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天龙吟》齐渔

4、09&10&11

　　09 歌

　　时间还在正月，从庙会回来后不久的一天，丹隐来到庭院，听到隐隐的稚嫩歌声。
　　“清明畅，礼乐新。候龙景，练贞辰。阳律亢，阴晷伏。耗下土，荐穜稑。……”
　　这曲调……有些耳熟。
　　循声步去，看到小孩和枭鸟紧挨着坐在一起，正是小孩打着节奏唱歌。
　　“……宸仪警，王度乾。嗟云汉，望昊天。”
　　丹隐听清了歌词，不禁张大眼睛，汗涔涔。
　　这是……青帝迎神歌，皇室祭祀时的祭歌！
　　丹隐想起正月时有段时间烛龙带着小孩都不见人影。
　　可见他们都去了什么地方啊。
　　不过听过一次就能复述唱出的暝儿可见其聪慧。
　　孩子看到他，唱完一段便停下，扬起笑脸：“先生！”
　　丹隐严肃地对她说：“你在唱的这首歌，你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吗？”
　　孩子诚实地摇摇头：“不是很明白呢。”
　　“那我来讲给你听好不好？”丹隐循循善诱。
　　“好啊好啊。”孩子开心地点头，很乐意学习的样子。
　　“这是迎接神明降临人间的歌曲。旧的一年过去，新的一年就会开始，人们要迎接新一年的到来，迎接新时光，迎接春天，他们会唱歌跳舞，向神明祈祷，献上牺牲。而人间的皇帝也需要祭祀，《礼》上说：‘天子以元日祈谷于上帝’……”
　　丹隐娓娓道来，一边讲着一边问小孩的意见，引导两人的对话。
　　“……‘后率六宫之夫人，生穜稑之种，而献之于王。’这也是周礼上告诉我们的话。所以穜稑就是先熟和后熟的各种谷物，在新的作物被种下之前，皇帝要先看看它们的种子。那阳律和阴晷是什么呢，暝儿还记得吗？”
　　小孩深深点头，朗声道：“记得！先生讲过，‘律吕调阳’。乐律有十二，就跟人间的一年有十二个月份一样，然后十二律里有阴有阳，属阳的是六律，属阴的是六吕！”
　　“那一月是什么？”
　　“一月是太蔟！”
　　两人一边讲解一边互动，不觉时间过得飞快。最后，丹隐把小孩所知的整首祭歌讲完，看着她依然兴致勃勃的样子，问她：“暝儿学这些觉得很有趣吗？这首歌没觉得艰深无聊？”
　　孩子歪歪脑袋：“很有趣啊，不知道的东西，怎么会觉得无聊呢？不过是有一点点难哦，先生有更好玩的告诉我吗？”
　　“暝儿似乎对音律有兴趣呢。”丹隐一边说着一边思考，脑海中浮现出街上娃娃们唱的那些童谣，又暗自摇头，觉得那些讽谶之歌比过于庄重的郊庙祭歌更加不适合拿来教导小孩。“要不跟我学琴如何？”丹隐想了想，觉得果然这样才是名门闺秀的正常育成方法。
　　“好呀好呀。”小孩笑着拍手：“听先生弹琴！”
　　嗯……确实是对音律感兴趣，只是似乎比起自己弹奏，她或许对听别人弹奏更有兴趣。
　　丹隐想，他大概已经能想象出之后的音乐课，或者音乐欣赏课是什么情景了。

