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王爷》叶无尘

66、第六十五章 小尾巴（下）

　　不到一个月，突利“赈灾”回来了。
　　阿不思显然不悦，子云也纳闷：这么快事情就办完了。千里路，上万人，这么快？而突利，自有他的理由。“不过是带人去派发粮食而已，并无其他事情，所以不会拖得太久。”
　　沉吟片刻，阿不思又细细问了些具体事宜，听突利一一答来才放心点头。
　　出了帐篷，突利的脸立刻又沉了下来，看到子云拉着察台走来时，鼻中狠狠哼了一声，转身大步而去。子云听察台“哥哥”叫个不停，心中着实气闷。九岁的弱弟，究竟是哪里妨碍他了？
　　午后，子云练完剑在草场上跑马，看到突利独自一人在不远处，心道这正是机会，趁着无人，耐心和突利谈一谈。
　　马蹄声惊起了突利，他站起来，转身看着子云。
　　三月的阳光洒在草地上，金光点点，风吹来，草丛中的各色野花随风摆动，仿佛是在摇头，有蝴蝶在草丛中翩翩起舞，还有几只蜜蜂，贪恋着遍地的野花，“嗡嗡”地飞来飞去。花丛中的突利，长身矗立，靛蓝的长袍拂在草叶上，手中，拈着一枝黄白相间的野花。
　　第一次，子云觉得突利的脸也有几分暖意。
　　“你来干什么？”看子云下马走过去，突利眯起眼睛说。
　　“和你谈谈。”子云开门见山。
　　“谈什么？”突利上下打量子云一眼，眼中流露出困惑。
　　“谈你为什么厌恶我，厌恶察台。”子云走近了，坐在突利身边的草地上，并不看突利。突利越发不解，瞧子云坐下后也坐下来，还在原来的地方。
　　子云听到突利坐下，转过头去看着他。突利也转过头来。就这样，四目相视。对于子云来说，这不是第一次，对于突利来说，也不是第一次，可是，这一次两个人却都有些惶惑。子云看到，突利的脸上，并无往日那种跋扈之气，突利看来，子云的眼睛里，也无寻常那种冰冷的高傲。
　　两人无语。半晌，子云先开口。
　　“听说，你对察台很不满，他才九岁，难道就让你感受到了威胁？”
　　突利猛转过身来，瞪眼看着子云。
　　子云笑笑，转而看着脚边的野花，顺手摘起一朵来，放在鼻子边嗅。他说到了突利心里！见突利不语，他继续。
　　“你是担心察台危险你将来的汗位。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你真正应该担心的是什里发，还有你的两个叔叔。他们三人手握重权，而在这三人中，尤其应该担心的是什利发。听你姐姐说，你两个叔叔是大汗一手带大，对大汗忠心耿耿，而什利发，却有挑战大汗的意思……”
　　听到这里，突利咽了咽喉咙。子云稍稍停顿，拈起野花轻轻摇了摇，抬头看着远方的山峦，低头笑一笑。
　　“你还想说什么？”突利终于忍不住。
　　“我想说的已经说了。你根本不用担心察台，他太小了。为家族计，大汗是绝不会立察台为继承人的，就是立了，你两个叔叔，还有其他跟着大汗出生入死的人，也未必同意。大汗是何等人物？纵横草原二十几年，难道连这点也看不到？你长察台十多岁，已经跟随大汗征战多次，大汗怎会因为宠爱察台的母亲而置你于一旁？”
　　突利低头不语，半晌，转过头来，将信将疑。
　　“父亲最宠阿月，我怕他耐不住阿月纠缠。”
　　子云笑了起来。的确，这真是个问题，历朝历代的君主，因为女人而废长立幼的不可胜数，可是，立得成、立得住的又有多少？草原上也一样，不说现在的突厥，就是以前的匈奴，兄终弟及的有多少？子承父业的又有多少？幼子越过长兄的又有多少？在草原上，女人的话，是不算数的，算数的，是刀剑。
　　“大汗是草原上的雄鹰，他的眼睛，不会被女人蒙蔽！”
　　说完，子云站了起来，那一枝把玩了许久的野花犹在手中，迎着阳光，花瓣白得透明。突利也站了起来，扔掉手里的花，跨前一步，站到子云面前。
　　“你既明白这些，怎么不留在长安争夺皇位？”
　　子云转过脸去。
　　是的，这些自己都明白，为何不留在长安争夺皇位？这些道理，读了书的都懂，可是真正做起来，岂是简单的事？读书到底是最简单的，说理也是最简单，怎么做，才最艰难。
　　突利又走近了一步。
　　子云知道，不能不回答他，于是转过身来，看着突利的双眼。
　　“我为什么不留在长安？因为长安在中原，中原不是草原！”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做出一些事来，建立你的威信，让你的父亲信任你，让你的叔叔相信你，让草原上的人以为你是他们将来的依靠！而不是担心自己年仅九岁的弟弟！”
　　说完，子云一步跨出，朝着帐篷密集的地方走去，迎着太阳。
　　这时候，突利突然从身后喊住他，子云只好站住。
