差五地就要去庙里给你们这些神仙上香进献果蔬糕点的。今儿个,定是神仙见我虔心向善,特来与我相见,这是我小栓儿几辈子才能修来的机缘和福泽啊!可千万不能大意,得好好孝敬神仙哪!
“那就多谢这位小哥了。”但见这位神仙眉宇轻蹙,似是有无限心事,略有迟疑,接过小栓儿递过的纸包,轻声道谢。
“呵呵,真是对不住了,这位姑娘,小栓儿再给您赔罪;姑娘若是不嫌弃,就请收下这包糕点,就算是我的赔礼吧!”既是神仙下凡,那么说,这几位就算不是神仙,也定是得道之人啊,我也不能怠慢!既见神仙,不胜欢喜,瞬间忘却了对德扎的惧色,小栓儿起身,陪笑躬身递过几包糕点,只盼这几位高人能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自己的无心冲撞。
“这是何物?”并未抬手接过,异族女子眨了眨眼,好奇地打量着小栓儿递过的纸包。
“这叫月饼,咱们过节都吃这个,怎么,姑娘,您好像不知?”小栓儿直觉地回问。话一出口,只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哎呀!该死!自己真是笨哪!他们是神仙啊!怎会不知呢?想必是这位仙子对我先前的无礼有所不满,出言试探我啊!递过纸包的双手不由自主微微颤抖,心下惊疑未定:不知,这几位神仙将会如何处置自己?不要啊!我小栓儿尚有双亲还要奉养,还有,我还没娶媳妇呢!但求几位神仙能饶过自己的无状,我小栓儿日后一定做到晨昏定省,一日三炷香,好好供奉你们啊!
“呵呵,看模样,倒还真和月亮形似,那我吃了它,岂不是,就将月亮吞进肚子里了?”女子咯咯笑个不停,瞬时接过纸包摊开,仔细端详包中的糕点,颇觉怪异,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形状的东西。真是吃的吗?可以吃吗?闻起来好像香香的,应该可以吃吧!嗅了嗅糕点的气味,女子决定还是问问,眼前这位正在暗自懊恼不已的后生。
“呵呵,姑娘您说话真是风趣,您不怪罪就好,还请姑娘莫怪,我…我得赶去见我爹娘了,告辞!”将月亮吞进肚子里去?难道,这几位不是神仙?而是…而是妖怪?娘啊!救命啊!不要啊!
小栓儿幼时也曾听街角的说书馆里的寿伯说过那些奇闻异事,其中就有说过,某些精怪若是修炼得道,也会化为人形,危害人间。他们无一例外都较常人俊美,恍若天仙下凡,而我们凡人往往就会误以为他们是神仙下凡,而枉自送命。
为什么?为什么啊?我小栓儿向来本本分分,从无坑蒙拐骗偷,为何老天您要如此惩罚我啊?小栓儿此刻只想拔足而逃。无奈,惊吓过度,双脚发软,完全不听从使唤,这才知晓什么叫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是何等光景了!
以前,我还以为是寿伯说书的时候喜欢夸大其词,想讨得一众看客们多给几个赏钱,可现在看来,确有此事啊!我该怎么办?我还不想死啊!呜呜!我的肉是酸的,不好吃,你们不要吃我啊!不过,在此生死攸关的当口,小栓儿蓦地脑中灵光一闪,倒也慢慢冷静下来。因为,他想起寿伯说过,这些妖怪只会在夜间出没,因为那个时候他们的法力最强,而白天,他们几乎是不会出动的,就算偶尔出现,也不足为虑,伤不了人的。
“呵呵,去吧!本就无碍,是我的仆人无礼了,该是我给你赔不是才是!让你受惊了,真是过意不去!”女子笑了笑,泯起纸包,递给一旁的壮汉。
“呵呵,姑娘您太客气了!我家就住在不远处,门前有两盆兰花草的便是我家。姑娘若是得空,也可以来我家做客,不是我吹,小栓儿也就这点厨艺拿得出手啊。”不是妖怪!他们没有尾巴,眼角不停扫视眼前的男女,小栓儿暗自吁了口气:原来,是我在胡思乱想啊!抹了抹虚惊一场的产物—冷汗,憨然一笑。
“好啊,有机会我定要登门造访。”女子抚掌赞同,毫无忸怩。
“好嘞!姑娘,这位大哥,告辞!”小栓儿略略一揖,家门在望,当下决定一路小跑前进。
“告辞!”女子学着小栓儿的姿势,不甚标准地回了一揖。暗道:呵呵,这人真有趣!蛮可爱的!他们中原人说话都是这般彬彬有礼的吗?不错,待我回去,一定要禀呈父王,将咱们那里也要变得与这中原殊无二致才是!哈哈!原来,中原是这么好玩啊!难怪,族里外出的族人都不愿再回来,以前我还总是觉得他们是群笨蛋,中原哪有我们南苗好?可那句话叫啥来着,好像他们汉人经常提起,哦,对了!叫做百闻不如一见,对!哈哈!真是这样啊!多美的地方啊!不行!现在,说什么我也不要急着赶回,我要留在这有趣的中原多玩些时日才是!