　　时序渐至春日，天气渐暖的时候，选了阳光明媚的一天，烛龙带着小孩外出踏春。
　　山野花开如缎，烛龙坐在花丛中，微笑看着暝钻进花海里，欢呼着跑来跑去。
　　“爹亲，花！”
　　小孩笑嘻嘻地拈花而来，把花插在烛龙发间，哈哈笑着扑倒在父亲身上。
　　“太调皮了。”烛龙笑着轻轻捏捏她的小鼻头。
　　“爹亲爹亲，我要柳枝！”
　　小孩仰头朝远处的高树张手。
　　“好。”烛龙手一扬。一根柳条在劲气下被削断，又为柔风裹挟送至他手心。
　　小孩拿到柳枝，挥舞着跑开。
　　“桃花梨花迎春花，樱花杏花蔷薇花，喇叭花和金鱼草，荠菜花、苦菜花，兰花含笑和藤花……”
　　小孩哼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曲儿，把她所知道的听说过的花名都唱了一遍，一边唱，一边摘着花儿编花环。
　　烛龙一直微笑地注视着她，听见小孩自编自唱着曲儿，心里想起最近丹隐似是在教她音乐。
　　看来有所成果嘛，烛龙心想。
　　“萱草棠棣和凌霄，鸡蛋花和木槿花，蝴蝶花和绣球花，月季杜鹃牡丹花，玫瑰芍药海棠花……”
　　唱到快要想不出词儿的时候，花环终于差不多完工了。
　　小孩举起花环看了又看，心里觉得美美哒，笑着跑到父亲身边，踮起脚尖，把花环轻轻放到烛龙头上。
　　烛龙悠闲温和的笑意，孩子开心灿烂的笑脸。

　　10 王冠

　　时光须臾而逝，一年好景走到冬，人间的第一场雪落之时，丹隐住所又迎来父女二人。
　　“嗯？一段时间不见，猫儿长大了不少啊。”丹隐朝随他们而来的夜枭招招手。鸟儿在上空展翼飞翔，它的绒毛已经褪得差不多，长出灰色的翅羽，边缘隐隐现出一圈金色，给人以锋锐之感。看它现在那肥硕的体形，大约暝儿该抱不动它了。
　　“先生先生，我呢？”见他首先关注的是猫儿，小孩不开心的噘嘴。
　　“哈哈，好暝儿，我的乖宝宝，你当然也有长大啦。”丹隐笑着捏捏小孩的脸，被烛龙瞪了一眼，依然很自在地收回手去。这时，他注意到小孩发型的变化。
　　最初，小孩的幼龙形态是一只银白几近无色的龙，人类幼童模样时也是雪白雪白的头发，但随着她渐渐长大，她的发色渐渐开始变深，有了往金色发展的意思，龙形虽很少再出现，但丹隐猜，作为龙时的体色也是随之一同变化的。
　　一段时间不见，她的发色更加深了，几近淡金色，头发也更加长了，耳边的微微有些卷，其余大部分被圈在一顶小王冠。
　　丹隐仔仔细细观察了几眼那顶小小王冠，几乎没能掩饰住惊疑。
　　“……这是？”他干脆开口问道。
　　小孩仰头摸了摸头冠，笑意甜甜地回答他：“这是爹亲给我的生辰礼物呢~先生，是不是特别特别好看？”她一副得意洋洋忍不住想炫耀的小模样。
　　“嗯，特别特别好看。”丹隐也带着笑意满足她的小心思，夸奖道：“当然戴在我们漂亮的暝儿头上，就是特别特别特别好看了。”
　　话说着，嘴边犹然挂着笑，目光却注视了一眼烛龙。
　　两人对视一瞬，烛龙依然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态。

