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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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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宗朝历史悠久,木家老爷子常常摸着那一小撮白胡子叹息。
说遥想当年女子持家到如今竟然可入朝为官了,不外乎感叹世事变迁,记以物是人非之感。
男子为天的时代已渐渐落幕,是以有这样一户人家开始变态似的发愤图强。
为求得一副圣旨,一妇人软磨硬泡半月有余终于求得一样恩典,彼时,双膝跪地,手高高托起,口中山呼:
“五皇万岁万岁。”
座上的皇帝只得笑眯眯的免礼,挥手退下。
一路畅通无阻,她凝视着书中的圣旨。
只觉得落魄的家族从今起定要踏浪而上,水击三千里。
第二日天还蒙蒙亮,一玉琢孩童便被拉着起了身,四岁的孩子满眼惺忪,说话奶声奶气:
“奶奶,我好困困。”
妇人不予理会,只是那眼睛却发出一股光芒,充满斗志。
清晨时候,妇人在路边买了两个大包子塞入孩童的书包内,仔细替孩子掖着衣角,然后转手推入一处高大的门内。
砖红色的宫墙高大巍峨,更显得那孩童的稚嫩孤单,一双湿漉漉的瞳孔瞬间睁大,软孺的嘴角微微向下,口中带着奶气:
“奶奶......”
好像下一秒就会哭着声来。
可那妇人却只是不看她,似乎连她的声音也听不见。
有人过来抱起她向里走,她终于哇哇大哭,声嘶力竭:
“奶奶...奶奶...奶娘你们不要离开我...”
同来的奶娘上前追了几步,泪眼婆娑,却陡然被喝退。
她转过头去看着家主,只是那声音却似老了好几岁:
“家主,何须如此?何至如此?”
那向来钢铁般坚硬的女人丈夫死去她没有哭,儿子早逝她也没有哭。
可此时站在这风口上却被吹红了眼睛:
“她姓尤,自然有该承担的责任。”
尤家代代出人才,却最终没落,她始终记得亡夫死之前回顾一生的样子,眼中不灭的是悔恨,悔恨自己的平庸一生。
自此,她便是未亡人,她便姓尤,再不记得她是何人,家住几何,年芳几岁。
来时有路,去时却荒芜。
她不信,她偏要从荆棘路劈出一条大道,代代昌盛,不陨不灭。
风更大了,她的眼睛越发红了,站立了许久许久,直至听不见那哭声,直至那宫门关闭,她才回了头,道一声:
“走吧。”
四岁的尤梨被接到了宫中,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她紧紧握住手中凉透的包子,肚子饿的咕咕叫却不敢吃,当做贡品般护着,觉得这是奶奶给她的最后一样东西,若是吃了就再也见不到...奶奶了。
有人站在她面前,她充满了敌意。
那中年模样的人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慈祥:
“以后我就是你的先生了,我叫敬冉,你可唤我一声敬先生。”
她彼时还不知道敬冉两个字的含义,也不知道她奶奶是废了多大的心血才能把她送到宫中与众皇子求学。
更不知道她的先生是如何的......大名鼎鼎,以至于世人提起那表情都瞬间敬畏虔诚起来。
七年,整整七年,她终于让所有人记得她的名字,记得她的姓。
铃声刚响,她着学服路过小道,后面有人窃窃私语:
“那个就是尤家的天才?”
六岁颂百诗,七岁诗经倒背如流,八岁便殿上试学,一举成名。
但只有她知道,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天才,只因她比别人努力。
她幼时是不爱学习的,放在学业上的心也是少的可怜。
年末考量她考的不好,但她一点也不难过,满心期待,觉得除夕夜奶奶定会来看她的。
但等来的只有一封信,她看不懂什么太深的意思,只看懂了最后一句:
“若学业不成,你无颜见我,我亦无颜见你祖父,既然如此,你我死生不复相见。”
她怔怔的看着那封信,从此再不敢松懈。
每每在深夜拿出那封泛黄的信,细细读来,时刻鞭策自己。
“尤家未亡人一生平庸,年轻时曾随亡夫征战沙场,亦绞杀土匪。
然,论起先辈为国之力,实在望向其背,自知平庸,更惶相比。
尤家代出人物,如今却相背祖训,实乃心中之痛。
随为膝下孙女尤梨求得皇恩,赌上尤家百年门楣,百年声誉,只求投入敬先生门下。
望先生多多教导,细心栽培。
若小孙顽劣不堪,忘以家耻,先生替我带她一句话:
若学业不成,你无颜见我,我亦无颜见你祖父,
既然如此,你我死生不复相见。”
幼时不懂,现在读来这话却是句句诛心,句句千金。
又想起鹅毛大雪中先生递给她信的情形。
笑了笑,抬头看天边已泛鱼白色,终于收了手中的书本,靠着床头浅浅睡了过去。
烈日炎炎,她着劲装眯眼看着那靶心,瞄准射出,却还是偏了。
先生是文人,教的了她知识,却教不了她骑射功夫。
天才总是孤独的,有人羡慕自然有人排挤,教唆的专教骑射的师傅也对她敷衍了事。
她在烈日下已有三个时辰,汗水湿透了衣裳,她却不急不躁,只不停的重复着动作。
有人向她竖中指,满口嘲笑。
头顶有阴影投下,背对着阳光,却笑的比阳光还要灿烂。
那张英俊的脸离她那么近,温和开口:
“拿箭的姿势不对,看,应该这样。”
他拿走了她手上的弓,从旁边抽了一支箭,身姿挺拔,只一瞬间那箭正中红心。
她照葫芦画瓢,学的有模有样,却又不断更正错误的地方。
第二日,她又早早来到训练场,却有人来的比她还早,静静立在那里,似是等着她。
第三日第四日亦如此,她终于有点小成的样子,展露了这么多天的第一次笑脸。
第五日,他却不教了,还是那副清清爽爽的样子,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要走了,皇兄要派我去闽商了。”
她睁大了双眼:“皇...兄?”
