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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红娘(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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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笔墨已被李长空收拾干净。
牧青斐靠坐在太师椅上,指尖把玩着黑檀镇纸,凤眼含威:“你说,被马蜂这样热情款待,他大概多久可以复原?”
“我跟去了秦府。大夫替他清了刺,抹了蜂蜜,说伤得不重,大约三天能消肿。”李长空找了个靠墙的椅子坐下,瞧见桌上放着几个精致的小盒子,好奇地看了几眼。
“想看就看。”牧青斐斜看他一眼。
李长空半点不客气,选了个兰花纹楠木盒子仔仔细细看,找了好久才找到打开的暗扣,露出红色的粉块。
牧青斐还在思考御花园的事,道:“三天,三月。要是这三个月都这么折腾皇上指来的人,早晚纸包不住火。皇上说,今日会有红娘上门说媒,被这么多眼睛盯着,我也不能轻易推脱,得另想个万全之策了。”
“想,一定要想。”李长空格外支持,“末将答应了众兄弟,三个月之后,抢也好偷也好都得把您绑回西廊,否则我就得贴伙房里去烧一年的菜,掂一年的勺。”
“你们拿我打赌?”牧青斐拉长了声音,“谁跟你们说,三月后玄羽营要换将?”
“不是猜的么......万一将军真的英年晚婚......”
牧青斐拾了把笔丢了过去,李长空忙伸手接住,却被笔上的水甩了一脸,手下赶紧把胭脂盒挪开了,怕水溅进去。
“你记着,这三月发生任何事,我也绝无可能将玄羽营拱手相让。”牧青斐比了个拳头,“真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李长空笑得嘴都歪了:“记着,记着!”
笑完他赶紧把胭脂盒扣好,放回了桌上:“将军,这胭脂怎么有股石榴味?能吃么?”
“......京城的新款式,白玉南瓜盒里是玫瑰胭脂。”
李长空打开,又闻到了另一股别样清甜的香味:“这个好像也挺好吃。原来胭脂还有分这么多种类,又是玫瑰又是石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零嘴。”
“你再打开瓷盒。”
“这是柑橘......不对,闻着怎么不像柑橘,这是什么?”
“胡胭脂,紫铆染的。”
“哦哦。”李长空多看了两眼,“这紫铆又是什么花?”
“紫胶虫。”
“紫胶,什么,虫?”李长空当即便把瓷盒丢远了,毛骨悚然,“这也是往脸上涂的?京城的小姐也太奇怪了!”
牧青斐大笑起来。
门内小打小闹,门外此时可不平静。
十顶红色轿子从四面八方涌来,朝牧府大门口汇聚。
一群稚儿跟在轿子后头跑,追赶打闹,嬉笑着唱着童谣:“小姑娘,坐花轿。老姑娘跟在后面闹。戴红花,扬手绢,叉腰说姻缘,鸳鸯谱乱点。叫张郎,骂张郎,怪红娘。”
好几顶轿子里都伸了手出来,红手绢往外甩:“去去去!哪家熊孩子!晦气!”
“红娘生气了~”
“红娘骂人了~”
“快跑快跑!”
轿子停稳在牧府门口,里头的人走下来。后面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围成了一个圈,见着轿子里下来的人,一个个放声叫了起来。
“哎,那不是陆婆吗?您把轿子往哪里停啊,还不快挪开。”
“红娘们怎么都往牧府赶?乍一看,都穿红衣戴红花,除了高矮胖瘦看谁都长一样,认不出谁是谁了。”
“都是京城一等一大红娘,算算,十个,全齐了。谁家要给牧府说媒,弄这么大阵仗?”
十个红娘高矮胖瘦各有形状,互相看了眼,全都挥起了红手帕,眼皮往天上翻:“哼。”
牧府的人眼见着十个女人饿狼似得扑来,吓得赶紧喊人,手忙脚乱堵在了门口:“干,干什么!牧府岂容你们放肆!”
这要是单独一个红娘来,那自然礼数得先顾着,学一学官家道万福礼,细细地把来意说明了。
可十个红娘来,那就得罪了。
谁不想第一个见着牧青斐!谁不想第一个见着牧老爷牧夫人!谁不想自己手里的画卷先被看到!最最关键是,大家都是奉着圣旨来的,谁不想要挣这个面子?
于是乎,十个红娘一拥而上,一边挤一边说明来意。手上揪着、脚下揣着,几个小厮推她们不动,反而被撕扯的一团糟,不时还有衣服撕破的声音传来。
红娘们也没好到哪里去,梳得漂亮的发髻全坠了下来,好些还带着名贵的发簪,也都顾不得捡,脚下踩得嘎嘣作响。
外头看热闹的众人叫得更欢了。
十个人终于意识到再这么堵门口只能使败俱伤,一两个人带头喊了起来:“我们有圣旨!我们是奉旨来的!”
随后,几个人也跟着附和:“对,圣旨在哪个人手里,快掏出来!”