“袁云天,这个好吃吗?”目送小栓儿远去,眼波流转,女子自一旁的德扎手中拾起纸包,掂起一块金黄的月饼,侧首相询一名青衫男子。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吗?”恍若对女子的举动不以为意,灿若星辰的双眸漠然,男子淡淡地应着。
“是吗?那我要你喂我吃!”对男子的冷淡似是毫不介意,女子娇笑着将月饼递至男子手中。
“咳…咳…公…小姐,咱们现在是在街上。”一旁的随从有些看不过意自家主上现下这般亲昵的举动,轻咳了声,出言提醒。
“在街上又如何?我就是要他喂我吃!袁云天,要不,我喂你吃?”眸光不着痕迹狠狠地瞪了出声的那名随从,女子并未理会随从善意的劝解,笑吟吟地看向青衫男子,满头银饰一阵晃动,清脆叮咚。
“不必,我们不是要赶路吗?走吧。”青衫男子随手将女子强塞在手中的月饼,搁置先前打开的纸包中,当先起行,转瞬人影已在三尺开外。
“哼!汉人就是汉人,不识抬举,没一个好东西!”恨恨地啐了一口唾沫,德扎忿忿开口。
“闭嘴!不许你这么说他!再敢造次,就给我滚回去!”先前那副天真烂漫的小女儿娇俏可人神态不复,女子面上皆是阴戾,判若两人。
“可,公…小姐,您就这么由着他对你如此无礼?”心虽有不甘,德扎仍是听从女子的吩咐,不再出言不逊,只是忍不住想要控诉青衫男子言行的不妥。
“德扎!”女子声色俱厉,怒叱壮汉。
“是,小姐,德扎失言了!”不好!主上真动怒了!随侍多年,自是知晓主上的性情,四肢发达不代表头脑也简单,德扎旋即跪地请罪。
“回去吧。”痴痴地眺望远去的身影,半晌,女子幽幽轻叹,紧随其后。
“是,小的遵命。”德扎应了声,尾随女子而行,暗呼侥幸:主上今日心情不错,并未降下惩戒。
飕凉的晚风吹落,街上行人愈发稀疏,偶有寥寥,均是拎着购置的各类物什急匆匆返家。
“是他吗?为何我感觉如此陌生?”
我恍惚已看见了他?却又好像没看见?这是我的幻觉吗?渐渐消失的一众人等身后,无意中窥见这一幕,一名白衣女子疑惑地叹息。
“园园,你为何不…?”白衣女子身侧,亦是一袭白衣的男子也甚是讶然。
“楚大哥,我心里很乱,我不敢确定,是不是他。”前方人影渐没,终至不复见,女子似是无意识地回了句。
“可是……”楚云只觉不可思议:若说是他,为何神情冷漠、举止怪异;若说非他,天下竟会有这般相像之人吗?
“楚大哥,我们先回去,我有些乏了。”浓黑的眼睫毛微垂,失落难掩,双手轻抚圆润的腹部,园园苍白的脸上现出淡淡的倦容。
“好。”楚云微微颔首,自是未错过园园不胜凄楚的神色,暗暗叹了口气,扶过园园缓步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