他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想:
“这次回来我已经待的够久的了,我可不想做闲散王爷啊。”
她突然有些泄气,先生走了,说是去大千世界修行,面前的人也要走了,好像都呆不久呢。
最终说了声:“谢谢。”
那人摸了摸她头顶的毛发,爽笑离去。
之后的之后,不是她没听到过他的消息,只是心中有了纲常,有了礼仪。
最重要的是,或许自己只是他不经意间的、微不足道的善举。
或许,经过这么漫长的岁月早就已经忘了她吧?
是以,每次他回来,她都恭敬的尊一声:“宗王爷。”
有些往事就深埋心底,只要记得那是她的半个恩师,值得她去敬重的一个人就行了。
木歌已小有醉意,脸颊泛红:
“这段往事你却没有同我说过。”
尤梨一笑:
“不提也罢。只是我两襁褓里就掐架,到我十一岁回到家中的时候你却早已不在。”
当真是物是人非。
席上,有人坐于宗宴帝怀中,巧笑嫣兮,口中期待又苦涩:
“不知道宗王爷带回的是什么美人呢,到时候皇上心中可还有臣妾半分席位?”
勤如娇滴滴的开口,却意在试探。
“一分没有。”宗宴帝懒懒开口,怀中女人瞬间煞白了脸色,紧握住手,指甲嵌入肉中。
“一分较之你与朕之间未免太少,如儿未免太过轻己了,当罚一杯。”那人又低低笑开,口中戏谑。
“呀,皇上你取笑臣妾。”
话虽如此,眉眼却似含苞待放。
紧握的手松开,讨了一杯酒畅饮而下,倒在宗宴帝怀中,娇笑着,不时撇着不远处的木歌,胜利般的姿态。
歌舞不断,宴会正值最热闹。
宗王爷端酒上前敬酒:
“皇兄,三月不见,这一见便是与如嫂嫂这般恩爱,是要羡煞我这等孤家寡人了。”
宗宴帝喉咙微动,低低笑开,声音因着了酒意更加沉耳:
“看遍了大江南北的风景,尝遍了街头小巷的美味,却还在朕这里讨巧,老十,你好不讲道理。”
“是臣弟不讲道理,在这里敬皇兄一杯,好听的话千篇一律,心意都在酒中了。”
仰头一杯已尽。
如妃已有些醉,看着面前太监又斟满的酒,伸手去够,倒入口中。
引得宗宴帝一声笑,却不阻止。
席下的臣子看见如此模样只得低头不敢看,心中哑然如妃的大胆,更惊讶如妃的受宠,这样一比较,看着木妃的眼神就有些微妙了。
幸好木家向来循规蹈矩,从不参加这样的宴会,若是今夜来了看见这幅光景,怕是要怅然了。
但看她木妃的样子却是不痛不痒的样子,这等气度却是不凡。
只是人嘛......
把手中的酒杯又斟满了,走向勤大学士那一桌,把要说的话在心中酝酿了好几遍,徒留下张大人趴在桌上嘴角的一抹讥笑。
宗王爷看着座上两人的动作,笑意不减,却在转首回位间黯了神色,冷了表情。
那杯敬他的酒,呵,他没喝。
轻贱他向来是他一贯的性格。
只是人前兄友弟恭罢了。
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他回到座位,着一旁的太监下去准备,好戏就要浓墨上演了。