“给他们看圣旨!”
小厮们涨红着脸往外推他们,也跟着叫:“什么圣旨!胆大包天了你们,可是皇上让你们来拆了牧府的?”
吵吵嚷嚷中,黄色的绫锦布展开在中间:“圣旨在这!”
几个小厮本想骂两句,待看清上头的字后,立刻停了手脚。红娘们一时失力,全扑进牧府。
“快,快去叫管家。”
“我去。”
片刻,管家匆匆忙忙赶了过来,抬头一看险些吓一跳。门口站着十个女人,发髻散乱,唇脂黛粉糊了满脸,衣服不是皱了就是破了全是灰尘,跟女鬼似得。见着管家,众人立刻挤着鬼脸迎了上来:“哎哟~管家大人~我来给牧将军说媒~”
“我先。”
“我先。”
“我先!”
眼见着又要打起来,管家连忙从人群里钻了起来,正了正帽子,道:“各位红娘,我家老爷夫人都不在家,按礼来说,应当择日再招待各位。不过圣旨在上,牧府自然不敢怠慢,请到正厅稍作片刻,我这就将牧将军请来。”
红娘们立刻眉开眼笑:“好嘞!还是管家明事理。”
进了正厅,红娘们东转转西转转,碰了碰瓷器字画,品评起牧府来。
“要我说,牧家不愧是书香门第,这字这么一挂,再配上些玉石,可真有雅趣。”
“雅趣?哎哟,你还知道雅趣啊~翰林学士的字画你都能看懂了,我看红娘真是委屈了你,卷卷铺盖,明天就去考状元吧,哈哈哈......”
“我可不是那块料,我呀,不考状元,但是可以替状元爷说媒嘛~”
“你不会带着状元爷的画卷就来了吧?那姐姐我可要谢谢你,承让承让。”
“状元爷虽好,可要是配牧将军,没品没级,那可是乌鸦配凤凰。”
被围在中间笑话的红娘,听了这些话,气得七窍生烟,背过身将状元爷那张画卷撕了,丢进了纸篓里。
趁着牧青斐还没来,红娘们赶紧先理了理衣裳头发,争取留个好印象。
隔着大老远,牧青斐便听到正厅吵吵嚷嚷一阵闹,眉头皱了起来。可圣旨在上,君命不可为,她这几步是非走不可。
李长空刚听管家说完情况,便想要溜之大吉了,被牧青斐拽住了后衣领,二话不说一起拎了过来。用她的话说,一荣俱荣,一损皆损,谁也别想逃。
红娘们还在吵闹着说些什么,忽然便觉得门外一股压制力走来,回头一看——正是牧青斐!
瞬间,所有人不约而同禁了声,挤着笑跟牧青斐问好。
管家在背后苦笑,怎么扑他就跟饿狼似得,见着他家小姐,话都不敢多说了!
牧青斐简单打量了下这十个人。有些糟糕,大概小打了一架,有几个发髻还没顾得上扶正。
“辛苦各位。”她简单说了四个字,不显失礼,但又不亲近,说完便从她们中间穿过,坐在了太师椅上。
她给自己沏了壶茶,没有说话。
这种情形之下,谁说话,谁就是靶子。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十个红娘面面相觑,私下推搡着,哪还有刚才争前恐后的气势,全推着其他人先开口。
见多识广的管家找了角落站着望天,步他家小姐的后路。李长空见大家都不开口,甚是奇怪,出声道:“各位红娘......”
他刚说完这四个字,红娘们便齐刷刷看了过来,吓他一跳,赶紧说完后半句:“坐着说话吧。”
“哎哟,这位怎么称呼?”
李长空老实答:“我叫李长空,是牧将军的副将。”
“李副将啊!”
“我说呢,李副将自有一股英雄气魄,险些吓破我的小心肝。”
“那你的小心肝吓破了几次了吧?”
红娘们吵闹着笑开了,各自找了位置坐了下来。
李长空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句就有人找他说话:“李副将,牧将军可真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可不是么?李副将,像牧将军这样的女子,武能征战四方,文能舞文弄墨,真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李长空尴尬地笑:“千,千年......难得一,一见啊......”
“何止是奇女子,还是美女子,李副将,牧将军的相貌出尘绝伦,惊艳脱俗,让我一个女人看着都心动~哎哟!”
“对了对了......”
李长空听得这些话,憨笑着点点头,心里头骂道,扯上我干嘛!你们自己去跟将军说啊!
他看了牧青斐一眼,却见她气定神闲地吹着热茶上一颗茉莉,活像个耳聋的神仙。
那群红娘还在继续:“李副将,像牧将军这样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妙女子,要配得上她的男子,世间难找。而我,便正好认识这么一位~”
“王婆,真巧啊,我也认识这么一位~”
“许婆、王婆,你们啊都别抢,待牧将军看过我吕婆手中这名男子后,绝对不会多看你们的画卷一眼。”
“看我的!”
“看我的!”
瞬间一堆画卷丢上了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