　　“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么？因为你长得太好了！你的脸这么白，像姑娘一样，我一看见就厌恶！”
　　……
　　还没走到帐篷，子云就瞧见阿吉站在帐篷门口，见他走过来，笑容立刻绽上阿吉的小脸。“你母亲呢？”子云站住问。
　　“母亲在可敦那里，不能陪我。”阿吉抬起头来，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
　　“不能陪我？”子云笑起来。这小丫头……居然婉约起来了。不说自己想要他带她玩，而是说母亲不能陪。阿吉瞧子云笑，小手立刻伸出来拉住了子云的袖子。
　　子云低头，看她要做什么。
　　“你不想出去走走么？”小丫头一本正经。
　　子云大笑。“一本正经”呈现在一个十岁的孩子脸上，是怎样地好笑啊。可是，这笑容令阿吉不解，甚至惶恐。她不明白，为何“他”笑得这么厉害？是怎么了？是自己哪里说错了？是自己的衣裳可笑？
　　从衣领看到脚尖，她没看出自己哪里可笑。袍子上的花纹是母亲绣的，出门前侍女才给她洗了脸，脚上的靴子也是新的……到底是哪里可笑？难道，是自己可笑么？
　　阿吉咬了咬嘴唇，想抬头看看“他”，却又不敢。
　　到了河边，不等身边的小尾巴张口，子云忽然发现来河边真是不错的主意。因为他看到了鱼。波光粼粼、清澈见底的河水里密密麻麻、挤挤挨挨的全是鱼。尺把长的鱼儿们摆着尾巴，摇着身子，嬉闹得正欢……
　　子云的耳边，响起了一句诗——“金盘脍鲤鱼”。
　　河水不见了，鱼儿不见了。眼前，是一只镏金的铜盘，盘中，满满堆着雪白的鱼脍，如银丝雪缕，铜盘的旁边，明洁的玉碟内，是鲜黄的橙汁……
　　“殿下！”
　　正自发呆，高成礼悄悄附耳道：“殿下，这里无人吃鱼，这么多的鱼……”
　　“你会做鱼脍？”子云不禁喜上眉梢。
　　“殿下，奴婢……哪里会做鱼脍？”高成礼皱起了眉头。
　　子云顿觉扫兴，可身后的小尾巴却活动起来。阿吉鼓足了勇气问到这里来有什么好玩的。子云拉她到面前，手指着河面道“这里有这么多鱼，可不是好玩么？”阿吉一听，小嘴微微撅起。这有什么？不就是鱼吗，经常见到的。草原上，只要有水，哪里不是鱼？
　　子云笑了起来。
　　“白白看着这么多鱼在水里游，不如抓些来……”
　　“好！”阿吉拍着手嚷起来，长到这么大，她还没这样玩过。
　　片刻，捕鱼工具拿来了，是草原上家家户户最常用的大铁勺。鱼叉，是没有的！因为这里的人们不吃鱼，也不抓鱼。子云接过勺子，上下看看，提起袍子走到河岸平缓处。
　　眨眼间，几尾鱼蹦跳着落到了草地上，阿吉拍着手跳起来，
　　“这鱼真好抓啊，就这么用勺子舀就舀上来了。” 高成礼也拍手大叫。
　　“是啊，真是太容易了。”子云也连连感慨。
　　接下来是商量怎样“处置”这几条倒霉的鱼。子云能想起的只是鱼脍和蒸鱼，可身边无人会做，倒是高成礼机灵，想着这草原上的肉多是烤着吃，这鱼是不是也可以烤？一语点醒了子云，也把阿吉的兴致挑起来了，嚷着要烤鱼吃。
　　盐拿来了，胡椒拿来了，铁钎拿来了。
　　高成礼动手拿匕首挑开鱼腹，把鱼肚子里的东西一古脑全抛掉，穿上铁钎子，跟来的一个侍卫生火，阿吉手捧着胡椒罐，子云拿着盐罐。
　　火苗蹿起来了。
　　子云小心将雪白的粗盐粒用匕首碾碎了，均匀地洒在鱼身上，阿吉学着子云，一点点将胡椒洒下去。
　　片刻，焦香味飘了起来。
　　“好香！”子云喊起来。“嗯，香！”阿吉跳起来。高成礼和侍卫都嚷着“香。”
　　第一条鱼烤好了，高成礼小心取下后，递给子云，子云递给阿吉。阿吉接过去后，却只是举着，动也不动。
　　“怎么了？”子云不解。
　　“我不会吃。”阿吉眨眨眼。
　　“来，我教你。”子云轻轻摇了摇头，撸起袖子拿过铁钎，伸手扭下鱼鳍吃起来，看得阿吉目瞪口呆。她从没想过，这样在水里游来游去的东西也能吃。三两下吃完，子云扭下鱼尾，递到阿吉手里，告诉她如何不会把鱼刺吃下去。
　　阿吉接过那焦黄的鱼尾，学着子云方才的样子吃起来。
　　“怎么样？”看着阿吉吃完，子云问。
　　“好吃！”阿吉一边吮着鱼尾一边大声回答。
　　子云笑起来，伸手又撕下半截鱼身，粗粗剔了刺，递给阿吉。
　　不一刻，草地上散了几具鱼骨，四个人俱已尽兴，连呼“痛快”。洗了手后，子云正要令高成礼熄了火堆，不料被阿吉阻住了。
　　“我去看看有没有蘑菇。”说完，阿吉转身跑了出去。三个人看着那鲜艳的小影子如蝴蝶一样飞到了不远处的草丛中。不多久，阿吉回来，双手捧着一捧雪白的蘑菇。
　　片刻，又一阵奇异的香味扑入鼻中。
　　三个中原来的“外来人”，第一次尝到了烤蘑菇的滋味。阿吉的小脸，在袅袅的香气中，红成了熟透的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