　　后来，趁着小孩睡着的时候，两人发生了一场交谈。
　　“那顶王冠……”丹隐道，“是一个法器，对吗？”
　　“不错。”烛龙承认。
　　“若我猜的不错，这个法器有吸纳并贮存灵力的效果。”
　　“你的眼光很敏锐。”烛龙赞赏他，也不卖关子，直接解开对方心中所想：“如你所觉，我在尝试治疗暝儿的另一个方案。现在这个虽然还不完善，但总算有了雏形。”
　　丹隐蓦然眉目一凝：“不仅是吸纳存储，还有释放？”
　　烛龙赞赏地微微笑了，告诉他说：“我的构想中，此法器能自动聚纳周围游离的灵气，将之贮存，并持续地释放一部分形成一种灵力护罩。这么久了，如何才能缓解暝儿的病情，我虽不是医生，却也心中明了。如果能制造出这样一个笼罩全身的气罩，控制好灵力罩的成分，将其调整为最适合暝儿身体的状态，那么她不能与外界环境相适应的问题，就能得到解决。”
　　“简而言之……”烛龙缓缓道：“就是创造一个能随身携带的微型始界，适合烛龙生长的环境。”
　　丹隐目瞪口呆，继而神色凝重，思考良久，才道：“但是现在这个，能支撑的气罩大小，还远远不够吧？”
　　“是的。”烛龙阖眸叹息：“研究了许久，做出的成果还只有这样而已。我又设想，研究出一种聚灵的阵法，打造许多这样的法器，将其按照阵法排布，大概就能达到我要求的那种效果了吧。”
　　“天才的想法。”丹隐赞叹：“天才的方案。可是，还有两个……不，三个问题。”
　　他与烛龙对视一眼，开口：“第一，现在这个法器还不完善，达不到你要求的水平。第二，材料；用去了不少奇珍异宝吧？我猜，这一顶小王冠，比纯金都贵得多，对吗？且不只是钱的问题，即使是你，那么多稀世铸材罕见宝物，又真能源源不断吗？”
　　“第三……”丹隐有些犹豫，避开烛龙的目光，不知在慢慢寻思什么。
　　在这沉默中，时间点点流逝，而丹隐一直不说话，烛龙却突然懂了。
　　“没时间了。是吗？”
　　烛龙声音低沉，脸色阴暗。

　　11 来不及

　　做了多年专属的家庭医师，丹隐已经有一套解决烛九暝病症的终极方案。然而这个方法，他压在箱底，根本没有拿出来。
　　因为他知道，烛龙差不多已猜到有这个办法以及这个办法是什么。同时他也知道，这个办法说出来，烛龙不能接受。
　　他知道也知道对方知道他知道，他不说从而知道对方知道他不会说。
　　这办法，让他自己都难以接受。
　　为寻解救幼儿之方，烛龙曾走遍九界，最终却只在丹隐身侧停留脚步，可见丹隐于医道的造诣，已是当世无双。
　　然而这样的丹隐，却渐渐感到极限了。
　　时间流逝，极限逼近，渐渐能看到剩余时间的丹隐，不免开始焦躁。一个一半的可能性是永远结束，另一半却是无限痛苦的方法，提还是不提？他开始摇摆不定。
　　烛龙的构想，就在这时摆在了他的面前。
　　丹隐震惊，也欣喜，最后却难以启齿……
　　来不及了。
　　烛龙猜到他心声的一刻，丹隐心中也升起无尽恐慌。这一刻，他很怕，怕一切无可挽回。
　　“你提的设想真的很好，但是……我的第三个问题是：完全实现这个方案，需要花多久时间？”
　　烛龙都已猜到，丹隐只能开口。
　　烛龙却无视他的话，直指问题中心，继续质问：“还有多久？”
　　见丹隐纠结不语，烛龙很快又问一次：“暝儿的时间，还有多久？”
　　丹隐垂眸，目光瞥见对面之人的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半年。”
　　抬起头，丹隐直视烛龙的目光，神色坚定而诚挚：“尽我之能，还可保她半年无虞。”
　　有那么一小会儿时间，烛龙微微仰头望着什么，神情似有些茫然。
　　最后他说：“这段日子，多谢你了。”
　　然后他便离开了。
　　他离开后，丹隐心中也有些茫然。
　　于是，这就……结束了？

　　那年的第一场雪未晴，在月凝湾响起了第一道惊雷之声。
　　昔日平静的湖畔此刻已看不出旧日的踪影，满目所及，尽是残骸，再无树林，也没有湖水，大地上只留下一个见不到底的深坑。
　　烛龙站在坑边，仰头望着地气引爆后袅袅上升的火烟。
　　他缓缓转身。
　　“还不出来吗？”
　　平静的话语，不知为谁所发。远处同遭波及的残垣断木后，却真的走出几个人。
　　“原来……”烛龙漠视这数多人将自己缓缓包围，微微阖了下眸，“还真早有所备。”
　　再睁眼时，锋锐毕现。
　　“不过，凡阻我者，下场唯有一个——死！”
　　烛龙出手，便是阴云蔽日、山摇河怒、天地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